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番疯狂的景象就这样再次让法水回到起点。在悲痛的瞬间过去后,法水很快恢复冷静。因为,又有东西慢慢靠近他的耳边,还是先前那种潺潺的流水声,曾让他一度以为是幻听。也许是因为这方柱般的空间的作用,加上受到窗玻璃震动的影响,此刻的音量较刚才明显倍增,像地面震动一般,轰隆隆的声响开始撼动这阴惨的死亡空间的空气。这应该可以说是再现了中世纪德国传说里“魔女集会”的情景吧!在隔着几道石墙和窗户的地方,似乎有瀑布飞落的响声,就在这座黑死馆的某处。先不管它是否同眼前的罪恶行径有直接关系,也不论它是否体现了浮士德博士所特有的修饰嗜好,眼前这一切实在令人无法置信,现实世界竟然会出现如此荒唐无稽的混乱。啊!那轰隆的瀑布声、那华丽又邪恶的梦境,难道不是无视世间规范的变态、疯狂的景象吗?

法水努力驱散那种狂乱的感觉,大喊道:“快开灯!”

至此,会场里的听众们才仿佛终于回过神来,纷纷起身,拥作一团冲向入口处。刚才熊城在室内转为黑暗的同时已经关闭了房门,此时在混乱慌张的情况下,竟一时无法找到灯的开关。

演奏会开始时,为了避免影响听众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熄灭楼梯下的灯,只有走廊的一盏壁灯还亮着,客厅与四周的房间都是漆黑一片。于是,在一片喧闹的吵嚷中,法水循着黑暗里弥漫的飞尘,默默陷入沉思。这时,检察官走了过来,告知他克利瓦夫夫人已经死亡,有人从背后刺穿了她的心脏。

在这期间法水的推理已经有了进展,神经像琴弦一样紧绷。他开始整理这桩惨剧从最初到目前为止的所有线索,试图在这纷乱的曲线中抽出一根断线。

首先,雷维斯这次并不在演奏者之列,也不在听众之中。其次,在房间内部灯光熄灭的同时,礼拜堂随即变成密闭空间,所以事件发生前后的室内状况完全没有变化。那么关灯者到底是谁呢?换句话说,最重要的一点就归结于灯光熄灭的前后发生了什么。法水好像看到了一线光明,因为他记得在水晶吊灯熄灭之前,津多子在门口出现过,她经过门边的开关,坐在礼拜堂第一排靠近该侧的位置。(见下图)

事实上,法水发现的最初的坐标,就是阿贝鲁斯在《犯罪现象学》一书中所列举的一种诡计——利用冰片引发附盖式开关短路。先把冰片的尖端插在连接把手的绝缘体上,扳动把手打开灯的同时,便会轻微碰触到接触板,然后再用手肘碰撞把手,此时,冰片尖端受力折断,冰片同发热的接触板产生接触,融化所产生的水蒸气会在陶瓷板上形成水滴,发生短路现象。当然,融化而成的冰水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消失不见。那么,如果津多子在经过电灯开关的时候使用这种手段,在她就座时灯才会熄灭,而且这种时间差足以让自己免受怀疑。

押钟津多子—— 这位大正时代中期的伟大演员,虽然并未出现在其他相关的人物链中,可是仅凭在事件发生当夜,她从里面将古代时钟室的铁门打开这一点,就似乎可以宣告她与丹尼伯格夫人事件绝不是毫无关联。从动机方面来分析的话,她是整个事件相关人员中最有动机的人,而她正好又坐在座位的最前排。在完成几项因子的排列后,有种莫名血腥的吼叫即将从法水的呼吸中爆发。他让仆人拿来烛台,走到电灯开关附近。意料之外的物品出现了—— 一个披肩绳环正好掉在开关正下方的地板上,这是只有津多子身穿的和服上才有的东西。

“夫人,先把这个披肩绳环还给你。不过,如果这是你的东西,那么你应该知道是谁关闭了这个开关才对。”被传唤过来的津多子出现后,法水立刻对她说道。

然而,对方无动于衷,只是冷笑着反唇相讥:“既然还给我,我当然要收下。法水先生,我总算知道了,的确存在‘善行善果,恶行恶报’。刚才我在黑暗里听到呻吟的那一瞬间,脑海里立刻闪现灯光开关的问题。我想如果不是用手扳动,那么盖子内一定设置了某种阴险的机关。如果真如我猜想的那样,凶手事后一定会回来把机关恢复原状。于是我当即决定离开座位来到这里,用自己的背挡在开关前面,等待你们过来。法水先生,如果我真是凯歇斯[164] 的话,在这种情况下,看到披肩绳环应该会这样说:‘犀牛欺于树木,熊欺于镜子,象欺于洞穴。’”

于是法水仔细查看开关内部,然而结果却与预期相反,开关不但没有任何短路的痕迹,而且即使用手扳动把手,水晶吊灯依然在黑暗中保持着沉默。所以问题并不在礼拜堂内部。这反倒引发了新的混乱与困扰。

在询问灯光总开关的位置之前,法水不得不为自己草率的行为向津多子表示歉意。

津多子也收起刚才嘲讽的态度,直率地回答:“总开关所在的那个房间,和礼拜堂隔着一条走廊,位于另一端,那里以前是殡室[165] ,不过现在已成了堆放杂物的房间。”

众人穿过大厅来到走廊,流水的轰隆声也越发清晰,到达目的地殡室前时,才发现流水正从一扇房门后倾泻而出,门上画着耶稣受难的圣巴特里克十字架。同时,他们感到自己的鞋子似乎被什么轻轻推动,鞋带孔里有冰冷的东西爬了进来。

“啊,水!”熊城忍不住大叫一声,往后退时踉跄了一下,一只手不得不撑在左边的洗手台上。如此一来,水流的来源也清楚了——房门对面有一个洗手台,那里的三个水龙头全都被打开,三股流出的水皆沿着倾斜的台面流出,再从门槛上被侵蚀的缺口流入殡室里面。

他们想打开殡室的房门,不料门从里面锁住,不论怎样往前推或撞击都纹丝不动。熊城用自己的身体去撞房门,却只听到木头发出被碾压的轻微声响,他的身体如同毽子一般被反弹回来。

他再次站稳,发狂似的吼道:“拿斧头来!管它是罗比亚还是左甚五郎雕刻的作品,我今天绝对要砍破这扇木头门。”

斧头很快被拿了过来,熊城对准门把手上面的木板狠狠一击,木屑当即四散,整个旧式的杠杆锁连同木栓一起掉下。意外的一幕出现了,从楔形缝隙中冒出了温泉般的蒙蒙蒸汽。

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呆愣住,哑然无声。不管这热气瀑布背后存在何等诡计,显然都已经不成问题了。如果把幻想勉强当作现实来看待,应该能明白浮士德博士残虐的快感。但眼前的奇观,确实会令人陶醉于灵魂深处极具妖冶的魅力。门被打开之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白墙,溢着诡异的热气,几乎能令人眼球溃烂。

熊城把门边的电灯开关打开,一眼看见下方有一台电暖炉,他立刻拔掉电源插头。不一会儿,蒙蒙的水蒸气和高温渐渐消退,室内的全貌慢慢清晰。

面前这块区域是殡室的前室,在房间尽头的门后面是中室,是天主教戏称为“灵舞室”的地方。水滴落下来后沿着角落的排水孔流出。中室与前空的交界处有一扇无任何装饰的厚重石门,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把缀有旧式旗饰的大钥匙。然而石门却并未上锁,一声闷响之后门便开启了。尽管前室的高温几乎达到令眼球溃烂的程度,但不可思议的是,这片黑暗的深处却如洞穴般充满冰冷的空气。在门完全打开之后,尽管光线昏暗,法水还是感受到一股炫目的冲击。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的地板,身体僵硬,但这并不是晦暗沉郁的修道院特有的格局所导致的。

数十万条如同白色蚯蚓般弯曲交错的短细线覆盖了地板,也盖住了灰色地板上堆积的尘埃,散发出清亮的白光,像恶心的黏液一样。仔细一看,视野范围之内有庄严的徽纹图案在半空浮现,慢慢映入眼帘。那种光亮恰似在哥特夏克(率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先遣部队的德国修士)面前出现过的圣叶理诺的幻影,无数的线条几乎布满整个地面。虽然这些线条只是蒸汽在堆积的尘埃上留下的细沟,但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都未呈现出这样的痕迹。不仅如此,从侧面向地板望去,地面仿佛有月球山脉或者沙漠山丘的起伏,那绝对不是任何名匠能完成的雕刻,只能是自然力量的鬼斧神工。

这个房间环绕着石灰岩的石块,整个空间充满艰苦修道的严肃气息。石门的后面便是停尸间,门上刻着圣帕特里克著名的赞美诗[166] 全文。地板上没有发现任何脚印,或许算哲的葬礼没有在这个旧式殡室里举行。我们知道之前没有人从前室进入,那么,从洗手台把水流引下阶梯的目的很容易推测,可是为何要开电暖炉,这一点却不容易猜测。而且,墙上电源箱的盖子也是打开的,总开关的拉柄朝下耷拉着。

检察官把拉柄往上推,接通了电流。他看着脚下的排水孔,说出自己的见解:“打开洗手台的水龙头让水从阶梯流下,目的是消除留在地板尘埃上的脚印。那么,最根本的疑点就在于,关掉总开关,并在锁上房门后离开这里去刺杀克利瓦夫夫人,一人分饰两角。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雷维斯会出演这种小恶魔的角色。我想,答案绝对跟你发现的‘没有徽纹的石头’有关。”

“没错,毫无疑问是这样的。”法水难得表示赞同,他忧郁地眨了下眼睛,“只是,我现在考虑的是雷维斯的心理问题。还有,这个房间钥匙的去向和不知所踪的雷维斯是否有什么联系……”

法水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望向熊城的方向说:“反正,凶手应该不至于把钥匙随身带着,否则也太疯狂了。所以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钥匙,再找到雷维斯。”

回到礼拜堂,众人都有种从噩梦中解放的感觉。这时,礼拜堂的水晶吊灯已经恢复了灿烂的光辉。听众们成堆聚集,而台上那三人却都无法离开原来的位置半步。因为,忐忑和哀愁已将他们逼至绝境,他们都如无措的野兽般颤抖着。

克利瓦夫夫人的尸体以丁字形姿态俯卧,倒在阶梯的正前方。她的双臂朝前伸着,左背上插着一根像是枪尖的杆状握柄。尸体的脸上倒是毫无恐惧之色,还泛着油光。可能因为死后有些浮肿,原来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倒是显得比平常柔和一些。虽然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而,从这表面看起来安详的模样,倒也能推测出因为突然的惊愕而产生的失心状态。尸体背部凝结的血污形成指向前方的手掌状,更恐怖的是,手掌指尖的朝向正是演奏台右方。

然而,在眼前这番景象中,有一点与杀人事件完全不相符,可以说最让人受到强烈冲击——从枪尖根部渗出来的脂肪散发着金色光芒,再加上宫廷乐师服饰的朱红色,令眼前的惨事呈现出一种极度的华丽!

法水仔细查看凶器,并没有发现任何指纹的痕迹,只是在握柄底部找到了铸刻的蒙特菲拉德家的徽纹。将它拔出后,发现这是一把尖端分为双叉的火焰形尖头枪。不过,凶手行凶时出现的天然恶作剧似乎想掩盖住最重要的部分,从演奏台到尸体倒下的位置之间,完全看不到任何血迹。当然这是由于凶手并未立刻拔出枪尖,鲜血没有在瞬间喷出,但这也影响了重现凶杀现场这个不可或缺的环节。也就是说,克利瓦夫夫人是在台上的哪个位置被刺,又是怎样从台上摔落的,这些情况他们无从知晓。

法水结束验尸后,通知现场的听众们可以离开了,自己则爬到演奏台上面。

这时,伸子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大声叫起来:“那位浮士德博士是觉得这样折磨我还不够吗?不仅把地精纸牌放入我的抽屉,今天竟然又让我加入这三位活祭品当中。”

她用双手用力摇晃着背后的竖琴架,继续说:“法水先生,你一定想知道克利瓦夫夫人被刺杀是在演奏台的哪个位置,是从哪里摔落下来的,可是,我真的一无所知!当时,我一直抓着竖琴架。旗太郎先生、赛雷那夫人,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不,如果我是奎第安[167] ,也许能知道点什么。”赛雷那夫人声音颤抖,但也听得出来其中带有些许讽刺。

接着,旗太郎也面向法水说道:“事实确实如此。抱歉,法水先生,我们并不具有盲人或昆虫那样强烈的空间感,更何况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在伸子划亮火柴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倒在地上……不,其实是什么也没听见,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奇怪的气息。”

他似乎发现法水他们目前面临的不利状况,眼中泛出目中无人的狂妄,问道:“那么,法水先生,究竟是谁关掉了总开关呢?什么样的恶魔能够一人分饰两角,行动如此迅速呢?”

“恶魔?不,在黑死馆祭坛之下的人生早已具备恶魔的特点。”

法水阴沉地直视面前这位早熟的少年,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坦白说,旗太郎先生,我一向蔑视旧式的调查方法,也就是那些对人类不可靠的感觉与记忆深信不疑的方法,我把它称为‘圣骨’。然而今天的事件,以殡室的圣帕特里克为守护神,我不得不与德鲁伊教的神秘僧侣对抗。你知道吗?在史实里,那位爱尔兰的伟大僧侣在举行了类似迪希尔法(注)的仪式之后,把德鲁伊教神秘僧侣驱逐了,让阿尔马这片土地圣化。”

(注)威尔斯的德鲁伊恶魔教的一种宗教仪式,即在祭坛进行的以太阳的运行方式由左向右绕的习俗。

“迪希尔法?你为何……”赛雷那夫人的声音有些怯懦,却还是忍不住反问,“聪明的圣帕特里克使用那种由左向右的绕行方法,并不是为了方便传教。”

“没错,那只是今天的事件所显示的表象而已。问题在于,如果咒术的表象转移到其他地方,则意味着诅咒者自身的灭亡。”一抹恶意的微笑浮现在法水的脸上,他的言语也带有淡淡的恐吓味道。

所谓“显示的表象”究竟是什么?这句话犹如挥之不去的迷雾,让在场的所有人身体僵硬、血液凝结。过了一会儿,赛雷那夫人的眼睛反常地眨了几下,她望向法水,接着又恨恨地瞪了一眼伸子,最后视线落在台下某一个地方,不再移动。

那里——就是法水所说的,由左向右“显示的表象”,即出现在克利瓦夫夫人背上的难以形容的不祥签名。不知何故,那手掌状的血污,手指竟然指向演奏台的右方,顺着看过去正是伸子的座位。不仅如此,也可能是心理作用使然,这块血污看起来也像竖琴的形状。

一时间,所有人都真切地感受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伸子将自己的脸藏在竖琴后面,肩膀颤动不已,发出剧烈的喘息声。

法水没有再进行讯问。等那三人离开礼拜堂后,熊城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法水,浮士德博士这魔法般的雕刻痕迹让他为之陶醉,不停地感叹着:“嘿!这女人作为受害者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这种设置竟然如此复杂。”

检察官也情不自禁地感叹道:“那么,你是说这巧合可以解释成‘请看这位’,对吗?”

“不是,我认为应该是‘那种自然原貌,化作流动之体’。”法水突然说出的结论令检察官震惊不已。

“当然,如此一来,那三个人便完全成为我布袋戏中的人偶了。很快,你们就能看到那三条深海之鱼如何在我面前说出肺腑之言。”

接下来,法水向两人详细说明他计划演出的心理剧究竟有多么完美:“我用迪希尔法作譬喻,其真正原因在于旗太郎和他的小提琴。你有没有注意到,旗太郎虽然是左撇子,但他演奏小提琴的时候,却是左手握小提琴,右手持弓。可以把这理解为迪希尔法由左向右的真相。支仓,实际上,这个恒数绝不是偶然出现的意外。”

这时,克利瓦夫夫人的尸体被运出礼拜堂,接着一位便衣刑警进来,看来全面搜索整座宅邸的行动已经结束。然而,刑警带来的报告仍然令人惊愕。首先,殡室的钥匙依旧毫无踪迹;其次,雷维斯在第一首曲目结束暂时休息时,便仿佛消失一般不知所踪。还有,命案发生时,真斋卧病在床,镇子在图书室里写作,都未曾离开过房间。

听完刑警的报告,法水脸上似乎浮动着强烈的暗影,他不安地在室内来回踱步,接着又忽然停住,呆立几秒后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一种异样的光芒在他的眼中出现,他用力地跺了一下地板,欢快地大声说道:“没错,雷维斯的失踪带给我曙光。现在我们的难点在于如何解开他那恐怖的幽默。熊城,我敢断定,那把钥匙就在殡室里!走廊那扇门是被人从里面锁住的,而雷维斯就消失在里面的停尸间。”

“什么?这是什么疯话?”熊城震惊地盯着法水。确实,如刚才所见,殡室中室的地板上并没有任何类似脚印的痕迹,走廊一旁停尸间的窗户也是从内侧牢牢锁住的。可是现在,法水竟然给了雷维斯一条会飞的魔毯。

“如果这么说,那他为何要在前室制造那种热气瀑布,又为何要在中室的地板上制造出美丽的幻想世界,难道仅仅是为了掩盖上面的脚印吗?”熊城激动地反问,还用手敲打了一下演奏台的边缘。

法水开始对极端奇幻的徽纹图案进行突破,终于跨越了雷维斯的陷阱。

“熊城,吸烟的人会经常吐出烟圈,你可能也知道,那其实就是一种气体的有节奏运动。在两端温度与压力有差异的情况下也会出现这种现象,比如中央膨大的电灯灯罩和锁孔。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中室四周建造墙壁的石头的材质,是巴西里卡风格修道院建筑经常使用的石灰岩,在漫长岁月的作用下会发生风化。因此可以推定,堆积的尘埃中混杂了石灰成分,并且可以在水中溶解。雷维斯先在前室制造出热气瀑布,产生雾蒙蒙的气流,前后两室之间的温度和压力会逐渐出现差异,形成理想的状态。于是,前室的气流经由锁孔挤出后,会以圆圈状向中室的天花板上升。”

“原来是这样,那就是圆圈状气流和石灰成分的关系?”检察官点点头表示理解,身体却一直在微微颤抖。

“是的,支仓。蒸汽一直上升,在触碰到天花板的积尘时,会最先渗入石灰质内,因此天花板内部最先出现空洞,最终因无法支撑而坠落。意思就是,坠落的物质会覆盖在地板的脚印上。而且,魔法圈状气流在吸收大量石灰成分之后碎裂,便形成那绚烂而又神秘的图案。类似的现象在史实中也出现过,比如艾尔波根的鱼形文字奇迹[168] ……”

“这些还是以后再听你细说吧!”检察官急忙打断伪史学家法水准备的长篇大论,他带着疑惑凝视着对方,“从现象来分析的确可以这样说明,而且最里面的停尸间或许也存在没有徽纹的石头。可就算这样能解释一人分饰两角的事情,雷维斯为何必须要躲藏起来?这一点我无法理解。难道是那男人对自己的手段过于陶醉,以至于丧失了本性?”

“支仓,你难道忘了津多子的智慧?就算我们现在不去开启停尸间的门,那个男人也可以算好我们离开的时间,然后从旁边走廊的窗户爬出来,再躲进三角钢琴内吞下安眠药。走吧!这回一定要打破小佛小平[169] 的门板。”

于是,法水凯歌高奏,领着一行人很快来到中室,站在刻有圣帕特里克赞美诗的停尸间门前。他们三人似乎看到了牢笼里的雷维斯,正残忍地期待着充分戏弄对方的快感。但是,他们认定从内部反锁、必须借用破城槌之类的武器才能打开的那扇门,却在熊城的轻推之下缓缓打开了。

房门内部是密闭空间所特有的潮湿和黑暗,涌出一股尘埃的污浊气味,几乎刺痛喉咙。在手电筒圆形光晕的照射下,数道新鲜的鞋印果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一瞬间,他们的眼前都仿佛出现了幻影,以为自己看到了雷维斯的明亮眼眸,听到了他如野兽般粗野的喘息。

脚印在到达里面的垂帘后,延伸至最里面的停棺室,然后便消失了。然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再次令他们倒抽一口冷气,照在垂帘和地板上各个角落的光线中,除了棺台的四个脚架,没有任何人影,预想的没有徽纹的石头也没有出现。那么……雷维斯是从这个房间消失了吗?

熊城大力地拉开垂帘。突然他的额头被人踹了一脚,整个人跌倒在地。垂帘上面的铁棒在他头顶上叮当作响,某个硬物快速朝检察官胸口飞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发现那是只鞋子。紧接着,法水的视线望向头顶上的某处——那里有一只光着的脚,以及另一只趿拉着鞋子的脚,仿佛钟摆般来回地晃动。

法水那似乎带着脑浆气味的推理终于还是被颠覆。虽然找到了雷维斯,却已经是用皮带自缢在垂帘铁棒上的尸体。悲剧落幕了……

或许,黑死馆杀人事件将以此作为最后一幕宣告完结。面对这样的结果,法水不仅不满意,而且没有料到竟然这么不可思议,他深感狼狈。

便衣刑警解下悬挂的尸体,熊城用手电筒照向死者的面孔,说道:“这样的话,浮士德博士的事件终于结束了吧。虽然结局并不值得喝彩,不过,这位匈牙利骑士竟然是凶手!恐怕任何人都想不到。”

从先前调查过的棺台的情况来看,上面留下了鞋印,可以推测雷维斯是站在棺台边缘,双手挂上皮带,将自己的脖子套在皮带上,然后蹬开双脚。他身上仍是那套宫廷乐师的衣服,犹如海兽一般的尸体胸口有一些污浊的呕吐物。推测死亡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前,基本与克利瓦夫夫人被杀害的时刻相符。皮带从领巾外勒住脖子,留下鲜明的痕迹。而且,无论怎么看,现场的情景都显示他是自杀身亡。

不仅如此,尸体面部表情也足以证明这一点。雷维斯黑紫色的脸上,眉头内侧呈V字形,下眼皮低垂,嘴角两边也是下垂的。这些都是死亡的特征,表现出绝望和苦恼。当检察官用手指拉开他脖子上围着的领巾,仔细端详后脑的发际时,眼中露出奇异的神色。

“我认为,之前对雷维斯绯闻的苛责和批判可能有些过度了。法水,这个怎么看都是胡桃形的残酷印记,和钩索的形状完全不同。”

他用手指着那个像胡桃壳的结节痕迹,继续说:“勒痕是朝上的,所以如果存在一两个这种痕迹或许只是偶然现象。然而,在古老的爱德华·霍夫曼的《法医学教科书》中记载过类似的案例。受害者蹲下来捡拾地板上的文件时,被凶手从背后用自己所戴的单眼眼镜的挂绳勒住杀害。如此一来,造成的勒痕自然是朝向斜上方,凶手只需要将绳索对准之前的勒痕,再把尸体拉到高处即可。而雷维斯的脖子上只出现了一个痕迹,反而表明了真相。”

检察官从心理角度分析雷维斯的自杀,点明问题所在:“法水,假设雷维斯先关掉总开关,随后潜入秘道之中刺杀克利瓦夫夫人,那么,这位喜欢炫技的魔法博士,为何不对这最后的部分进行一番装饰呢?对这样一个喜爱戏剧性效果的罪犯来说,这个结局也未免太平淡无奇了吧?”

雷维斯的自杀心理,检察官实在无法理解,陷入深深的迷惘之中。他有些疯狂,望向法水说:“法水,这桩自杀事件的奇特之处,你又该如何解释呢?就算你把十八首禁欲主义的赞美诗歌或者叔本华[170] 找出来,恐怕也无能为力吧。眼前这位凶手的战斗状态完全将我们压制住,而且这个结局过于唐突,甚至可以说是无情地突然停止。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个男人的想象力就只够演出一场大规模的萨尔维尼剧[171] 。是因为选择的时间不对?还是说只想夸张地死亡?不对,两者应该都不是。”

“或许就是那样的呢。”法水用手里的香烟轻敲烟盒。他这举动含有一些微妙的意义,似乎是在点头,对检察官的说法表示由衷的肯定。

“那么,我建议你读一读毕德里克的《表情与相貌学》。这种悲痛的表情只会在自杀者的脸上出现,它就是所谓的‘fall’。”

法水为了让上方的铁棒发出声响,开始用力晃动垂帘,接着对检察官说:“支仓,你瞧,铁棒发出的这个声响让结节看起来很可疑。原因就在于雷维斯的重量突然增加,才让铁棒逐渐变得弯曲。于是在反作用力下,悬挂在上面的身体会如陀螺般发生旋转,皮带自然随之不断缠扭,越扭越厉害。最终达到极限时,皮带会开始朝反方向旋转,相当于自动解开缠扭状态,并再次逆向缠紧。这样的旋转会反复十几次,所以很自然地会在缠扭的终点形成结节,雷维斯的脖子会受到极强的压迫。”

尽管已经对这些现象进行了完整的解释,法水依然觉得不值得高兴。他的表情始终很严肃,一直闷头抽烟,似乎沉溺于深思之中。别名为奥托卡尔·雷维斯的浮士德博士,他的人生已经化为云烟消失无影。可是,那是为什么呢?

接下来便是勘验尸体。首先在雷维斯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前室的钥匙,接着把勒烂的领巾从他脖子上解下时,出乎意料地发现了某种吸引他们目光的东西。他们三人终于从逻辑上弄明白了雷维斯的死因—— 在其咽喉软骨的下方、气管两侧,有两个明显的拇指印,并且该部分的颈椎明显已经脱臼。毫无疑问,雷维斯是先被人勒杀致死,再被吊至垂帘的铁棒上的。

真相水落石出,局面再次发生逆转。勒痕上,右拇指的指印尤其明显,指尖部分的肌肉有很浅的凹痕,似乎因为肿瘤开过刀。不过,虽然关于雷维斯自杀心理的疑惑已经不复存在,却又因为钥匙的发现而疑窦丛生。

面对这种情况,只有将否定与肯定的线索都摆在一起整理,把那些实在难以克服的障碍试着加以证明。

凶手很有可能先将雷维斯引诱到前室,将其勒杀,然后将尸体扛到停尸间。但开启前室的钥匙在受害者的衣服口袋里,凶手是如何把那扇门关闭的呢?还有,停尸间里只有雷维斯一个人的脚印,而且他面部的表情也是自杀者所特有的,看不出一丝恐惧或者惊愕,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朝一侧走廊开着的窗户上层部分装的是透明玻璃,上面也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实在想不出凶手有什么办法能从这里逃出去。所以,只能把一切的解答都归结到没有徽纹的石头上。

检察官用力揪起尸体的头发,让死者的脸朝着法水,以责怪的口吻说起他往日对雷维斯极其冷酷的态度:“法水,事情演变成目前这种局面,从道德上来说,你也必须负责任。的确,从当时的心理分析结果,你获知了地精纸牌的所在之处,同时你用你的透视能力,挖掘出这个男人同丹尼伯格夫人暗藏的不寻常的恋爱关系。然而,雷维斯却被你的诡辩所逼迫,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才拒绝接受警察的保护。”

法水对此毫无反驳之力,所有的希望都离他远去。失败、灰心、失落……甚至还有永世的暗沉重影盘踞在他心灵深处。冥冥之中,似乎有幽灵正喋喋不休地对他诉说着:“你,是你让浮士德博士杀死了雷维斯……”

但是,熊城此时却雀跃不已,因为那两个压住雷维斯气管的鲜明拇指印,是他最大的收获。他立刻命人去把所有降矢木家族成员的指印搜集起来。

就在这时,便衣刑警把一个仆人领了进来,是古贺座十郎,他曾为易介事件提供证词。而这次也是他在休息时间目睹了雷维斯令人费解的举动。

“你最后一次见到雷维斯是什么时候?”法水立即切入重点。

“大概是八点十分。”最初他侧着头,可能是想避免看到尸体吧。然而他一开口,叙述的内容却十分简明扼要。

“第一首曲目结束后便是休息时间,我看见雷维斯先生走出礼拜堂。当时我正从客厅穿过,沿着走廊往这个房间的方向走,而雷维斯先生正好走在我后面。但当我从这个房间走过,转向去往更衣室的方向,在转角处不经意地回头时,却正好看见他站在这扇房门面前,眼睛盯着我,似乎是在等我离开。”

照他所说,雷维斯是自己走进这个房间的,这一点应该没有疑问。

法水接着问道:“另外那三人当时在哪儿呢?”

“他们……好像分别回各自的房间了。我记得在下一首曲目开始前五分钟,那三人再次出现了,只有伸子小姐稍微迟了一些。”

熊城插嘴道:“这么说,后来你就没有从这条走廊经过了?”

“是的。因为第二首曲目很快就开始了,而且这条走廊没有铺地毯,走过时会发出脚步声,所以在演奏过程中我们都要改走外面的走廊。”这些就是座十郎的陈述。雷维斯让人不解的行动依然是个谜。

之后,座十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哦!对了,有一位自称是警视厅外事科科员的人在大厅等着你们。”

于是,众人都离开殡室往客厅走去,一位外事科科员正与熊城的属下在这里等待。他们带来一些资料,其中一份是黑死馆建筑师戴克斯比的死亡调查报告。这项调查由警视厅委托仰光的警方进行。对方也很重视,仔细翻查了古老的文献资料。回电中关于戴克斯比跳海自杀的始末记载得十分详尽:一八八八年六月十七日凌晨五点,波斯女皇号的甲板上有一位乘客跳海。该乘客的头部很可能被轮船推进器绞断,只剩下躯体部分在海上漂流三小时后,在距离仰光两英里的海滩被发现。根据海滩上发现的衣物、名片以及其他相关用品,可以确定该乘客就是戴克斯比。

熊城的属下带来的是久我镇子身世的报告,她的父亲是医学博士八木泽节斋,镇子是家中长女,与当时有名的酵素研究专家久我锭二郎结婚,后来其丈夫在大正二年六月逝世。

对镇子的身世进行详细调查,主要是因为法水曾从她的心像中,发现她知晓算哲心脏异位的事情。而且,算哲也曾把防止早期埋葬的装置告诉过她。由此可见两人的关系早已超越主仆。然而当法水看到“八木泽”这个姓氏时,呼吸突然发生了变化,他的脸上露出迷惘的神情,手里抓着这份报告,然后一语不发地快步走进了图书室。

图书室里,爵床树叶形台座的烛台上只点了一根蜡烛,在如此昏暗的气氛写作似乎一直是镇子的习惯。她依旧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沉着模样,抬头凝视着走进来的法水。

这种凝视不但遏制了法水问话的冲动,还让检察官和熊城产生一种恐惧感。

过了一会儿,她才以威吓的语气开口:“我明白,你们是为了那件事才来这里的吧?以前每个晚上我都会陪在丹尼伯格夫人身边,那件惨案发生之后,我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法水先生,我始终认为,总有一天你会留意到悖论的效果。”

在这期间,法水的眼眸越来越亮,似乎要穿透对方的意识。他侧过身体,一抹微笑转瞬即逝。

“这绝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八木泽女士……”听到这个称呼时,镇子全身出现了难以名状的晃动。

法水继续说道:“明治二十一年,令尊八木泽医学博士,提出了关于颅骨鳞部与颞窝畸形者的犯罪本质遗传论,当时算哲博士提出相反的理论。两人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持续了大概一年,令人疑惑的是,在争论达到顶峰时却忽然停止,仿佛两人达成某种共识。我尝试按照年代的顺序,排列黑死馆建成以来发生的各种事件,发现在这场无疾而终的争论停止的第二年,也就是明治二十三年,有四个婴儿漂洋过海来到了日本。八木泽女士,我想这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便是你来到黑死馆的缘由。”

“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吧。”镇子抬起头,面色沉郁。看来她心中的震动已完全平复,只是她的脸上却再一次浮现出恐怖又沉重的表情。

“家父和算哲先生的争论突然结束,确实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争论终结于‘培养人类’的极端遗传学实验。就是说,那四个人不过是用于遗传学实验的小白鼠而已。这一点你应该能明白吧!他们四个人的父亲都是纽约艾梅勒监狱的死刑犯,是来自犹太、意大利等不同国家的移民。他们被处死之后,把他们的尸体进行解剖,如果其颅骨患该种畸形,就通过渠道寻得受刑人的子女。最终便找到了这样的四人,他们的国籍都不相同……所以,《哈德佛福音传教士》杂志和大使馆公报的报道,都是算哲先生用金钱打点过的。”

“这么说来,让他们四人归化入籍,以至于引起遗产的纷争,只是因为算哲先生未能得出结论?”

“确实如此。因为算哲先生父亲的颅骨也是这种形状,因此他对自己的论点有种近乎疯狂的执拗。本来像他这样个性异常的人,就不可能在乎一般人的正常思维。他把全部的生命都用于专注和投入,遗产、爱情或者肉体之类的琐事,在他眼中实在太微小了,是他广袤无际的知识世界里的几粒尘埃。

“于是,家父同算哲先生做了一个约定,几年后检验成果,由我负责见证实验的成败。但算哲先生却谋划了一件很阴险的事情,这跟克利瓦夫夫人有关。在她到达日本后不久,算哲先生就获知解剖的结果有误——克利瓦夫夫人父亲的颅骨形状,并不具有他所认为的犯罪性质。

“这时,算哲先生心生一计,他在《古斯塔夫·阿道夫传》中选了四个姓氏,赋予带回来的四个孩子,给没有遗传特征的克利瓦夫夫人用暗杀之人的姓氏,而另外三个人则用被暗杀之人布勒埃狙击的那三名华伦斯坦军队战亡者的姓氏。

“在这个书库里找不到古斯塔夫王的正传,它被《黎塞留秘要宫闱史》所代替,我认为你或检察官先生不会对他们或他们家人的姓氏产生怀疑。所以,法水先生,我曾经跟你说过‘灵性’的意义,现在你应该能明白了吧?也就是说,从父亲到儿子,人类的种子必须经历彷徨探索的‘荒漠’,才具有意义。克利瓦夫夫人在今天死亡,算哲先生若隐若现的暗影也应该就此从她的心中消失。唉!今天这起事件可以算是所有犯罪行为中道德最消沉的一种。看来在乌黑发臭的沟渠水流之中,那五个人在竞争和追逐。”

于是,四位乐师神秘的身世终于被揭露,同时,潜藏在黑死馆之中的暗流,只剩下一两桩离奇的案件还未解决。

然后,众人又回到已经成为问讯室的丹尼伯格夫人的房间。旗太郎、赛雷那夫人,还有四五位乐坛相关人士正在这里等候。

赛雷那夫人一见到法水,往常温柔的态度消失无踪,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我们都提供了清晰的证词,希望你能对伸子进行严厉的问讯。”

“你是说……纸谷伸子?”法水脸上的神情稍显惊讶,可嘴角浮现的会心微笑却无法隐藏,“这么说来,一直企图杀害你们的人是她?不,这中间存在的障碍是任何人都无法突破的。”

这时,旗太郎开口了,这位格外早熟的少年依然用那种老成温和的语气说道:“法水先生,你所谓的障碍,都是过去构筑在大家心理上的。津多子夫人所在的座位是最前面一排的旁边,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在场的几个人都可以突破这个障碍。”

“在水晶吊灯的灯光熄灭后,我立刻发现有人往竖琴的方向靠近。”说这话的是一个额际已秃、年约四十的男人——应该是评论家鹿常充。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一圈,似乎是在寻求大家的肯定,然后接着说:“当时,我还以为可能是因为空气流动产生的错觉。然而接下来我又听见了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和低鸣声,所以才意识到应该不是错觉,确实有人在走动。之后,声音渐渐扩散,我以为它就要消失了的时候,从表演台上传来了意料之外的悲鸣声。”

“你的笔锋确实很犀利,”法水的微笑带有一些讽刺,他轻轻颔首,“但你知道赫胥黎说过的话吗?‘超出证据的范围做出的判断,不仅是谬误,更是犯罪。’哈哈!如果听得见缪斯的弦音,那为何在只听见鹤啼声的情况下,就宣告伊比库斯[172] 的死亡?我倒是觉得喜欢音乐的海豚,其义务就是营救阿里昂[173] 。”

“你说什么?喜欢音乐的海豚?”有一人激愤地大叫起来,那是在旗太郎左下方就座的一位叫大田原末雄的法国号表演者,“没错,阿里昂已经获救。我所在的位置,没有感受到鹿常所说的空气流动,但是因为我离这两位的位置很近,可以完全知晓他们的动静。法水先生,我也听到了奇异的低鸣声,并且那种声音在呻吟声响起的同时消失……但是,在我看来,只要旗太郎是左撇子,赛雷那夫人是右撇子,那声音绝对就是弓弦之间相互摩擦产生的。”

这时,赛雷那夫人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绝望神色,她看向法水说道:“如此单纯地对比,反倒令你难以做出判断,对不对?真是讽刺啊!但是,如果你能运用自己习惯以外的神经做出判断,那么一定会从那个贱民身上找出克拉科夫(传说中浮士德博士修炼魔法之处)的回忆。”

一行人离去之后,熊城的脸色很难看,他责怪法水:“真是让人难以忍受!我原本以为坦率地接收信息符合你所坚持的崇高信条。但是……法水,我不得不提醒你,刚刚的证词能否让你回想起之前所说的武器室方程式?当时你说,二减一等于克利瓦夫,而现在,作为答案的克利瓦夫却被杀害了。”

“开什么玩笑!贱民的女儿怎么可能策划出这种宫廷阴谋剧?”法水反唇相讥,“的确,伸子那个女人扮演的角色确实颇为奇妙,除了丹尼伯格夫人的命案和共鸣钟室发生的意外,她完全具有相当大的嫌疑。但是因为有那活祭的标本存在,浮士德博士才能保持愉快的心情。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伸子并没有犯罪的动机和冲动。就算是具有虐待倾向的犯罪者,也绝对会存在某种病态的心理动因,比如刚才那群喜欢音乐的海豚……”

法水还想说些什么,之前奉命调查拇指印的便衣刑警回来了,带来的报告表明调查依然毫无进展,没有发现相符的指印。

法水面露倦色,陷入沉思。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人把摆放在客厅暖炉上的水壶都拿过来,共有二十几个,有些壶的主人已经故去或者离开。这些都是为与这座黑死馆息息相关的重要人物所制造的物件,目的是留下永恒的回忆。水壶表面都装饰了西班牙风格的美丽釉面,大概是因为出自外行人之手,形状保留了些许的古朴感。

法水将水壶排列在桌上,说道:“也许是我神经过于敏感,但是在这座聚集了如此多精神病理性人物的宅邸,如果轻易相信他们按下的指印,就会犯下严重的错误。因为,有时他们的发作症状从外在是无法判断的,有的僵硬,有的虚弱。而这些不同的反应往往会让我们做出严重的误判。不过,我认为在这些水壶的内侧,必然留有他们在平静状态下所按压的指印。熊城,请你谨慎一点,把这些水壶都打破吧。”

在一一对照壶上的姓名之后,水壶被挨个打破,最后只剩下了两个。克劳特·戴克斯比的水壶被打破了,但其指印同留在那个威尔斯犹太人身上的并不一样。接着是降矢木算哲的水壶……熊城用木槌轻轻敲击,水壶上出现了裂痕,然后裂成了两半。一瞬间,三个人都仿佛掉入了噩梦的深渊—— 在水壶边缘的下方出现了拇指印,它与雷维斯咽喉上的指印完全一致。

熊城与检察官在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之后,几乎丧失了说话的力气。过了一会儿,熊城才像是猛然清醒一般,慌忙地掸落烟灰,说道:“法水,这样谜题就完全解开了,接下来不用再犹豫了,我们必须立刻挖开算哲的墓室。”

“不,我依旧坚持维护正统的行事准则。”法水的话充满异样的热情,“如果受到鬼神的迷惑,对算哲仍然活在人世的说法深信不疑,那你可以举行降灵法会。不过,我还是要找到那块没有徽纹的石头,再与杀人魔鬼展开搏斗。”

接下来他便开始仔细查看暖炉砌石上的徽纹,在暖炉右侧的砌石中发现了类似的东西。法水尝试推动那块砌石,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部分砌石竟然往下陷落,同时,同一层的砌石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开。不久,一个四方形的黑洞出现在地板中间。这是一条密道!

这样一条充满了戴克斯比冷酷诅咒意志的黑暗密道,穿过墙壁,沿着楼层的缝隙,究竟通往何处呢?共鸣钟室?礼拜堂?殡室?还是那些四通八达的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