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之子,以火为发,身骑白马,手持着生命的旗帜

“我不再提这事了,咱们不能再吵一整晚。我跟你说,这跟通灵没有一丁点区别。还是以前那样,穿上演出服,安排在过道里睡觉。我说真的。”

“亲爱的,我不太喜欢。”

“老天啊,那又怎么了?”

“这个,要是有——要是他们又来找我们。我是说,那个,他们可能不喜欢呢。我也说不清。我有点怕。”

“听着,宝贝。我经历这事也不下一百次了。要是真有人来找茬,那也不会因为做了点假就暴跳如雷。我们是为观众好,我们给他们带来了多少欢乐啊。毕竟,你想一想,你现在真的能跟你爸爸说话,就现在。你不高兴吗?”

“老天啊,我真希望能和爸爸说话。可能是我太想了吧,总希望有一天能够实现。”

“我知道,宝贝。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毕竟并非全然虚幻。我不知道。不过,我去年一年见了六七位同行,他们全是骗子,每一个都是。我告诉你,这只是表演。观众相信我们能读心。那么好。我告诉他们‘案子会有好结果的’,他们就信。给他们一点盼头不好吗?周日的讲道人都在做什么呢?只不过是给人许愿。我们不只是许愿。我们还能证明!”

“我——亲爱的,我做不到啊。”

“什么都不用你干啊!我全包。你只需要进到柜子里,想睡觉也行。剩下的都交给我。”

“要是我们被抓了呢?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觉得很可怕。还记得我跟你讲,那天晚上,你——你让我跟你搭档——我说自己去爸爸的墓碑上写下‘他从没背叛过兄弟’?我在墓地里吓得要死,每一分钟都怕,直到碰到爸爸的墓石,然后我就哭了起来,一遍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好像他能听见似的。接着,我就感觉他真的能听到。我确定他能。”

“好了。你是他的女儿,你有胆量拼这一次,过上他希望你拥有的生活。咱们就干这么几年,办完这件大事,然后就可以退隐了。用不着全国巡回表演胡说八道了,我们应该安顿下来。我们会——我们会结婚,买一所房子,养几条狗。还有孩子。”

“别哄我了,亲爱的。”

“我认真的。你觉得我不想要孩子吗?养孩子是要钱的。一大笔钱。冬天一家子去佛罗里达,大看台上,孩子坐在咱俩中间。挡板升起,赛马飞奔出去,朝着终点冲刺。这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做事情都是为了它,每一件事情。今天就是我拿到牧师证书的日子。亲爱的,你可是跟一名不折不扣的讲道人同床呢。你从没想过会跟牧师睡觉吧!上个礼拜,我找裁缝做了件衣服——黑的,细绒面的,翻领,该有的都有。再戴上黑手套,披上黑斗篷,弄一盏暗室里用的那种红色的灯——伸手不见五指。扣子都是布的,一点不反光。我跟你说,装备都齐了。你不知道骗子从来不班门弄斧吗?要是有人发现了猫腻,蠢材们都会围着他念叨,拼了命地打包票。你觉得我会找科学家演吗?还是砸场子的聪明人?选好观众,然后随便你怎么说。你要做的,就是演完了跟老太太们走在一块,让她们感谢你,崇拜你。你给她们带来了多少安慰啊。你要不想做的话,我自己干也行。你回去找戏团,随便找个劳什子把戏玩,从头开始。”

“不是的,亲爱的。我不是说真——”

“好,我可是说真的,真真的。两条路。一条,走高端路线,赚大钱,有孩子,有衣服,有百万富翁一样的生活。另一条,回戏团,搔首弄姿,给一群穷棒子逗开心,也就那么几年。然后呢?我跟你都说了。主意你自己定。”

“让我想想。亲爱的,求你了。”

“你都想过了。别逼我干我不想干的事。宝贝,我是爱你的,你知道。手别放开,别说话。我说了,我是爱你的。我想要跟你生孩子,明白吗?另一只手也抱住我。就像以前那样,对吧?来。喜欢吗?当然喜欢。这就是天堂,宝贝,别搞砸了。”

“啊,亲爱的,亲爱的。”

“这多好。你干吗?说是。说是,宝贝。”

“是。是——我什么都干。”

河滨大道的古灰色石屋旁,艾迪·皮巴蒂(奇泽姆·W夫人)亲自来应门。她已经把珍珠送走了。珍珠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也很乐意地离开了。

最先到的是西蒙斯夫妇,皮巴蒂夫人把他们迎进了客厅。“实话说,我都闷死了,就想找人说话。我还以为这个下午过不去了呢。本来要去日场音乐会的,不过我知道我肯定坐不住。今晚我很激动的,他们都说新灵媒特别有本事——而且特别年轻。都说她没有背景,纯粹是天然的,自发的。我听说以前在马戏团干过,这有什么?异能不拘三百六十行,下层人民里反而多。我知道,我们都修不成正果,不过他们都说,卡尔里斯神父是修炼大师。我有一个朋友,现在跟他修炼快一年了吧,她就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看到奇妙的现象。他迷上卡尔里斯先生了,他那么真诚,那么善解人意。”

其他来宾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为了活跃气氛,西蒙斯先生讲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笑话,人畜无害的那种。毕竟是要参加降神会,每个人都得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必须把心态调整好,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

门铃响了,坚定而威严。皮巴蒂太太匆忙出来,在大厅的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扳了扳腰带,然后才来开门。门外灯下站着两人,其中的女子年近三十,身材高挑,衣着靓丽,美艳不可方物。但是,皮巴蒂太太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另一名男子身上。

斯坦顿·卡尔里斯神父年约三十有五,手持黑帽,头发在灯下闪着金光——就像太阳一样,她想着。他让她想起了阿波罗。

刚看第一眼,皮巴蒂太太就注意到,他穿着牧师的常服,还有黑马甲小翻领。在通灵师里面,她还是头一次见过穿法衣的。不过,他实在是英俊潇洒,丝毫不显浮夸。每个人都会把他当成圣公会牧师的。

“哎呀,卡尔里斯先生,我就知道是你。你按门铃的时候我就有感应,很清晰。”

“你我之间必定有着完美的振动协律,皮巴蒂太太。有幸向您介绍灵媒,玛丽·玛格丽特·卡希尔。”

回到屋内,皮巴蒂太太向观众介绍了二人,接着又上了茶,太英伦了——就跟请来了真牧师一样,她想着。卡希尔小姐长相如此甜美,可惜没托生在好人家。为了摆脱自己的出身,她肯定已经竭尽全力了吧。哪怕她看上去带着一点卑贱,但她真的好美,唇齿之间还带着一种奇异的憔悴感,让皮巴蒂太太不禁心悸。灵媒消耗能量很大的——我们真的亏欠她太多。

卡尔里斯先生魅力非凡,声音里有种搅动心魄的力量。哪怕他面对着其他人,也仿佛是专门为你说的。他太善解人意了。

最后,皮巴蒂太太站起身来。“我可否演奏一曲?我经常说,什么都比不上传统的家庭管风琴。音调那么和谐,比钢琴强多了。”

她坐在琴台上,轻敲了一下琴弦。左踏板发出吱嘎的声音,该上油了。她弹的第一首曲子是《古旧十架》,观众一个接一个地跟着哼了起来,西蒙斯先生的男中音很棒。

卡尔里斯牧师清了清喉咙。“皮巴蒂太太,您是否还记得那首美妙的传统赞美诗《约旦河对岸》?这是我虔诚的母亲最喜欢的曲子,我很想现在听一听。”

“我记得。至少赞美诗集里有。”

西蒙斯先生自愿站在风琴旁领唱,其他人跟着哼:

在约旦河的对岸,

在甜美的伊甸园,

生命之树繁盛的地方,

我在那里安歇。

疲惫的人在那里安歇,

疲惫的人在那里安歇,

在约旦河的对岸,

我在那里安歇。

赞美诗结束时,皮巴蒂太太的眼眶湿润了。她知道灵感已经来了。她无声地坐在椅上,闭上双眼,任指尖自己去找到该按下的琴键。每个人都轻唱起来。

愿我们在河边相聚,

这美丽的约旦河。

我们将在河岸相聚,

这从主的宝座下流过的圣河。

她轻柔地奏出“阿门”的旋律,在音乐声的余韵中转向卡尔里斯牧师。他闭着双眼,正襟危坐,双手放在黑色绒裤膝盖上的位置。他开口了,眼睛没有睁开。

“我们的女主人为我们献上了精妙的一曲。琴与墙之间的壁龛太美妙了。我相信,大家悬着的心可以稍稍放下了。让我们怀着谦恭的心,在神面前静静地体会。祂对智者贤人隐藏,却对赤心稚子敞开。”

他睁开眼睛。在皮巴蒂太太看来,她从未见过这样澈碧的眼睛,也从没见过这样如鹰般锐利的凝视。灵力从他身上流出;你只能去感受。

通灵师继续说道:“请西蒙斯太太到祭台那边,紧贴着它坐下。皮巴蒂太太,请您来这一边,坐在她精妙弹奏的风琴前面。我要坐在这里,在她旁边。西蒙斯先生请在您妻子旁坐下。”

一把扶手椅搬到了壁龛内,卡希尔小姐膝盖并拢,直挺挺地坐着,双手交叉紧握。卡尔里斯牧师走进了壁龛。

“你觉得今晚状态如何,我亲爱的?”

卡希尔小姐勇敢地昂起头,微笑着点了点头。

“非常好。你身边都是好朋友。没有人会打破法阵。没有怀疑者会拿灯照你,危及你的生命。没有人会冒着破坏振动灵线的危险从椅子上起身。你身体上发出的灵性力量都会被细心观察,但不会有人去触碰。你没有什么好怕的。你感觉好吗?”

“是的,很好。”

“太棒了。你需要音乐吗?”

卡希尔小姐摇了摇头。“不需要。我感觉——感觉想睡觉。”

“放松,我亲爱的朋友。”

她合上了双眼。

皮巴蒂太太踮着脚把四周的灯灭了,只留下一盏。“壁龛的帘子要拉上吗?”

卡尔里斯摇了摇头。“首先要与她建立沟通,不要有任何隔阂。来,大家围成一圈。”

他们静静地各就各位,几分钟过去了。一把椅子发出了吱嘎声,外面有一辆车经过。天鹅绒窗帘将路灯挡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卡尔里斯牧师仿佛也进入出神状态。

咚!

每个人都吸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颔首。

咚!

卡尔里斯开口了。“罗摩克里希那?”

回应是三声叩击。

“我们亲爱的教师——我们敬爱的上师。他的精神从未离开我们——我们在神爱之下迎接你。你与神如此亲近,而我们却为凡尘所系。请你对我们说话,通过我们宝贵的灵媒玛丽·卡希尔的双唇。”

卡希尔小姐在椅子上活动起来,头向后仰。她张开了双唇,声音很轻,仿佛来自远方:

“人的肉体是灵的城,城里是心的宫殿,宫殿里绽放着灵的莲花。花中包含着天与地,水与火,日与月,闪电与星辰。”

她的声音毫无顿挫,就像发报机里一个个蹦出来似的。“他的眼光被幻像遮挡,他问这城:‘岁月终会将它掩埋,让它破碎,那之后还剩下什么呢?’智者答道:‘身体会老,灵魂不会;肉体腐朽,灵魂不灭。’世界之间,灵风吹拂,将莲花的花瓣带往繁星。”

她在此处停下,长舒一口气,双手紧靠扶手,接着落到大腿上。

“导师金口已开,”卡尔里斯轻轻地说,“今晚必将有大收获,我肯定。”

卡希尔小姐睁开双眼,从椅子上跳下来,在屋里四处走动,用指尖抚摸着家具和墙壁,然后转向卡尔里斯牧师。“我能换一身更舒适的衣服吗?”

牧师点了点头。“朋友们,我向来有一条宗旨。检验灵媒的本领,必定要去除环境中一切怀疑的因素。我们必须承认:招摇撞骗的灵媒是有的,专门利用人类最高贵、最纯洁的情感牟利。而我要说,玛丽·卡希尔的天赋是超绝于一般灵媒的。她能够在微光之下发挥,虽然不免会损耗自身的能量。今晚,我想请一位女士陪同她更衣,确保不会有欺诈、诡计和隐瞒。我知道大家不曾有过此等念头,但为了传扬灵修的福音,我们必须对整个世界、对最尖锐的批评者大声说道:我看到了,而且是在检验的条件下。”

皮巴蒂太太和西蒙斯太太站起身来,卡希尔小姐微笑着等她们。卡尔里斯打开小旅行箱,取出波纹绸白袍和白色凉鞋,交给灵媒,然后三位女士依次走出。

皮巴蒂太太带路走向自己的卧室。“来吧,亲爱的。在这儿把衣服都换下来,我们在楼下等你。”

卡希尔小姐摇了摇头。“卡尔里斯先生希望你们留下,我一点都不介意。”夫人们于是坐下,尴尬地一言不发。灵媒缓缓解开连衣裙,任由它落在地上。然后整齐地脱下丝袜,放在鞋子旁边。她一丝不挂地站在两人面前,从容地把长袍抖开。这时,皮巴蒂太太感到了一阵深切的、无名的悲哀。太太看着眼前的裸女,在自己孀居的卧室里毫无赧颜,喉咙便哽住了。卡希尔小姐是这样美,这样无瑕,心灵——至少部分的心灵——依然神游在那个遥远的世界。她看到卡希尔小姐终于穿上长袍,把带子宽松地系好时一阵难过,感觉回到了童年,舞台的大幕终于在自己面前落下。她把脚伸进凉鞋,对着两位夫人微笑。皮巴蒂太太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裙装。

“亲爱的,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们真的很高兴。”

接着,她带头回到楼下。

起居室的灯全都灭了,只有牧师带来的一盏小油灯,灯罩是红宝石色的玻璃,勉强能让每个人都看清其他人的脸。

卡尔里斯牧师拉着灵媒的手,把她领到壁龛的椅子上。“我们先不拉帘子试试看。”

大家围成一圈,虔诚而耐心地等待着。玛丽·卡希尔双眼紧闭,呻吟一声便缓缓坐下,扭过身子,头靠在椅背上。从她体内深处发出细语,接着她扭了回来,呼吸沉重起来。白袍的系带已经松了,穗头触到地毯。她的身体突然一弓,长袍大开。

围坐的观众倒抽一口气,身子纷纷前倾。

“皮巴蒂太太,麻烦您?”牧师的说话声就像赐福祈祷一样。

她赶忙跑来,摸着灵媒的脸,接着把她的长袍穿好,带子系紧。她禁不住温柔地轻拍女孩的手背,但灵媒却似乎毫无意识。

回到椅子上,她朝卡尔里斯牧师看去。他坐得笔直,闭着眼睛,双手静静地放在膝盖上。在油灯昏暗的红光下,他翻领上的面庞似乎浮在半空;他一动不动的双手也像是漂浮着,如同纸剪的一样。除了朦胧的一圈头颅以外,房间里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穿着白袍的灵媒。她的头发也融入阴暗。轻轻地,慢慢地,灵魂又开始说话了。起先是轻叩,后来渐渐成了响亮的敲击。不知怎的,吊灯的玻璃柱晃动起来,一直持续了几分钟,仿佛有一双灵魂的手在弹奏——就像小孩子一样拨动,如果小孩子能浮到天棚上的话。

西蒙斯夫人先开口了,语速急促,带着敬畏。“我看见了光。”

光真的在。一束柔和的绿光在皮巴蒂夫人身旁的地板附近一闪而过。皮巴蒂夫人感受到了一股微风——奥利弗·洛奇爵士笔下的精神之风。接着,另一道光穿过房间在高处游走。她稍微侧了侧眼镜,好看得清楚些。那是一只手,食指仿佛指向天堂。它消失了。手影似乎已经随着光不见了,但她知道,自己真的看到了它。然而,光再次出现时,每个人都看到了。一团光浮在地板上方,灵媒身前,仿佛是无中生有。它逐渐成形,升到她面前,有那么一刻竟模糊了她的面容。

光变得更亮了。皮巴蒂夫人认出了一名女孩的容貌。“卡洛琳!卡洛宝贝,是你吗?”

私语声亲切而柔和:“母亲。母亲。母亲。”

声音消失了。皮巴蒂夫人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卡洛琳终于来了。这孩子的形象是那么清晰!年纪似乎定格在离世的时刻。卡洛琳还是十六岁,苍天保佑!“卡洛——别离开!不要走,亲爱的!回来!”

黑暗。油灯忽闪着,火焰渐渐熄灭,黑暗笼罩了所有人。但皮巴蒂丝毫没有注意。她的眼睛噙满泪水,紧闭着。

卡尔里斯牧师说话了。“麻烦开下灯?”

明亮的橙色灯光下,牧师依然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他起身走向灵媒,用手帕擦拭着她的眼角和嘴唇。她睁开眼睛,双脚摇晃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通灵师稳住双臂,再次对着参与者笑道。“我要去趟楼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她离开后,众人围在斯坦顿·卡尔里斯神父身边,按着他的手。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于是七嘴八舌起来。

“亲爱的朋友们,今晚并不是结束,未来还有很多机会。我们要共同探究另一个世界的奥秘。现在,卡希尔小姐收拾好,我就必须离开了。大家也知道,灵媒是要呵护的。我现在上楼找她,请各位不要动,不要出声道别,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静静离开就好。”

他笑着献上祝福,接着轻轻关上了身后的门。大厅桌子上放着一个蓝色信封,“致我们亲爱的灵媒,些许敬意,聊表寸心。”里面是皮巴蒂太太的七十美元。

“十块一张,”斯坦把信封捏成一团,压低嗓子说道,“把帽子拿稳了,夫人!刚才这都不算什么。”

他上楼进了皮巴蒂太太的卧室,把门关上。莫莉正在换衣梳头。

“好了,宝贝,我们把他们摆了一道。每时每刻都有灯光,灵媒也都能看见。袍子真是太棒了。这招转移视线干的真是绝了!就算知道我在干什么,他们也挪不开视线。”

从法袍下面,他取出了两只纸做的手模和两只黑手套。外衣有一个扁平的大兜,里面放着一张黑色硬纸板,纸上画着杂志上剪下来的电影女星照片,上面还有荧光剂。袖子里藏着蓝钢制成的小筒形的望远镜。他把这些道具收入白袍里,塞进之前带上楼的旅行箱中。接着,他提起自己的鞋,从脚背的位置上取下一根荧光图钉,扔进包里,然后合上。

“准备好了吗,宝贝?趁我还没忘,夸我两句吧。这一趟就七十,不过这才刚起步嘛。这一趟挺成功,咱们可以悄悄地下楼,用不着应付别人的庆贺什么的了。宝贝,咱们下一次要好好吃这老太太一票。”

莫莉的双唇在颤抖。“斯坦,皮巴蒂太太人太好了。我——我不忍心再干这种事了。我做不到啊。她那么想跟女儿说话,你却只能在她耳边低语。”

斯坦顿·卡尔里斯牧师是正规的通灵神父。他先给美国通灵协会寄去了两美元会费和一份宣誓证词,自称收到灵魂发来的信息,从而获得了灵媒证书。至于牧师证,他花了五美元,某个周四的晚上跟一名正规神父见了面,后者让候选牧师卡尔里斯上讲台谈了几分钟。另一边的信息随之而来,一位新的通灵神父也随之诞生。他现在拥有主持婚礼、葬礼和宗教仪式的资格。他把头一回,不发出声音地笑了。

“别担心,宝贝。她会听到女儿说话的。不止是低语,她还能看见女儿。操纵光影再加上灵媒随时在场,这是先取得他们的信任。下次就是正常的降神会,没有灯光,或者壁龛上拉帘子。到时候跟皮巴蒂夫人说话,让她激动不已的人会是谁?你猜猜看?”

“反正不是我。斯坦,我做不到啊。”

他突然冷酷起来。“你不想让我下楼跟那些老人说,我被假灵媒骗了一路吧,宝贝?我的小舞蹈家,你已经吃住他们了。时机来到的时候——你肯定要扮鬼魂说话的。来吧,宝贝。咱们把这里搞定。越快把这套劳什子撇掉,咱们的小日子就能越来越好。你觉得这出戏里只有你在发抖?”

来宾在皮巴蒂太太家用自助餐到很晚。皮巴蒂太太已经从认出女儿的颤栗中缓了过来,开始大力颂扬新灵媒和她的导师——斯坦顿·卡尔里斯牧师。“你们知道吗,他按响门铃时,我真的有了感应。我开门时,他的头发上闪着光——就像太阳的光晕,简直别无二致。我当时就对自己说,他就是阿波罗。这是我的原话。”

其他人离去后,艾迪·皮巴蒂兴奋得睡不着觉。最后,她披上一件便服,走下楼梯,感觉卡洛琳一直在身边。她来到管风琴旁,她的手指按上琴键,乐音里灌注着精神的力量。她的演奏中带上了一种新的音色。接着,一首奏鸣曲从她指尖流出,她闭着眼,凭着记忆弹奏着:

在约旦河的对岸,

在甜美的伊甸园,

生命之树繁盛的地方,

我在那里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