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斯廷斯在赫尔克里·波洛的催促下,毫不情愿地进了花园后,小个子侦探赫尔克里·波洛回到了房间,谨慎地关上了落地窗,然后把注意力转回到露西娅·艾默里身上。

露西娅紧张地看着波洛。“我听说您想问我关于我女仆的事情,波洛先生。这是雷纳先生告诉我的。但她是个好姑娘,我保证她没什么问题。”

“夫人。”波洛回答,“我并不是想跟您说女仆的事。”

露西娅很震惊,又讲道:“但是雷纳先生说——”

波洛打断她:“恐怕我有自己的理由想让雷纳先生这么想。”

“好吧,那您想谈什么?”现在露西娅的声音充满了警惕。

“夫人。”波洛说道,“您昨天实在是给予了我很高的赞美。您说,您第一眼看到我——您确实说了——就信任我。”

“那又怎么样?”

“夫人,请您现在也相信我!”

“什么意思?”

波洛庄严地注视着她。“您有年轻、美貌、爱情、别人艳羡的眼光,一个女人想要并渴求的所有东西。可是有一样东西,夫人,您没有。一个忏悔神父!让波洛老爹暂代这个角色吧。”

露西娅正要开口讲话,波洛打断了她。“等等,您拒绝前先好好想一想,夫人。是您要求我留下来的。我在这儿是为了帮您。我仍然希望能为您服务。”

露西娅突然发了脾气,回答道:“您现在对我最好的帮助就是马上离开,先生。”

“夫人。”波洛平静地继续说,“您知道警察已经介入了吗?”

“警察?”

“没错。”

“是谁?又为了什么?”

“格拉汉姆医生和他的同事们……”波洛告诉她,“已经发现克劳德爵士是被毒死的。”

“噢,不!不!不是这样的!”露西娅的声音听起来恐惧更甚于吃惊。

“就是这样。所以您瞧,夫人,您只剩很少的时间去决定最明智的做法。目前,我为您服务。以后,我也许不得不主持正义了。”

露西娅的目光探寻着波洛的脸,好像在试图决定是否信任波洛。最后,她支吾着问道:“您想让我怎么做?”

波洛坐下来面对着她。“您想怎么样?”波洛自言自语,然后,他和蔼地向露西娅建议,“为什么不简单地告诉我事实呢,夫人?”

露西娅停顿了一会儿。她把手伸向波洛,开始说:“我……我……”她又停了下来,犹犹豫豫的,然后她露出了坚定的表情。“真的,波洛先生,我还没明白您的意思。”

波洛敏锐地注视着她。“噢!真是这样,是吗?我很遗憾。”

露西娅稍稍恢复了些镇静,冷冰冰地讲道:“如果您能告诉我您需要什么,我可以回答您提出的任何问题。”

“所以啊!”小个子侦探喊道,“您要跟赫尔克里·波洛斗智,是吗?非常好。但是请相信,夫人,无论如何我们同样会得知真相。”他敲着桌子,“只不过过程会不太愉快。”

“我没什么好隐瞒的。”露西娅坚定地说。

波洛从口袋里拿出爱德华·雷纳交给他的信,递给露西娅。“几天前,克劳德爵士收到这封匿名信。”他说。

露西娅把信浏览了一遍,显然无动于衷。“好吧,这怎么了?”她评论道,然后把信交还给波洛。

“您以前听说过塞尔玛·戈茨这个名字吗?”

“从没听说过。她是谁?”露西娅问。

“她死了,死在热那亚,去年十一月。”波洛说。

“真的吗?”

“也许您在那儿见过她,”波洛说着,把信揣回口袋里,“实际上,我认为您确实见过她。”

“我这辈子都没去过热那亚。”露西娅高声强调。

“但是,如果有人说在那儿见过您呢?”

“他们也许……他们也许搞错了。”

波洛继续说:“但我听说,夫人,您第一次见到您丈夫是在热那亚吧?”

“是理查德说的吗?他真笨!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米兰!”

“那么在热那亚跟您在一起的女人……”

露西娅生气地打断他:“我告诉过你我从未去过热那亚!”

“噢,请您再说一遍!”波洛大声说,“当然,您刚刚才说过。但这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

波洛闭上眼睛靠回椅背上,从唇缝里挤出声音道:“我要给您讲个小故事,夫人。”他宣布道,然后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我有个朋友为伦敦一家杂志提供摄影服务。他照一些,你们怎么说来着?伯爵夫人或者其他上流社会的夫人在利多(注:意大利威尼斯附近的一个小岛,为著名的游乐地。)的海滩边游泳的快照之类的东西。”波洛翻了一下小本子,然后继续说,“去年十一月,我的这个朋友逛到热那亚,他认出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女士。德·吉尔斯男爵夫人,当时她那样称呼自己,而且还是某著名法国外交官的情人。整个世界都在谈论这件事,但这位夫人不在乎,因为那位外交官自己也会谈起,而这正是她所期望的。他比较多情,却不够谨慎,您明白吧?”波洛一脸无辜地中断了叙述。“我希望没让您厌烦吧,夫人?”

“一点儿也没有。但我几乎听不出这个故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波洛浏览着小本子上的内容,继续说道:“马上就要讲到重点了,我向您保证,夫人。我的朋友让我看了一张他拍的快照。我们都同意这个德·吉尔斯男爵夫人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所以我们对外交官的行为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就这些吗?”

“不,夫人。您瞧,这位女士并不是一个人待着,照片里她和女儿走在一起。而这位女儿,夫人,拥有非常漂亮的面孔,而且,是一张让人难以忘怀的面孔。”波洛站起身来,颇有修养地鞠了一躬,合上了小本子。“当然,我一到这里,立刻就认出了那张脸。”

露西娅看着波洛,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噢!”她喊道。过了一会儿,她镇定下来,笑了起来。“我亲爱的波洛先生,这可真是个奇怪的误会。当然,我现在明白您所有的问题了。我完全想起了德·吉尔斯男爵夫人,还有她的女儿。那个女儿是个非常迟钝的女孩,相反母亲却吸引了我。我觉得她非常浪漫,陪她散过几次步。我想我的投入让她感到了愉悦。毫无疑问这引起了误会,让有些人以为我一定就是那个妇人的女儿。”露西娅陷到了椅子里。

波洛缓缓点头表示理解,露西娅明显地放松了下来。突然,侦探靠向桌子,对她说道:“但我认为您根本没去过热那亚。”

露西娅感到出乎意料,倒吸了一口气。她瞪着把小本子放回夹克衫内袋里的波洛。“您没有照片。”她说道,半信半疑。

“没有。”波洛承认,“我没有照片,夫人。我知道塞尔玛·戈茨在热那亚用的名字。至于,我朋友和他拍的照片,所有这些都是我并无恶意的小小杜撰。”

露西娅跳了起来,眼里闪着怒火。“您给我设陷阱!”她暴怒地喊道。

波洛耸了耸肩,承认说:“是的,夫人。我恐怕别无选择。”

“所有这些跟克劳德爵士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露西娅疯狂地环视四周,像在对自己低声地抱怨。

波洛没有回答,而是假装漠不关心地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夫人。”他问,然后拂了拂夹克衫上假想的尘土,接着说道,“不久前您丢过一串贵重的钻石项链,这是真的吗?”

露西娅瞪着他。“我再问一次。”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跟克劳德爵士的死有什么关系?”

波洛讲得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先是丢失的项链,然后是丢失的方程式。它们都值一大笔钱。”

“您什么意思?”露西娅吸了一口气。

“我是说,夫人,我想让您回答下面这个问题。这次,卡雷利医生想要多少?”

露西娅避开波洛的视线。“我……我……我不想回答更多的问题了。”她低声道。

“因为您害怕?”波洛走近她,问道。

露西娅再次转向他,反抗式地猛然把头向后一扭。“不。”她坚持道,“我不害怕。我只是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为什么卡雷利医生会找我要钱?”

“换取他的沉默。”波洛回答,“艾默里家族非常骄傲,您不想让他们知道您是塞尔玛·戈茨的女儿!”

露西娅瞪着波洛,好一会儿没有回答。然后,她垂下肩,跌坐到凳子里,用手撑着头。至少过了一分钟,她才抬起头来叹了口气。“理查德知道吗?”她喃喃道。

“他还不知道,夫人。”波洛慢慢地回答。

露西娅绝望地祈求道:“不要告诉他,波洛先生!请不要告诉他!他是多么以他的家族为荣,以他的名誉为荣!我嫁给他是我的不对!但当时我处境悲惨。我厌恶那种生活,被迫和我母亲过的那种可怕的生活。我觉得屈辱。但我能怎么做?然后,妈妈死了,我终于自由了!自由地过坦率的生活!远离谎言和诡计!我遇到了理查德。这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事情。理查德走进了我的生活。我爱上了他,而且他也想和我结婚。我怎么能告诉他我是谁?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他呢?”

“然后……”波洛温和地提示道,“卡雷利在某个地方看到您和艾默里先生在一起并认出了您,然后开始敲诈您?”

“对,但我自己没有钱。”露西娅吸了一口气,“我卖了项链付给他钱,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昨天他出现在这儿,他听说了克劳德爵士发明的这个方程式。”

“他想让您帮他偷方程式?”

露西娅叹息道:“没错。”

“那您偷了吗?”波洛靠近她问。

“您不会相信我了,现在……”露西娅喃喃道,忧愁地摇了摇头。

波洛同情地注视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会的,会的,我的孩子。”他向她保证,“我仍然会相信您。拿出勇气,信任波洛老爹,好吗?告诉我真相就好。您拿了克劳德爵士的方程式吗?”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露西娅激动地辩白道,“但我确实打算偷。卡雷利用我弄来的印模做了一把克劳德爵士保险柜的钥匙。”

波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给她看:“是这把吗?”

露西娅看了看钥匙。“对,整个过程很容易。卡雷利给了我这把钥匙。我在书房里正准备开保险柜的时候,克劳德爵士进来发现了我。这是实话,我发誓!”

“我相信您,夫人。”波洛说。他把钥匙放回口袋里,走到扶手椅那儿坐下,指尖合拢,思量了一阵子。“尽管如此,您还是热切地赞同克劳德爵士突然熄灯的计划?”

“我不想被搜身。”露西娅解释说,“卡雷利给我钥匙的时候还给了我张字条,都在我身上呢。”

“您怎么处理它们的?”波洛问她。

“灯熄了之后,我把钥匙朝尽可能离我远的地方扔过去。就在那儿。”她指着爱德华·雷纳前一天晚上曾经坐过的方向。

“还有卡雷利给您的字条呢?”波洛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字条。”露西娅站起来,走近桌子,“所以我把它夹到书页里。”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找了找。“对,它还在这儿。”她把字条抽出来说道。“您想看看吗?”

“不,夫人,那是您的。”波洛毫不犹豫地说道。

露西娅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把字条撕成小碎片放进手提包里。波洛观察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还有一个小问题,夫人。您碰巧,昨天晚上撕过衣服吗?”

“我?没有呀!”露西娅很惊讶。

“在一片漆黑的那几分钟内……”波洛问道,“您听到过撕扯衣服的声音吗?”

露西娅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是的,既然您现在提起来。我相信我听到过。但那不是我的衣服。可能是艾默里小姐或芭芭拉的。”

“好了,我们不用操心这个。”波洛不屑一顾地说,“现在,我们谈谈别的事情。昨晚是谁给克劳德爵士倒的咖啡?”

“是我。”

“然后您把它放在桌子上,就在您自己的杯子旁边?”

“对。”

波洛站起来,隔着桌子靠向露西娅,突然向她抛出下一个问题:“您往哪个杯子里放了天仙子碱?”

露西娅激动地看着他:“您是怎么知道的?”然后倒吸了一口气。

“我的工作就是去发掘真相。哪个杯子,夫人?”

露西娅叹息道:“我自己的。”

“为什么?”

“因为我……我想死。理查德怀疑我和卡雷利之间有什么事,怀疑我们有私情。其实他的猜测与事实完全相反。我讨厌卡雷利!现在我真的很讨厌他。但是,因为我没能给他偷到方程式,我敢肯定他会向理查德揭发我。自杀是一种解脱,唯一的解脱。迅速的、无梦的一觉,不会再醒来,这就是他说的。”

“是谁对您说的?”

“卡雷利医生。”

“我开始明白了,我开始明白了。”波洛慢慢地说。他指着桌子上的咖啡杯,“那么,这个是您的杯子?满满一杯,没有喝过?”

“是这杯。”

“是什么使您改变了喝它的想法呢?”

“理查德过来了。他说他会带我走,到国外,他有办法弄到所需的钱。他把我拉回来了,我对未来有了希望。”

“现在,仔细听我说,夫人。”波洛庄重地说,“今天早晨,格拉汉姆医生拿走了克劳德爵士椅子旁边的咖啡杯。

“哦?”

“他的同事在这个杯子里除了咖啡渣什么也不会找到。”他停下来。

露西娅不敢正眼瞧他,回答道:“当……当然。”

“是这样吗?”波洛坚持问道。

露西娅直直地看着前方没有回答。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波洛,大声说:“您为什么这样盯着我?您吓到我了!”

“我是说。”波洛重复道,“他们拿走了今早在克劳德爵士椅子旁边的杯子。设想一下他们拿走的是昨晚在克劳德爵士椅子旁边的杯子?”他走近门边的桌子,从花盆里拿起一个咖啡杯。“设想一下他们拿走了这个杯子!”

露西娅迅速站了起来,把手放在脸上。“您知道了!”她倒抽了一口气。

波洛走近她。“夫人!”他的声音很严厉,“他们会检验拿走的杯子,即使现在可能还没检验。而且他们会发现——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昨天晚上我从原来的杯子里取走了一些渣滓。如果我告诉您克劳德爵士的杯子里有天仙子碱,您要怎么解释呢?”

露西娅看起来好像受了打击。她晃了晃,但随后恢复了镇定。她有好一阵子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您是对的。”她低声道。“您确实是对的。我杀了他!我往他杯子里放了天仙子碱。”她走到桌子那儿,抓起一满杯的咖啡。“这一杯,只有咖啡。”

她把杯子举到嘴边,但是波洛向前跃去,把手挡在杯子和她的嘴唇之间。他们俩专注地看了对方一阵,接着露西娅突然啜泣起来。波洛从她那儿拿走杯子放到桌子上。“夫人!”他喊道。

“您为什么要阻止我?”露西娅喃喃地抱怨。

“夫人。”波洛告诉她,“这是个非常美好的世界。您为什么想要离开呢?”

“我……噢!”露西娅瘫倒在长靠椅上,痛苦地抽泣着。

波洛开口了,声音温和又轻柔。“您告诉了我真相。您把天仙子碱放在了自己的杯子里,我相信您。但另一个杯子里也有天仙子碱。现在,继续告诉我真相。谁把天仙子碱放在了克劳德爵士的杯子里?”

露西娅恐惧地盯着波洛。“不,不,您错了。他没有做。是我杀了他。”她情绪失控地喊道。

“谁没有做?您在包庇谁,夫人?告诉我。”波洛命令道。

“他没有做,我告诉过您了。”露西娅抽泣着。

这时有人敲门。“一定是警察!”波洛宣称,“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我会给您两项承诺,夫人。第一个承诺是我会救您。”

“但是我杀了他,我告诉过您。”露西娅几乎是在尖叫。

“第二个承诺……”波洛泰然地继续说道,“我会救您丈夫!”

“噢!”露西娅倒吸了一口气,迷惑地盯着他。

这时管家特雷德韦尔走进了房间,对波洛说:“苏格兰场,贾普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