根据报告,辰太为了杀害富子,曾把她三次带到别的地方。第一次是房州的海边,第二次是青梅的深山。在此之前,他做了些准备工作。他曾以抱怨的口吻对邻居说,富子在小饭店工作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种事很难找当事人确认。谁也不会对富子转述辰太的话以确认真实性。津津乐道的恶性谣言散播到周围的过程中,当事人总是被放置在真空地带的。即使没有这条谣言,附近的主妇也对化着妆、穿着鲜艳和服、午夜零点或一点左右才回家的富子十分反感。因为工作时经常要跟男性客人打交道,所以出轨的传闻应该是真的吧。连警察都曾信以为真,所以也怪不得她们。

第二次时,他打算把富子从青梅深山的一处悬崖推下来。为此,他刻意没同富子一道出门,而是约她在新宿会合。他叮嘱富子,千万别对邻居说是和自己一起去了某个地方。如此一来,人们便会以为富子和别的男人去了幽会。

但他失败了。

“原本打算把她推下去,可走在悬崖上时,遇到了人。”

辰太在审讯时答道。

“对方也是一男一女,比我们年轻,男的二十七八岁,女的也差不多。他们坐在草地上。富子看见了,就说脚有些酸,想在那里休息一下。我虽然觉得麻烦,但也没办法。只好在那对男女旁边坐下。”

那对男女似乎并非夫妻,只是恋人。富子向女人搭话,女人也回应了,不久后,两个女人兴致勃勃地聊开,那个男人也加入其中。辰太想,事情变麻烦了。却也无可奈何。

“那女人说她是‘酒吧’的‘女公关’,富子也附和说‘我在池袋的小饭馆做女招待,在酒吧工作赚得多,不是挺好的吗。’当时我就想,这下可糟糕了。”

所以那天,他选择中止计划。最后一次决心实施犯罪,是在一个月之后。他用同样的方法和富子在新宿会合,又一次去了青梅的深山。

“我看准时机,把她从十米左右的山崖上推了下去。走到崖底查看时,发现富子满脸是血地倒在那儿。我害怕她死而复生,搬来一块大石头朝她的头砸了下去,让她死得透透的。附近全是树林,我在那儿挖了坑,埋好富子的尸体后回家了。

“第二天,我去富子工作的饭店,见了老板娘。对她说富子昨晚没回家,问她有没有什么头绪。老板娘说不知道,表情却十分担忧。我说,富子会不会勾搭上了这里的客人,所以离家出走。老板娘说,谁都有可能这么做,唯独富子不可能。神色却相当慌乱。从她的表情来看,富子似乎对接待客人十分娴熟,老板娘也隐约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之后的一个礼拜,辰太都在装模作样地等富子回家。其间,他对邻居宣称,富子卷走家里值钱的东西逃跑了。

平时他就时常抱怨,对邻居说富子在外面有情夫。因此,邻居都以为富子是跟喜欢的男人私奔了。此时,她在小饭店工作的事成了这条推论最有力的佐证。对那些从事不正当职业的女人,主妇们时常带有偏见。即使她们知道富子平时是个贤惠的妻子,也觉得那是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普通女人对在风俗业工作的同性通常抱有偏见,如果那个女人有丈夫,这偏见便近乎恶意。邻居们已经确信,富子是趁辰太不在家时逃去了情夫那儿。

附近的主妇怂恿辰太,让他去警察局提交搜索申请。

辰太去了当地的警察局。受理失踪人员搜索申请的窗口叫作防范係。警官照例询问了情况。

“她在小饭店做包厢女招待?”

警官听到富子的职业后,瞬间丧失了热情。

“会不会是在工作的地方有了外遇?她平时有奇怪的举动吗?”

对方问道。对从事风俗业的女人,警察的偏见和附近家庭主妇的偏见是同等性质的。

辰太便说了一些只有夫妻才会察觉到的微小变化。说最近三个月,总觉得富子的举止跟原先不同,突然对所有事情态度冷淡。

“对方是谁,你心里有数吗?”

“不知道。我也问过富子各种问题,但她很顽固,什么都不肯说。反过来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一个大男人爱吃飞醋,还说我明明没什么本事却喜欢教育人。”

“这么说,你们经常吵架?”

“富子下班回家通常在半夜一点左右。我疑心很重,所以时常因为这个训斥她。跟她说了好几次,要她辞职。富子却说不想辞。我想,她大概是怕辞职以后见不到店里的老相好吧。”

“你太太失踪前,和你有过激烈的争吵吗?”

“不是失踪的前一天,是前三天,我把她摁在榻榻米上打了一顿。”

那是幼年时目睹的父亲殴打母亲的记忆。母亲被父亲扯住头发,摁在榻榻米上。她的脸朝下,小声抽泣着,一只手枕在脸颊下。辰太清楚地记得的,母亲蓬乱的头发下,那张通红、皱巴的脸。

警官点了点头,让辰太写下姓名住址,又问他有没有富子的照片。富子没怎么照过相。辰太便拿出结婚时的纪念照。因是六年前的照片,长相和现在差距很大,照相馆的修图技术也比较夸张。接着,警察记下了富子的特征、离家出走时的穿着和随身物品,也写明了工作地点。他粗略地看了一眼这些文件,接收了失踪人员搜索申请。但是看得出,他对这件案子缺乏兴趣。

“我们会尽量搜索,但防范系很忙,每天要处理各种案件。所以不确定能否马上找到你太太。全国提交的失踪人员搜索申请已经多达几万、几十万件。最近已婚妇女人间蒸发的案子越来越多。你自己也找找吧。况且,你们还吵过架,过一段时间,你太太气消了也许就回来了。”

警察的原则是绝不介入夫妻争吵。他把妻子的离家出走看作是争吵的延续。尤其是风俗行业的女人,大多私生活混乱。那个被老婆抛弃的可怜男人离开时,警察甚至连他的背影都懒得看一眼。

从警察一次都没去过富子工作的小饭店调查相关情况,可以看出他们对这个案子实在不上心。警察推测富子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爱上了店里某个男客,跑去了那个男人那里。哪怕有那么一点上心,他们也会问一问饭店老板,或是女招待们。警察终日忙于处理犯罪案件,这种因随处可见的婚外恋离家出走的有夫之妇,他们大概没有闲情逸致去管。

附近的主妇同情辰太。然而,这种同情的背后,理所当然地充溢着偷窥性质的好奇心。类似于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

主妇们也给过建议。她们让辰太把富子的照片(六年前的)送到照相馆放大,再贴到标语牌上。晚上时,拿着标语牌在池袋或新宿热闹的地方走动。标语牌上写“你认识我离家出走的妻子吗?我正在找她”。然而,最近这种行为并不罕见。路人通常扫一眼标语牌上的句子,再扫一眼他,便径直走开。辰太举了五天标语牌后就不去了。

已经没有人会怀疑富子是被人谋杀的。那个过分体贴、令人窒息的女人离开后,辰太体会到了放纵和自由的感觉。自己才三十五岁,正当壮年,又是单身。这次一定要选一个更加年轻、更加中意的女人。

然而,警方此时正在调查一起与辰太完全无关的案件。半年前发生的某起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主张自己在案发时具备不在场证明。警方询问有没有证人。嫌犯说那时和一个女人在青梅的深山散步。因那个女人与他关系特殊,所以警方并不认可她的证词。警察要求嫌犯提供与他没有利害关系的第三者的证词。

嫌犯总算回想起来,当时在青梅的深山偶遇了一对夫妇。虽然不知道地址和姓名,但那个女人曾说她在池袋的小饭店做包厢女招待。

调查总部联络当地警局,请求对方寻找这名女招待。

此时,防范系警员想起五个月前受理的失踪人员搜索申请。提交申请的丈夫好像说过,妻子在当地的小饭店工作。莫非就是这对夫妇?防范系警员从抽屉深处取出那张搜索申请。富子作为重要案件的证人,第一次让警察产生了想认真寻找其下落的欲望。

当地警察带着调查总部警员来到辰太家,仔细地了解富子离家出走的情况。他们希望多一个证人,想听听夫妻二人的证词。

“婆婆,你要保护我。请你,一定要保护我。婆婆,拜托……”

审问报告中,辰太曾好几次这样自言自语地大叫。但,谁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