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死者会安息,但并非如此……”

瑞斯上校走进苏格兰场,填好递过来的表格,几分钟后,他就在肯普探长的办公室里跟他握上手了。

他们俩很熟。肯普会让人联想到他的前辈巴特尔。的确,他在巴特尔手下干了很多年,可能不自觉地模仿了他的很多习性。他们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巴特尔会让人联想到柚木或橡木,肯普则是更华丽一点的木材,比如桃花心木,或者老式的上好红木。

“谢谢你给我们打了电话,上校,”肯普说,“办这个案子我们需要所有可能的帮助。”

“看来我们找对人了。”瑞斯说。

肯普没有谦虚地否认,接受了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只有极其微妙、影响力极广或者最重要的案子才会落到他手上。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关系到基德明斯特家族。你能想象吧,这意味着谨慎从事。”

瑞斯点点头。他见过亚历山德拉·法拉第夫人几次。一个地位无懈可击的沉默的女人,竟然跟这种耸人听闻的社会新闻扯在了一起,简直荒诞离奇。他听过她的演讲——算不上雄辩,但清晰干练、紧扣主题,完成得很出色。

这种女人所做的公益事业天天上报,但私生活方面,除了枯燥无味的家庭背景,你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然而,他想,这种女人也是有私生活的。她们懂得失望、爱,以及嫉妒的痛苦。孤注一掷时她们也会失控,甚至冒生命的危险。

他好奇地问:“这是她‘干的吗’,肯普?”

“亚历山德拉夫人?你认为是她干的,先生?”

“我不知道。假设而已。或者是她丈夫,那个在基德明斯特家庭庇护下的男人。”

肯普探长海绿色的眼睛坚定且平静地凝视着瑞斯的黑眼睛。

“如果是他们中的一个犯了谋杀罪,我们也会尽全力绞死他或她,这你是知道的。在这个国家,凶手会被公正地对待。但我们必须掌握确凿的罪证——检察官会坚持这—点。”

瑞斯点了点头,然后说:“我们言归正传吧。”

“乔治·巴顿死于氰化钾中毒——一年前,他太太也是这么死的。你说你当时也在那家餐厅?”

“对。巴顿邀请我参加那个聚会,我拒绝了。我不喜欢这个主意。我反对他这么做,还劝他如果他对太太的死因存疑,应该去找合适的人——比如你。”

肯普点点头。

“这确实是他应该做的。”

“但他固执己见,非要为凶手设圈套,还不肯告诉我是怎样的圈套。这个事搞得我心神不宁,所以,昨天晚上我去了卢森堡餐厅。当然,我坐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我不想太扎眼。可惜,我什么都无法提供,我没看出任何可疑之处。只有他们那群人和服务员靠近过那张桌子。”

“哦,”肯普说,“这样范围就缩小了,不是吗?他们中间的一个,要么就是那个服务员,朱塞佩·波尔萨诺。我今天上午又找他来问话了。我想你可能想见见他,但我不认为他和这起命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在卢森堡餐厅工作十二年了——名声好,已婚,三个孩子,无不良记录,和所有客人都相处得很好。”

“那就剩下客人了。”

“是的。这次和巴顿太太死那次……是同一批人。”

“那个案子怎么样了,肯普?”

“鉴于这两起案子呈现出明显的关联性,我便着手调查。那个案子由亚当斯负责,不是我们所谓的明确的自杀案件,但自杀的可能性最大。在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是他杀的情况下,就姑且看作自杀了,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我们的档案里有很多类似的案子,打着问号的自杀案件。公众不知道有问号,但我们记在心里,有时候会默默地继续追查。”

“有的时候会有东西突然冒出来,有的时候没有。这个案子就毫无进展。”

“到目前为止。”

“是到目前为止。有人暗示巴顿先生他太太是被人谋杀的,于是他就忙活起来了。他等于证明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到底对不对,我不知道——但凶手肯定认为是对的。所以,凶手就慌了神,做掉了巴顿先生。依我看情况就是这样,希望你同意我的看法。”

“哦,是的,这部分似乎足够清楚了。天知道那个‘圈套’是什么。我注意到那桌有一把空着的椅子,也许他是在等某个意想不到的见证人。总之,结果比预想的严重,凶手慌了,因此,他或她,没等陷阱张开就动手了。”

“嗯,”肯普说,“现在有五个嫌疑人。而且,第一个案子——巴顿太太的事,还得继续查下去。”

“你确定那不是自杀?”

“这起谋杀案似乎证明了她不是自杀身亡的。不过你不能因为我们那时候接受了自杀的结论而怪罪我们。当时是有些证据的。”

“流感引起的精神抑郁?”

肯普木雕般的脸上漾起笑纹。

“那是提交给死因裁判法庭的。与医疗证据吻合,也免得伤害大家的感情。这种事每天都发生。此外还有一封她写给妹妹的信,只写了一半,表明要如何分配她的私人财产,这说明她有过自杀的念头。她确实精神抑郁,这一点我并不怀疑。可怜的女人。女人这么做,十有八九是因为感情纠纷,男人则大部分是因为钱的问题。”

“这么说,你知道巴顿太太有婚外情?”

“是的,我们很快就查出来了。他们很谨慎,但我们没费多大力气。”

“斯蒂芬·法拉第?”

“对。他们经常在伯爵阁路那边的一个小公寓里幽会,持续了六个多月。也许他们吵了一架,要么就是他厌倦了她,反正,她不是第一个因为一时绝望而结束了自己生命的女人。”

“以在餐厅里服用氰化钾的方式?”

“对,或许她想搞得戏剧一点,让他亲眼看着她死。有些人非常热衷于制造惊人之举。根据我们的调查,她不怎么在意传统习俗——男方则比较谨慎。”

“他太太知道他金屋藏娇吗?”

“据我们所知,她毫不知情。”

“但她依旧有可能知道,肯普。她不是那种情感外露的女人。”

“哦,确实如此。那他们俩都有嫌疑。她出于嫉妒,他为了自己的事业,万一离婚,他的前途就没了。如今离婚没从前那么要紧了,但离婚对他来说意味着与基德明斯特家族为敌。”

“那个女秘书呢?”

“她也有可能。她可能一直爱着乔治·巴顿。他们的工作关系很亲密。有一种说法是她很喜欢他。事实上,昨天下午,一个总机小姐还学着巴顿的样子,握着露丝·莱辛的手,说没有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露丝小姐走出办公室时当场抓住了演得正欢的她们,她立刻辞退了那个女孩,多给了她一个月的薪水,叫她滚蛋。她好像对这种事很敏感。再有,那个得到了一大笔钱的妹妹……这个也不能忽略。看起来是个好孩子,但谁也说不准。还有巴顿太太的另一个男朋友。”

“我很想听你说说他。”

肯普慢悠悠地说:“情况很少——很少,却都不太好。他的护照没问题。他是美国公民,但关于这个人,我们查不出任何情况。无论对他有害的还是有利的。他住在克拉里奇酒店,并偶然结识了迪尤斯伯里爵士。”

“会不会是个骗子?”

“有可能。迪尤斯伯里好像相信了他——要他留下来。正值关键时刻。”

“军火。”瑞斯说,“迪尤斯伯里工厂的新坦克试验出了问题。”

“对。这个叫布朗的家伙自称对军火感兴趣。他刚来不久,他们就发现了蓄意破坏的活动——正是时候。布朗结识了很多迪尤斯伯里的密友,他似乎认识了所有跟这个军火公司有关系的人。结果,他们给了他很多在我看来绝对不该给他看的东西。他来到这附近不久,工厂就出了一两次严重的问题。”

“安东尼·布朗先生是个有趣的人,不是吗?”

“是的。显然,他很有魅力,并懂得充分利用。”

“巴顿太太是怎么卷进来的?乔治·巴顿和军火圈没关系吧?”

“没有,但他们的关系似乎相当亲近。他可能给她透露了一些情况。上校,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一个漂亮女人能从男人身上得到什么。”

瑞斯点点头。他知道探长指的是他负责过反间谍部门,而不是像某些无知的人所以为的——他的私生活不检点。

沉默了一两分钟,他说:“你找到乔治·巴顿收到的那些信了吗?”

“找到了,昨天晚上在他家的书桌里找到的。玛尔小姐帮我找到的。”

“你知道,我对那些信很感兴趣,肯普。专家的意见是什么?”

“便宜的纸,普通的墨。指纹显示,乔治·巴顿和艾丽斯·玛尔都碰过信,信封上还有很多无法辨认的指纹——邮局员工什么的。信是打印出来的,专家说出自某个健康状况良好且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之手。”

“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不是仆人?”

“大概不是。”

“那就更有趣了。”

“这意味着也可能是其他人,至少有嫌疑。”

“某个不找警察的人。他打算引起乔治的疑心,但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有一点很奇怪,肯普。不可能是他自己写的吧?”

“有可能。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为自杀的序幕——他的意图是让自杀看起来像他杀。”

“为斯蒂芬·法拉第预定一条绞索?这是一种想法,但他必须确保一切证据都指向法拉第是杀人凶手。事实上,我们没有任何对法拉第不利的证据。”

“氰化钾呢?找到包装了吗?”

“找到了。桌子下面有一个小白纸包,里面还有一些氰化钾粉末。纸包上没有指纹。当然,在侦探小说里,一定是某种特殊的纸,或者是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折起来的。我想给这些侦探小说家上一堂日常工作课,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大部分东西是无迹可寻的,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瑞斯露出微笑。

“这个说法太绝对了。昨天晚上,有人注意到什么了吗?”

“其实,我今天才着手调查此事。昨天晚上我给所有人做了简短的笔录,然后和玛尔小组回到艾尔维斯顿广场,检查了巴顿的书桌和各种文件。今天我会做一个更详细的笔录,包括凹室里旁边那桌的人——”他哗啦哗啦翻文件,“这儿呢。服役于掷弹兵近卫团的杰拉德·多灵顿和受人尊敬的帕特丽夏布赖斯·伍德沃思,一对已经订了婚的小情侣。我敢打赌,当时他们眼中只有彼此,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看见。还有佩德罗·莫拉莱斯,一个讨厌的墨西哥佬,连眼白都是黄色的。还有克莉丝汀·香农小姐,一个以色相骗取男人钱财的金发美女。我敢打赌她也什么都没看见,她比你能想象的还要蠢,见钱眼开。这几个人能发现线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还是记下了他们的姓名和地址,以防万一。我们从服务员朱塞佩问起。我让人把他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