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王哲人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但是,要杀掉自己的学生,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他不知道金福的命运已经改变了,而王哲人始终认为自己应该恪守诺言,不论对谁都应如此。老孙已公开承认自己是漏网“长毛”,他会毫无顾忌地执行谋害誓言的。

那么,那份保护谋杀者不受惩罚的契约是否掌握在老孙的手中?他会不会拿那5万美元做交易呢?

金福感到很苦恼,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自言自语地说:“我已受够了。”他把王哲人的信递给了克雷格和弗莱,问他们有什么高见。

他俩便问,给王哲人的那份契约上面,是否已注明了6月25号作为合同的截止日期。

“没有,我要王先生自己随意填写日期。那个无赖老孙会随时动手,他没有一个确定的时间和期限。”

“但保险单上的限期是6月30号,”克雷格和弗莱说,“他应该清楚,如果超过合同期限一个小时,他会什么也得不到。不,他要么在6月30号之前动手,要么放弃不干。”

这个问题不值得再讨论了,金福在房子里来回走动,焦急万分。一连串的沉重打击让金福的情绪极其糟糕。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老孙,无论他在何方,一定要找到他。而且不惜一切代价将那封信赎回,哪怕是要花5万美元,也得花。”

“当然。”克雷格表示赞同金福的看法。

“只要你愿意。”弗莱又补充说。

“我愿意?我是迫不得已,我必须得这样做!”金福大声叫道,越来越冲动,“难道要我一再失望吗?”

他又焦急不安地在房子里踱来踱去。“我得再次离开!”过了几分钟后他说。

“随时为您效劳,先生。”克雷格、弗莱回答说。

“我该走了,你们二位先生请便吧,我必须马上出发。”

“我们当然是跟您一起走。”克雷格与弗莱异口同声地说。

“随你们便。”金福再次重复一遍。

“先生,”克雷格与弗莱回答说,“现在对我们公司的威胁比以往更大。如果我们让你单独行动的话,那是我们对公司的客户的严重失职,我们决不能离开你!”

“好吧,”金福同意,“没有时间啰唆了。”

要找到老孙太难了,犹如大海捞针。他是个臭名昭著的家伙,在那次运动中很积极。暴动被镇压以后,很少有人提起他的下落。事实上,他回到长城以北去了,到了辽东海湾周围的一个地方,叫北直隶港港口。朝廷没有像跟其他造反领袖那样与他达成任何协议,但对他撤退到大清帝国边境,政府视而不见。在那里,他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与那些偷鸡摸狗之徒意气相投,与他们为伍。而老王当时作出了明智的选择,他毅然决然地改过自新。因此,他没有感到良心不安。

通过调查,有人说在辽东海湾的一个小港抚宁附近见到过老孙。所以金福决定立即出发,不能再有丝毫迟疑,至少他已经找到老孙的踪迹。

不过,首先应该去见娜娥,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当可怜的娜娥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悲伤不已,眼中的泪水直往下淌。她劝他尽可能离那个杀手远一点,要不就想办法把他驱出国境去。老孙这时差不多要发疯了,最好让他滚到世界最遥远的角落去。

金福尽力地安慰她,他说,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他到什么地方,他的性命总是掌握在那些唯利是图的恶棍手中,始终在这样一种威胁之下度日,他实在是忍无可忍。金福决定追踪老孙,找到他,设法弄回那张叫他倒霉透顶的纸条,了结这场无聊的纠葛。他相信一定能成功,然后马上回到北京来,而且一定在朝廷规定的哀悼日结束之前回到北京。最后他大声喊道——

“我们的结婚仪式能延长一段时间,太幸运了!我的生活这样动荡不定,你做我的妻子,实在太难为你了。”

“不,不,”娜娥很悲痛,“如果我能早点成为你的妻子,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与你同生死共患难,我一定能办到。”

“千万别这样说,”金福赶紧说,“我宁愿面对一千个危险,死一千次,也不愿让你有什么危险。再见,娜娥,再见吧。”

娜娥哭得更加厉害。金福的双眼噙着泪,最后说了声“再见”,挣脱了那双企图拉回他的小手。

当天早上,金福一行又回到了通州。这段时间,小宋有空就去偷偷睡觉,现在他对打扰了自己的休息非常不满,他一年到头总是睡不醒。他总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但又无能为力,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金福现在该怎么办呢?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要是走陆路的话,他们要跨越一个乡村,据说那儿特别危险,尽管还不到长城以外。他们要去的那个抚宁港是在遥远的东方,如果能找到一条船去,走水路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全程只需花几天时间。金福高兴地打听到驶往抚宁的船会准时在北河口靠岸,如果他们乘江河中行驶的快艇沿河流直下的话,他肯定能赶上那班船。金福感到很满意,更何况船上还提供膳食。

克雷格和弗莱恳求金福再等一个小时,他们想去购买各类救生的器具,以防船只出事。他们的请求勉强得到了准许,于是他们赶快去买了一些旧式的救生带,尽力避免一切可能会发生的危险。他们还购买了波顿船长最新发明的漂浮救生服。金福的性命仍然值20万美元,所有的事都得预测到,而且一切都得准备好。

他们急急忙忙地准备之后,26日下午,大家一起上了“培塘”船,这是一条在小江小河上行驶的船,定期往返北河。

小船在航道的航标之间快速航行,双桨划起暗绿色的河水,船很快就过了城郊的高塔。河面狭窄,稍涨一点水,就会漫到灌溉农田的水渠中去。这条河在两个沙丘间流淌,穿过了一个个小村庄,沿途可以看见一些果园和树篱。

途经码头、黑寺窝、南汊、杨芬港等地,潮水依然可以波及至此。过不了多久就看见天津了。船到这里要停一下,因为得打开东桥闸门他们才能通过,也因为港口来往的船只很多,他们的汽船要从这些船中穿过去比较困难。船长从一些抛锚停泊的小舢板中间行驶过去,一点也不手忙脚乱。它驶过去时翻起了很大的波浪,使周围的小舢板随波漂动,造成一阵纷乱,船长也一点儿不感到懊悔。如果有位港口管理员在场的话,他看到这种现象一定会被吓得惊慌失措。

整个旅途中,克雷格和弗莱比以往更加警惕,从不离开顾客半步。现在的对手不是王哲人了,如果是他倒好一些,但偏偏是老孙,一位漏网“长毛”、亡命之徒。他们从未见过此人,因此他可能藏在旅客之中,随时采取谋杀行动。他们太谨慎了吗?他们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什么时候能让他们睡个觉或轻松快活一下呢?

小宋更是焦急烦躁,不过他的焦虑完全属于另一种情况。不知怎么回事,这次水路旅行使他感到头痛,而且汽艇离海港越近,他的脸色就变得越青。尽管河水流淌平静,他的鼻子却皱得老高,嘴巴收缩得很紧。

但不管怎么说,这只是狭窄海面上的小浪,小宋必须承受。浪虽不大,但船簸荡不定。

“怎么,你以前从未坐过海船吗?”克雷格问他。

“从来没有。”

“你不喜欢坐海船?”弗莱问。

“不喜欢。”

“乘船时你应该抬着头。”克雷格说。

“闭上嘴。”弗莱继续说。

这可怜的家伙好像生来就不会闭嘴,小宋用悲哀的眼光望望辽阔的水面,他立刻感到头昏眼花,想呕吐。他没有回答,只在船的中间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河两岸的风景不断地变换,河流的右边明显比左边高得多,左岸低是因为浪涛拍岸冲打的原因。河岸以外是一望无际的高粱、玉米、小麦和粟谷,中国有几亿人口要吃要穿,不能留下一块荒地。大地上,水渠纵横交错,到处架着竹筒抽水机,把渠中的水抽上来,送到四面八方。黄泥小屋周围是一片片苹果园,看上去并不比诺曼底大平原逊色。沿岸还可以看到许多老渔翁赶着鸬鹚打渔。鸬鹚看见鱼就钻进水里,再冒出水面时,嘴里便叼着一条鱼。鸬鹚的脖子上带有一个环,以防它们把鱼吞下去。水鸭、乌鸦、喜鹊和麻雀,听到汽船的汽笛声后惊恐万状,在岸边那稀少的草丛里四处飞蹿。

尽管河岸两边异常寂静,但河面上很热闹,各种各样的船在江面上穿梭。有打仗用的大驳船,前面的炮台用帆布顶篷遮盖着,有的靠划动船身两旁的桨向前推进,有的靠用手摇动蹼轮前进;有收税用的大帆船,船上有两根桅杆,船头、船尾都装饰得像只奇特的动物,船头为动物的头,船尾为动物的尾;有大吨位的商船,装载着全国最丰富的产品,冒着近海台风袭击的危险,乘风破浪;有一些客船,或划桨,或拖着行驶,根据江上的风浪大小而定,这种船一般是给那些不慌不忙的人乘坐的;还有大游船,是供人兜风用的,由几只小船拖着前进。

除了那些大帆船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小舢板,这种小舢板两头尖尖,体积很小,行驶起来相当快。妇女一般都划这种船,许多妇女还背着一个小孩。有时也看到有人划着大木排,这是满洲伐木工制作的,原料是从树林里砍伐来的原木,将它们拼在一起就像一个漂浮的小村庄,木排上面搭有茅棚,有的甚至还建有花坛。

江岸上的村民住得比较分散,从天津到塘沽港口大约有20多个村庄。河岸边瓦窑里吐出浓浓的白烟,螺旋上升,与汽艇放出的烟雾搅在一起,严重地污染了空气。夜幕降临,6月的黄昏会持续一段时间。很快,岸边出现了接二连三的白色沙丘,排列井然,消失在黄昏的暗光里,这些白色的沙丘是一块块盐碱,是从附近的盐碱盆地聚集而来的。

第二天,也就是6月27号,太阳还没升起,他们就到了塘沽港。就在这地方,两岸各筑有一个碉堡,一个叫北碉堡,另一个叫南碉堡,现在已变成了废墟。1860年由英法联军占领,同年8月24日柯林将军在这儿打了一仗。炮艇驶入河道,拓宽了稀疏的河岸,并将此地改为法国租界。当时那些阵亡的官兵就葬于此地,现在,这儿的墓地仍清楚可见。

大砖窑里放出来的烟雾与汽艇喷出来的水蒸气混杂在一起,不时地笼罩大地。到了傍晚,一些高大的白色垛堆排列对称,隐隐约约可以辨别出是从旁边盐田里运来的盐,成堆地堆放在那儿。

根据德波伏娃先生的介绍,这个地区既干燥又潮润,可以说是一片沙碱或盐碱地,到处是黄泥和灰尘,这里是北河流域的出口处。

由于“培塘”船不能驶过河流的沙洲,旅客们不得不在塘沽上岸了。相对来讲,塘沽是一个重要的港口城镇。去抚宁的船——“三叶”号,当日就要起航,没有时间耽搁了。金福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留在岸上,便招来了一条舢板,立即送他们上了大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