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与河流之间,皇后端坐于维纳斯的宝座之上

这个夜晚终于安静下来了,唯有虫儿鸣叫。摩天轮冷冷清清,就像指向繁星的骨架。黑暗中只有厨房亮着孤灯。

斯坦走到车旁的草地上,抓着莫莉的手帮她下来,她的手掌温热而湿润。站在他身边时,她突然贴上来,把前额靠在他面颊上。两人几乎一样高。她头发闻起来甜甜的,搔得他下巴痒。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斯坦,亲爱的,你爱我——对吗?”

“当然了,宝贝。”

“千万别跟人说。不要讲,你跟我保证。我从没让男人这样子对我。真的。”

“你当真?”斯坦对她竟有这么大的力量,这让他一阵战栗。他听出女孩的声音里带着恐惧。

“啊,亲爱的,我是说真的。一开始你弄得我挺疼的。你知道——”

“我知道。”

“亲爱的,我要是之前干过,你就不会弄疼我了。我真高兴是你弄疼了我,亲爱的,我真的高兴。你是我第一个。”

空气很冷,她开始冻得发抖。斯坦把夹克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唉,你对我真好,斯坦。”

“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永远?”莫莉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他,两只手都抓在他小臂上。“你什么意思,斯坦?”

“就是永远。”

“你的意思是,这次演出季结束,然后我们各奔东西?”她的声音里还藏着一个更深的问题。

斯坦已经决定了。他看到了闪亮的、一英尺高的大字,而他笔直地站在台前。莫莉身穿晚礼服,混在观众里,缓缓地沿着过道前行。观众伸长了脖子看她。她真是赏心悦目。两侧的牌子上只写着三个大字:斯坦顿。辉煌时刻。

“莫莉,你喜欢演艺界,是吧?”

“当然了,斯坦。爸爸一直想让我进演艺界。”

“那么,我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向辉煌迈进吧。我们一起。”

她用一条胳膊环住他的腰,两人继续往下走,走得很慢。“亲爱的,这太好了。我正想让你这么跟我说呢。”

“我是认真的。我们两人一定能走上事业巅峰。你科班出身,盘靓条顺。我是说,你长得很美,我们可以创造一套双人暗语节目,把他们全都迷翻。”

莫莉的胳膊搂得更紧了。“斯坦,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爸爸会为我们无比骄傲的。我知道他会的。他会喜欢死你的,斯坦。你话里那种从底层拼上去的豪气,是他最看重的品种。还有对兄弟忠诚,永远不背叛。爸爸说,他希望自己的墓碑上写着:‘丹尼·卡希尔在此长眠。他从没背叛过兄弟。’”

“是这么写的吗?”

“没有。我爷爷不听。墓碑上就写了个‘丹尼·卡希尔’,下面是出生和死亡日期。不过有一天晚上,那是我离开路易斯维尔的前一晚,我跑出去,用粉笔在日期下面写上了那句话。我打赌,粉笔的痕迹还会剩下一点儿的。”

他们回到“一毛秀”,里面只有一盏电灯亮着。斯坦往里瞥了一眼。“没人,孩子。进去干自己的事吧。其他人都去哪了?”莫莉在吉娜舞台的帘子后面换衣服时,斯坦去了一趟厨房,发现大厨正在清洗咖啡壶。“人都哪儿去了?”

“散着呢。警察跟摩天轮和赌博摊的几个人吵起来了。他们连猫窝都搜过了。修理工明天来弄好。我得弄一盆水,好烧热了给他们洗衣服。要咖啡吗?”

“不了,谢谢。我要去找大家伙儿了。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厨师擦了擦手,点了根烟。

“霍特里沿着公路去找餐车了吧,还是什么的。路边小店,你肯定能看见。他说今天晚上不想在这边待着。无可厚非。看来是有人给警察透了怪人表演的信,所以他们要把你们一锅端,还有摩天轮的事。我听说啊,以前在‘一毛秀’里干文身,还跟普拉斯基起过争执那个男的,正在城里面四处传扬呢。”

“水手马丁?”

“就是那个兔崽子。我听说,他跟镇子上的人乱讲,然后鼓动他们去跟警察说。你能想象戏团里有这种败类吗?真该有人拿把菜刀捅进他下边,把那根棍给切了。”

斯坦听到外面传来低沉的口哨声,就跟厨师说了再见。莫莉站在“一毛秀”大帐的阴影下,穿着黑外套,里面是件白色绸衫,看上去扭扭捏捏的。他抓住她的胳膊,两人就朝着公路走去了。

这是一家专做鸡肉的小饭馆,里面传来说话声和大笑声。他推开了纱门。

大家都坐在一张铺着红色方格桌布的餐桌旁,上面有好几大杯威士忌,还有满是鸡骨头的盘子。霍特里正在发言:

“……就在我听到这小子搬出上帝啊、耶稣啊那套鬼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上道了。我跟你说,那场景真是绝了。老东西的嘴张得有一里地那么大——听得那么认真啊,说一句听一句。”

看到斯坦和莫莉进来,他停下话头,高呼一声。

其他人也打了招呼。吉娜赶忙起身,双臂抱住莫莉,还亲了亲她。“你没事太好了,宝贝,见到你太好了。快过来,挨着吉娜阿姨坐下。你都躲到哪里去了?我们知道他们没抓到你,也没抓斯坦,克莱姆在附近暗中盯着呢。你可是找得我好苦啊。”

“我藏在车里。”茉莉说,低头看看钱包,手里摆弄着钱包扣。

“还有斯坦!”吉娜紧紧地抱住他,热情地亲了他的嘴唇。“斯坦,小子,好样的。我就知道你有心计。想想看——冷读警察,还把他打发走了!哎呀,我真是太爱你了。”

蚊子少校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过来吧,喝一杯。霍特里请客,快来呀。我嘴都有味儿了。”

两人分别坐下,一名头发竖立的瘦高小伙子又上了两盘鸡肉。

“兄弟们,酒别喝大了,城里管得可严。”

斯坦和莫莉坐在一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乔·普拉斯基说:“干得好,小子。你脑子够用,不愧是干戏团的,没跑。”

布鲁诺什么也没说。他本来正要吃第四盘鸡肉,不过现在也放到一边。莫莉抓着斯坦的手,在桌布下面紧紧握住。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吉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两口就喝完了。“酒可是坏东西,克莱姆。它怎么那么坏,就剩这么一点点了——那个苏格兰人就这么说的。”

克莱姆·霍特里牙叼着一根火柴。“大家注意。我问过警官,年轻的,挺面善。我问他,去哪儿能喝酒。他就把我送去小舅子家了。小心点就没事,今晚以后就太平了。查我们那个死老头,他是最麻烦的一个。咱们明晚接着开,把他们都请来玩,最好的宣传。”

莫莉看上去被吓到了。“我——我怕不安全吧。”

霍特里咧嘴一笑。“你穿马靴和马裤吧,没事的。他们都觉得你好看,犯不着担心。”

吉娜从嘴里拿出一根鸡骨头,说道:“我觉得咱们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斯坦。今晚要不是他,咱们可就麻烦大了。我总是说,第二种视觉不是一般的东西。会读心的人,走到哪里都饿不着。只是,嗨——”她转过身面对斯坦——“我都不知道你还能侃《圣经》,就跟克莱姆平常教训我们那样。”她嚼了两口,吃完继续说道:“斯坦,跟我们坦白吧,你当没当过讲道人?”他摇了摇头,嘴角上扬。“那是我爸爸的主意——他想让我当牧师。可惜我不想干。他又让我干房地产,不过那玩意太慢了。我就想变魔术。他老人家可是引经据典的高手,大概我也遗传了点吧。”

蚊子少校双手举起酒杯。“敬伟大的斯坦顿,欢乐、魔术、悬疑与瞎话的传播者!好小伙子,好小伙子……”

布鲁诺·赫兹说道:“你闭嘴,就你人小话多。”他黯然地望着莫莉,突然蹦出一句:“莫莉,你会跟斯坦结婚吗?”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莫莉一口呛住,吉娜拍打着她的后背。她回答的时候脸都红了:“怎么——你怎么这么想——”

布鲁诺莽撞而绝望地蹒跚向前。“你和斯坦在一块儿!你们俩要结婚吗?”

斯坦抬起头,平视着大力士的眼光。“莫莉和我要争当演艺界的大腕。我们都想清楚了。在两天一场的正规剧院,没有人会因为衣服穿得少来找她麻烦。”

吉娜把酒杯放下。“怎么——这,了不起。克莱姆,你听见了?他俩要去闯大剧院呢。我觉得好极了,太棒了。”她又给了莫莉一个拥抱,然后伸手去揪斯坦的头发。“斯坦,你——你这个骗人精!你还一直——跟……就像不知道世上有她这么个人似的。”她又往杯里倒了些威士忌,说道:“好啊,兄弟们,我敬新郎新娘一杯。祝你们长命百岁,一生平安——哈,莫莉?”

霍特里举起了咖啡杯。蚊子少校说:“万岁!我要躲到床底下,这可是初夜!我不出声,就让我——”

布鲁诺·赫兹给自己倒了一点酒,透过杯子凝视着莫莉。“你们好好的(原文为德语),”他嘟囔着说,“祝你们好运。你们需要点儿运气。没准哪一天——”

乔·普拉斯基还是他的拉撒路式微笑,看上去嘴巴就跟灯笼一样。“祝你们好运,孩子。我很高兴。我帮你写封推荐信吧,我在纽约有几个认识的订场经纪人。”

吉娜颤颤巍巍地把面前的盘子和杯子都挪开了,从钱包里拿出一叠纸牌。“拿着。轮到你们接受塔罗牌的启示了。塔罗牌总是会有答案。”她洗过牌后,说道:“来呀,亲爱的。切牌吧,看你能切到什么。”

莫莉切了牌,吉娜一把抓住,翻过来看。“你大概早就知道了——皇后!就是她,亲爱的。看啊,她坐在宝座上,上面还有维纳斯的符号呢,代表爱情。她头发里还有星星,代表你丈夫会给你的东西。”

蚊子少校咯咯笑了起来,布鲁诺让他噤声。

“皇后牌代表桃花运,亲爱的。再好不过了。你最想要的东西就要得到了。”她再次洗牌,拿给斯坦。斯坦之前就起身走到莫莉的椅子后面了,莫莉拉住他的手,在自己的面颊旁边握住。

“来吧,斯坦。切牌,看结果如何。”

斯坦放开莫莉的手。在牌堆里,有一张牌看来摸过得比较多,边缘比其他牌暗淡一些。他不假思索地就切到了这一张,然后把上面的牌翻开。

蚊子少校发出一阵狂叫。吉娜把酒瓶都打翻了,趁还没滚到地上,霍特里接住了它。布鲁诺麻木的脸上闪着类似胜利的光芒。莫莉看起来很疑惑,斯坦则笑出了声。桌子对面的侏儒用勺子敲打桌布,耍酒疯一样地高喊:

“哈!哈!哈!哈!是倒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