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提金斯宣布消息说,他父亲到底还是履行了长久以来的承诺,保证温诺普夫人的生活,确保她后半生只需要写更能让她千古流芳的作品。这解决了瓦伦汀·温诺普所有的麻烦,除了一件事以外。那件事,自然而直接地,极端地令人忧虑。

她刚度过了奇怪、不自然的一周,怪异的是,周五将会无所事事却是令她有麻木感的主要原因!这种感觉不断出现,当她把目光投注在一百多个穿着布套衫、打着男式黑领带的女孩在沥青操场上排成一排的时候;当她跳上电车的时候;当她买母亲和她现在常吃的罐装或者风干的鱼的时候;当她清洗晚饭食材的时候;在她因为盥洗室的脏乱而责骂房屋经理人的时候;当她弯腰仔细看着自己正在打印的母亲的小说手稿上写得很大但很难辨认的字的时候。它一半愉悦,一半悲惨地搅进她熟悉的食物里。她感受到像一个男人可能感受到的那样尽情享受着对闲暇的期待,知道这是因为被强迫从某件艰巨但令人全心投入的工作中退出而获得的。周五将会无所事事!

同样,这像一本从她手上硬抢下的小说,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结局。她知道童话的结局:幸运而爱冒险的裁缝和美丽的变成了公主的养鹅姑娘结婚,他们以后会被葬在西敏寺,或者至少会有追悼仪式,这位乡绅会被葬在他忠诚的村民身边。但她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在最后有没有集齐那些蓝色的荷兰瓷砖,他们本想用来贴他们的盥洗室……她永远不会知道。但是见证这些类似神迹的决心是她人生重要的一部分。

然后,她对自己说,另一个故事也结束了。在表面上她对提金斯的爱已经足够波澜不惊了。它无声无息地开始,也应该不声不响地结束。但是,在她心底——啊!它的深入程度已经足够了。是通过两位女士的介入!在和杜舍门夫人大吵一架之前,她以为,相比于激情和人生来说,她可能是那些少有的不那么关心背后隐含的性意味的年轻女人之一。她几个月的女仆生涯可以证明,性,就像她在厨房后面所见过的那样,一直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情,而她所获得的关于它的表现形式的知识夺去了关于它的神秘感,而这又令她所认识的大部分年轻女人忧心忡忡。

她知道,她所确信的关于性道德层面的问题是相当机会主义的。在相当“进步”的年轻人中间长大,如果她在公开场合被质问所持的观点,她很可能出于对同志们的忠诚考虑,声称这件事里不应该掺杂任何道德或者伦理的因素。像她的大部分年轻朋友一样,被当时进步的教师和有倾向性的小说家影响,她会声称她当然是支持一种开明的淫乱。实际上,在杜舍门夫人披露这些事实之前,关于这件事,她想得很少。

无论如何,即使在那天之前,她心底质问自己对这种观点的反应:不能自制的性生活极为丑陋,而贞洁才是生活这场汤匙盛蛋赛跑应该珍视的。她是由父亲养大的——也许他要比表面看上去的更明智——出于对竞技精神的崇尚,她知道最大限度地使用身体机能需要操守、冷静、清洁,还有一组可以归属于自我克制的特质。她不可能在伊令的用人中间生活过——她为之服务的那家人的大儿子成了一件特别下流的违反承诺案例的被告,而那个醉醺醺的厨娘对这件事及相关事情的评论在悲伤的缄默和极端的粗鲁之间摇摆,看她到底喝了多少而定——因此,在伊令的用人中间生活过,她不可能还能得出任何其他潜意识里的结论。所以,她把这个世界看成一半是聪明人,另一半都只是用来填坟墓的、一生所作所为都毫无意义的人。她认为那些聪明人一定是公开支持开明的淫乱,私下绝对克制的人。她知道,为了能成为美妙的厄革里亚,那些开明的人偶尔也会不遵守这些标准。但她幽默地把上个世纪的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泰勒夫人、乔治·艾略特看作是有些自命不凡的讨厌鬼。当然,非常健康、工作非常努力的她,如果不是幽默的话,至少好脾气地养成习惯把这整件事当作一件讨厌的事。

但对她来说,成长在一位一流的厄革里亚身边,而违逆了她的性需求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为杜舍门夫人显露出审慎、克制、圆润优美的性格,而她性格的另一面则加倍不堪,至少和醉醺醺的厨娘一样粗鲁,且在表达方式上尖锐无数倍。她用来形容她爱人的语言——总是叫他“那个没教养的”或者“那个野兽”!——直接得让女孩内心发疼,就好像每两三个字就会让她心中的支撑全部散架。从牧师宅邸回家的路黑得让她迈不动步子。

她从来没听人说过杜舍门夫人的孩子后来怎样了。之后的一天,杜舍门夫人还是与平时一样温和、谨慎、镇定。关于这个话题,她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这在瓦伦汀·温诺普的心里布下了一道阴云——这好像一场谋杀案——她永远都不会回头看。在她蒙上了乌云的关于性方面混乱的思绪中飘着一丝疑虑:提金斯可能是她朋友的情人。这是最简单的类比。杜舍门夫人看上去是个聪明的人,提金斯也一样。但是杜舍门夫人是个肮脏的婊子……那么,提金斯也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作为一个男人,他带着男性更强烈的性需求……她的头脑拒绝结束这一想法。

它所暗示的事实并不能与文森特·麦克马斯特的存在相抵消。在她看来,情人或者同志背叛他几乎是他的一种必需。他好像求之不得似的。另外,她有次对自己说,在有选择、有机会的情况下,怎么会有女人——天知道,机会可够多的——可以选择躺在提金斯那样了不起的男人的臂弯中,却选这么一片阴暗里的、干巴巴的树叶。她是这么看待这两个人的。而这模糊的想法立刻被巩固且满足了,在没多久以后,杜舍门夫人开始把“没教养的”或者“野兽”这些形容词用在提金斯身上——就是那些她曾经用来指代她所推断出的孩子父亲的形容词!

但在那之后,提金斯一定抛弃了杜舍门夫人。而且,如果他抛弃了杜舍门夫人,他的怀抱一定为她,瓦伦汀·温诺普,敞开!她觉得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光彩。但从心底深处发出的这种感情无法抑制,而且,它的存在让她感到平静。然后,在战争来了以后,整个问题都消失了,在交火开始和同恋人无法避免的离别之间,她向自己心目中对他纯粹的肉体欲望妥协了。在当时那些恐怖的摧毁人的痛苦中,除了妥协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那些无休止的——永不休止的——关于苦难的思绪,无休止地想着她的恋人,同样,也很快要遭受苦难,这世界上已经无处藏身了。没有了!

她妥协了。她等着他开口说出那个字,或者向她投去一个让他们结合的眼神。她完了。贞洁,完啦!没啦!就像其他所有的一切一样!

爱情的肉体的那一面她既没有印象也没有概念。以前当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他走进她所在的房间,或者只是据说他要到她们的村庄来,她就整天都嗡嗡地哼着歌,感到温热的小小暖流在她的皮肤上淌过。她在什么地方读到过,酒精可以把血流送到身体表面,产生一种温暖的感觉。她从来没有喝过酒,或者喝到可以感受到这种效果的程度。但在她想象中,爱情就是这样作用于人体的——因此这件事应该永远停在这里!

但在后来的日子里,更强烈的骚动席卷了她。提金斯一接近就足以让她感到似乎整个人都被吸往他的方向,就好像站在高而可怖的顶峰的时候,你会无可避免地向它靠近。汹涌的血流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好像是尚未被发现或创造的引力勾起了这潮水。月亮也是这么勾起潮水的。

在那之前,一秒中的一点点,在他们驾车出行的那个长长的、温暖的夜晚,她就感到了这种冲动。现在,多年以后,无论是醒着,还是半梦半醒,她总是感受到它,这会驱使她下床来。她会整晚站在敞开的窗子前,直到世界亮起灰色的黎明,头顶的星星都变得苍白。这让她欣喜地躁动,这让她抽泣着发抖,像被刀刺透了胸口。

在和提金斯长时间会面的那天,在麦克马斯特家收集来的美丽家具中,她把她重要的爱之场景记在了脑中的日历上。那是两年前了,当时他正准备从军。现在他又要走了。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什么是爱之场景了。在那之间他们从没提到“爱”这个字。它是一种冲动、一种温暖、皮肤的战栗。但是他们向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承认了他们的爱情,以这种方式,当你听到夜莺歌声的时候,你听到的是恋人的渴望,不停地敲打着你的心房。

他在麦克马斯特家美丽家具之间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爱的话语中的一环。不仅仅是因为他向她说出了不会说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话——“不会说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他说!——他的疑惑、他的担忧、他的恐惧。他对她说的每一个字,在那个魅力的时刻延续的时候,都在歌颂着激情。如果他说了“来”这个字,她会跟着他走到天涯海角;如果他说了“没有希望了”,她会感受到绝望的终结。两句话都没有说。她知道:“这就是我们的现状,我们必须继续!”她也知道,他在告诉她,像她一样,他也……哦,就说是有天使般的好心肠吧。她知道,她当时如此镇定,如果他说“你今晚会做我的情人吗?”她会说“好”。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好像,真的,已经是世界的尽头了。

但是他的节制不仅仅加强了她对贞洁的偏爱,也重塑了她心中那个尊崇美德和冒险的世界。之后一段时间,她至少又开始偶尔轻轻地哼着歌,好像是心在随着自己歌唱一样。她可以在她们在贝德福德公园的狗窝的茶桌对面看着他。在最后几个月里,她几乎像是在牧师宅邸旁边的小屋那张更闪亮的桌子对面看着他一样。杜舍门夫人在她心里造成的坏影响得到了舒解。她甚至想,杜舍门夫人的疯狂仅仅是她受惊吓以后产生的并不必要的罪行。瓦伦汀·温诺普重新变成了自信的那个自己,至少在一个只有直截了当的问题的世界里是这样。

但是杜舍门夫人一周前的爆发把那过去的幽灵又带回了她的脑海。因为她仍然非常尊重杜舍门夫人。她无法把她的伊迪丝·埃塞尔仅仅当成一个伪君子,或者,实际上,她根本无法把她当成伪君子。她伟大的成就是把那么一个可怕的小家伙变成了个男人——她的另一个伟大成就是在疯人院外照顾了她不幸的丈夫这么长时间。这都是了不起的成就,这两件成就都很了不起。而且瓦伦汀知道伊迪丝·埃塞尔很热爱美、谨慎和温文尔雅的态度。不是伪善地让她倡导阿塔兰塔的贞洁比赛。但是,像瓦伦汀·温诺普看到的那样,人性里的这些强烈的个性都有两面性。就像温和而阴沉的西班牙人在斗牛场上令人尖叫的欲望中寻找发泄口,而审慎、努力、令人尊敬的城市打字员也会在某些小说家所著的粗鲁情欲中发现自我的延伸一样,伊迪丝·埃塞尔一定也在某些肉体上的性欲面前败下阵来——变成尖叫着粗鲁言辞的渔夫老婆。不然,说真的,我们的圣徒是怎么来的?当然,仅仅是通过一面最终彻底压倒另一面来的!

但在她和伊迪丝·埃塞尔绝别之后,重新安排过的简单习惯让很多过去的疑虑都回来了,至少暂时是这样。瓦伦汀对自己说,恰恰因为要强的性格,伊迪丝·埃塞尔是不会崩溃到说出那些对提金斯的胡话般的谴责,彻底狂乱地咒骂他骄奢淫逸、行为放肆,最后给自己安上性疯狂的罪名的地步,除非是她受到了嫉妒这类强烈情绪的刺激。她,瓦伦汀,得不出任何别的结论。而且,从她现在考虑事情的角度出发,在更冷静一些之后,她严肃地认为,考虑到男人都是那副样子,她的恋人无论是尊重她自己,还是为她感到绝望,都减缓了她对他更粗俗的那方面的渴望——杜舍门夫人那样的代价,毫无疑问,这女人太急切了。

在之后一周的某些情绪下,她接受了这一怀疑,在其他的情绪下她把这种思绪掸开了。到了这周四,这都不重要了。她的恋人将离她远去。战争的长久对峙要开始了。人生艰辛的琐碎绵延开来。不忠这件事在人生这趟如此长久、艰辛的旅途中又算得上什么呢。星期四,两件细碎抑或是严重的担忧打破了她心中的平衡。她弟弟声称要放几天假回来一下,一想到要努力装出一种同志情谊、一种立场,下流地嚷嚷着反对任何提金斯支持的观点——或者准备为此牺牲他自己的观点——她就深感忧虑。而且,她得陪着弟弟参加一些乱糟糟的庆祝活动,而她会一直惦念着提金斯,他每小时都会离直接接触敌军的可怕境况更近一步。另外,她母亲接到了一份佣金高得令人嫉妒的工作,是一份比较令人兴奋的周日刊物,她要写一系列有关战争的奇闻。她们非常需要这笔钱——尤其是爱德华回来以后——以至于它令瓦伦汀·温诺普克服了对耗费母亲时间的通常的厌恶……它意味着耗费非常少的时间,而即将换来的六十英镑会让她们将来几个月的生活状况都大为改观。

但是,提金斯——在这些事务上,温诺普夫人现在已经视他为左膀右臂——似乎出人预料地顽固。温诺普夫人说他几乎不像他自己了,还嘲笑了她提出的两个题目——“战时私生子”和德国人被迫吃自己人的死尸的情况——说任何像点样子的作家都不该讨论撰写这么低俗的话题。他说私生子的出生率显示出很低的增长,起源于法语的德文“cadaver”的意思是马或者牛的尸体,而“leichnam”才是德语里表示“尸体”的词。他基本上就是拒绝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关于“cadaver”的问题瓦伦汀同意他的观点,说到“战时私生子”,她的想法更加开放。至少在她看来,如果没有战时私生子的话,写写这件事情又能怎样呢,肯定不如在假设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存在的前提下写这件事情的影响大。她意识到这不道德,但她母亲急需要钱。她母亲是第一位的。

因此,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恳求提金斯,因为瓦伦汀知道,如果不是通过他要么温柔、和善,要么威逼利诱的支持、认可,表现出对这篇文章的精神支持,温诺普夫人就会把这事忘了,这样就会失去同这份令人激动、报酬也很好的报纸的联系。一个星期五早上温诺普夫人收到邀请,要她为一份瑞士的评论杂志写一篇关于滑铁卢战争之后和平方面的历史事实的宣传文章,稿酬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这份工作至少能抬抬她的身价。而温诺普夫人——和通常情况下一样!——叫瓦伦汀给提金斯打个电话,问他一些关于在滑铁卢战争前后召开的维也纳会议的细节,和约是在那次会议上讨论出来的。

瓦伦汀打了电话——像之前打过的上百次一样,想到至少还能再听到一次提金斯的声音,她感到十分满足。电话的另一头被接了起来,瓦伦汀给接电话的人留下了两条消息,一条关于维也纳的回忆,一条关于战时私生子。

骇人的话语传了回来,“年轻女人!你最好离他远一点。杜舍门夫人已经是我丈夫的情人了。你离远一点。”

这声音几乎没有人性,好像是巨大的黑暗里庞大的机器说了一些彻底摧毁人的语句。她回答了她,好像在脑海深处,自己一无所知的地方早就准备好了这段话一样,因此并不是她“自己”如此平静而冷淡地回答,“你可能弄错了你在跟谁说话。可能你得叫提金斯先生有空的时候给温诺普夫人打个电话。”

那个声音传来,“我丈夫四点十五分会到陆军部。他会在那里跟你谈——关于你的战时私生子。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离远一点!”然后便挂断了。

她去处理日常事务。她听说有一种松子非常便宜又非常营养,至少填饱肚子很容易。她们已经到了要在几分钱和饱足感之间取舍的地步。她去了几个商店寻找这种食物,找到以后,回到她们的狗窝。弟弟爱德华来了,他有些闷闷不乐。他带了一块肉回来,那是他假期配给的一部分。他忙着擦水手制服,那是为他们当晚的一个拉格泰姆[235]派对做准备。他们会见到很多拒服兵役的人,他说。瓦伦汀把那块肉——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虽然脂肪非常少!——和一些切碎的蔬菜一起炖上了。她到楼上自己房间为母亲打字。

提金斯妻子的模样在她脑海挥之不去。之前,她几乎不曾想过她的事。她似乎很不真实,像个谜一样神秘!闪闪发光、趾高气扬,像头很棒的雄鹿!但她一定很残酷!她对待提金斯一定怀有报复性的残酷,不然她不会透露他的私事,就这么公开传播!因为无论她多么虚张声势,她不能确定电话对面说话的人是谁!在这之前从没有人做过!但是她把自己的脸颊伸向了温诺普夫人。同样,在这之前也从没有人做过!但那么善良!这个早上电话铃响了几次。她让母亲去接了。

她得去做饭,花了四十五分钟。看到母亲吃得那么好是一种享受。很不错的炖肉,浓厚而黏稠,里面放了扁豆。她自己没法下咽,但没有人注意到,这是件好事。她母亲说,提金斯还没有打电话来,这是很不为他人着想的表现。爱德华说:“什么?那些德国佬还没把老羽毛枕头干掉?但他肯定是找了个安全的活计。”对瓦伦汀来说,餐具柜上的电话变成了恐怖的化身,任何时候他的声音都可能……爱德华继续讲他们如何在扫雷艇上欺骗小军官的逸事。温诺普夫人带着礼貌而淡薄的兴趣听着,好像大人物听着旅行商人们的故事一样。爱德华想要喝口啤酒,给了她一枚两先令的硬币。他似乎变得很粗鲁,毫无疑问,这只是表面现象。那些时候,每个人表面上都变得很粗鲁。

她带着一个夸脱壶走向最近的小酒馆的零售窗口——她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即使在伊令,女主人也没允许派她去小酒馆。厨娘得自己去买晚饭的啤酒,或者叫人送过来。可能伊令的女主人对家里的事情管得比瓦伦汀所以为的要多,一个善良的女人,可惜病恹恹的,几乎整天都在床上。当想到伊迪丝·埃塞尔在提金斯臂弯里的画面的时候,几乎令人盲目的情感击垮了她。她不是有自己的小太监了吗?提金斯夫人说:“杜舍门夫人是他的情人!现在时!那么他可能现在就在那里!”

在沉思中,她失去了在零售窗口买啤酒的雀跃。很明显,除了锯末上飘着啤酒味,这跟买其他任何东西都一样。你说:“来一夸脱最好的苦啤酒!”然后一个胖胖的很礼貌的男人,头发很油,系着围裙,拿了你的钱,装满你的壶……但是伊迪丝·埃塞尔那么恶心地说提金斯坏话!说得越恶心,这事就越有可能!……

罐子里棕色的生啤酒液表面飘着带大理石花纹的酒沫。一定不能在十字路口的路缘把它洒了!——这更确定了她的猜测!有些女人在和情人睡觉以后确实会咒骂他们,她们的狂喜越激烈,她们的咒骂也越狂乱。这是杜舍门牧师所说的什么后忧郁[236]!可怜的家伙!忧郁!忧郁!

“Terra tribus scopulis vastum……”不是“Longum”![237]

她弟弟爱德华开始自言自语,啰啰唆唆、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他晚上七点半要在哪里见到他姐姐,让她大吃一顿!餐馆的名字从他的嘴唇上滑落,掉进她的恐慌里。他滑稽地决定,脚下有点站不稳——一夸脱对一个刚从什么酒都没带的扫雷艇上下来的家伙来说已经很多了!——七点二十分和她在主街见面,去一个他知道的酒吧,之后去跳舞,在一个舞厅里。“哦,老天!”她心说,“如果提金斯到时候想要她就好了!”做他的人,他的最后一晚。有可能是!表面上每个人现在都变得很粗鲁。她弟弟从家里急急忙忙地跑掉了,摔上门,像果冻一样摇摇晃晃的狗窝屋顶每块瓦片都站起来又坐下了。

她上楼开始找连衣裙。她不知道她在找哪条,它们破破烂烂地排在床上,电话铃响得像发了疯一样。她听见母亲的声音突然缓了下来:“哦!哦!……是你啊!”她关上门,一个一个抽屉打开又关上。她一停下这一动作,母亲的声音就模糊地传来,当她提高嗓门问问题的时候就听得很清楚了。她听见她说:“别把她卷进麻烦事里……当然!”然后她的话又听不见了,只能听见尖尖的嗓音。

她听见她母亲叫着:“瓦伦汀!瓦伦汀!下来……你不想跟克里斯托弗说话吗?……瓦伦汀!瓦伦汀!……”然后又是一声,“瓦伦汀……瓦伦汀……瓦伦汀……”好像她是一只小狗一样!感谢上帝,温诺普夫人在吱嘎作响的楼梯最低的一级。她离开了电话机。她叫道:“下来。我想告诉你!这亲爱的孩子救了我一命!他总是救我的命!他走了,我该怎么办?”

“他救了别人;不能救自己!”[238]瓦伦汀愤恨地说。她抓到了她的软毡帽。她不会为他改变自己的。他必须接受真正的她……他救不了自己!但在和女人有关的方面他让他自己感到了自豪!……粗鲁,但是可能仅仅是表面上!她自己……她冲下了楼!

她母亲退回小小的起居室。九英尺乘九英尺,这样看来,十英尺高的房顶对她的体型来说就太高了。但是里面有个配了垫子的沙发……她的头可以枕在这些垫子上,也许……如果他跟她回家!很晚!……

她母亲在说,他是个棒极了的家伙……战时私生子那篇文章的根本想法……如果一个英国兵是个正派的家伙,他就会禁欲,因为他不会给他女朋友造成麻烦……如果他不是个正派的家伙,他就会碰个运气,因为这会是他最后一个机会……

“留给我的消息!”瓦伦汀对自己说,“但是是什么意思……”她心不在焉地把所有的坐垫移到沙发的一头。

她母亲叫起来:“他向你问好!他母亲真幸运,有这么个儿子!”然后她转身回到书房那个小洞窟里去了。

瓦伦汀沿着花园小径,脚踩破碎的砖块跑了出去,紧紧地戴上她的软毡帽。她看看腕表:两点四十五分,也就是十四点四十五分。如果要在四点十五分走到陆军部——十六点十五分——真是明智的发明!——她必须出门了。到白厅要五英里。到那时候,老天知道会怎样!再走五英里回来!二英里半,对角线,走到主街站,在十九点半!五个小时不到里要走上十二英里半,还要再跳上三个小时的舞,还得打扮好!……她一定得健康、结实……然后,她带着尖刻的愤恨,说:“啊!我是挺结实的……”她脑海中浮现出穿着蓝色的针织套衫、打着男式领带的几百个排好队的女孩,为了让她们保持健康,她不得不超级健康……

“啊!”她说,“如果我是个放荡的女人,长着松弛的乳房和柔软的身躯,喷着香水!……”但西尔维娅·提金斯和埃塞尔·杜舍门都不柔软。她们可能偶尔会喷香水!但是她们无法镇静地想象为了省几个便士走上十二英里,还要再跳一晚上的舞!她可以!也许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这样……她的状况如此糟糕,她没能感动他……她可能散发着一种清醒、贞洁、禁欲的光辉,暗示他……一个正派的家伙不会在死前让他女朋友陷入麻烦……但如果他是一匹“种马!”[239]……她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词的……

在八月恶毒的阳光下,排成一排的丑陋的房子似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这是因为如果你努力思考的话,时间就过得更快。或者是因为在注意到角落的一间烟报商店之后,再在注意到任何其他东西之前你就已经走到下个街角商店门口成箱的洋葱旁边了。

她在肯辛顿花园,在北边。她已经走过了那些可怜的商店……虚伪的国家、虚伪的草坪、虚伪的街道、虚伪的水流。虚伪的人们想办法穿过虚伪的草坪。或者不,不是虚伪,是虚空!不!是“巴氏消毒”这个词,像死掉的牛奶!维生素都被强行夺走了……

如果走路过去能省下几个铜板,她就可以给那个色眯眯的——或者有同情心的——出租车司机手里多放几个钱,在他帮忙把她弟弟扶进她们狗窝的门之后。爱德华一定会喝得烂醉的。她有十五个先令来叫车……如果她多给几个铜板就会显得更大方……但这将要来的会是怎样的一天啊!有些日子是终生难忘的!

她宁死也不会让提金斯为她付出租车钱!

为什么?有一次,一个出租车司机把她和爱德华一直送到了奇西克[240],拒绝收他们的钱,她并没有觉得受到侮辱。她付了他钱,但她并没有觉得受到了侮辱!一个很容易感动的家伙,他的心因为漂亮的姐姐而被感动了——或者他并不真的相信那是个姐姐——和她没用的水手弟弟!提金斯也是个容易被感动的家伙……有什么区别呢?……而那之后,母亲睡得很沉、很死,弟弟喝得烂醉。深夜一点,他没法拒绝!一片漆黑,还有坐垫!她记得她整理了一下坐垫,下意识地收拾了一下!一片漆黑!睡得很死,喝得烂醉!可怕!……令人作呕的风流韵事!伊令的风流韵事……这会让她和那些用来填满墓穴的家伙为伍……啊,不然她还能怎样,瓦伦汀·温诺普,她父亲的女儿?还有她母亲?是的!但是她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无名之辈!

毫无疑问,海军部那里正在发着无线电报……但是她弟弟在家,或者喝得有点醉了,说要叛国。无论如何,当时他不会担心凶恶的大海上偶尔发生的小事故……在她奔向小岛的时候,一辆公共汽车碰到了她的裙子……它最好……但是没有那种勇气!

她在小小的绿色屋檐下看着整理好的死亡名单,那个屋檐就像放在鸟窝上面的那种。她的心停止了跳动,之前还气喘吁吁!她要疯了,她快要死了……这么多人死掉!而且不仅仅是死亡……还有等待死亡的临近,思考一辈子的分离!这一分钟你还活着,下一分钟你就不在了!这是什么感觉?哦,老天,她知道……她站在那里思考着和他的分离……上一分钟你还活着,下一分钟……她的呼吸在胸腔里上下起伏,可能他不会来……

他突然出现在肮脏的石头之间。她奔向他,说了些话,带着疯狂的恨意。所有这些死亡,他和跟他相似的人需要负责!……很明显,他有个哥哥,他也要负责!肤色更深!……但是他!他!他!他!非常冷静,眼神犀利……这不可能。“可爱的嘴唇,清澈的眼神,快活的心胸……”[241]哦,有些无精打采了,清醒的头脑!嘴唇呢?毫无疑问,也是一样。但是他不能这样看着你,除非……

她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臂,当时他属于——相比于什么肤色更深、普通平民的哥哥来说!——她!她准备问他!如果他回答:“是的,我就是这么个人!”她会说:“那你也必须要我!如果她们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呢?我一定要一个孩子。我也要!”她想要一个孩子。她会用一大堆理由盖过这些令人憎恨的磁铁[242],她想象着——她感受到——这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她想象她眩晕的头脑、她顺从的四肢……

他环视着这些石头房屋的檐口。她立刻又变回了瓦伦汀·温诺普,她不需要他回答了。两人说了几句话,但是相比于证明已经被证实的无罪来说,这些话更增进了现有的爱恋。他的眼睛、他漠不关心的脸、他安静的肩膀,它们成功地给他脱了罪。他曾说过的,或他将要对她说的最包含有爱意的话语,莫过于他严厉而生气说了句遮掩的话,“当然不会。我以为你更了解我——”随手把她掸开,好像她是一只小螫蚊一样。而且,谢天谢地,他几乎没有听她说话!

她又是瓦伦汀·温诺普了,在阳光下苍头燕雀叫着“乒!乒!”高草的萌芽撩着她的裙子。她手脚利落,头脑清醒……只是西尔维娅·提金斯是否对他好的问题……为他好,这可能是更准确的形容方式。她的头脑清醒了,就像水沸腾了一样……“像平静的水面一样”。[243]胡说八道。外面阳光灿烂,他有个讨人喜欢的哥哥!他可以救他的弟弟……运输!这个词还有另外一个意思[244]。一种温暖的感觉让她平静下来,这是她的哥哥,仅次于最好的那个!就好像你把一件东西完美地配上另一件东西,丝毫没有不相称。但这仅仅是件假东西!她必须感激这位亲戚为她所做的一切,但是,啊,不能那么感激另外一位——他什么都没有做!

上苍对伟大的人是善良的!上楼梯的时候,她听见运输这个老天保佑的词!“他们。”马克这样说,他和她——又是那种家庭的感觉——要把克里斯托弗弄进运输部……老天保佑,一线运输部队是瓦伦汀知道的唯一一个军队部门。他们的女清洁工不会读也不会写,有个儿子,是一个步兵团里的中士。“太好啦!”他给他的母亲写信说,“我最近胃口不好,又被提名了荣誉表现勋章,所以他们派我去一线运输部队做高级士官,休息一下,整个他妈的前线里最安全的闲职!”瓦伦汀在爬满黑色小虫的盥洗室里读了这封信,读出了声!她讨厌读这封信,因为她讨厌读任何告诉她前线细节的信。但是那位女清洁工之前就对她很好。她必须这么做。现在她要感谢上帝了。那位中士以直接的、非常真诚的语句安慰他的母亲,讲述他每天的工作,详细描述分配工作所需的马和普通运输车,还有管理马棚的事。“为什么,”一个句子这样开头,“我们运输部队的指挥官是个爱钓鱼的疯子。不论我们去哪里,他都要清理、划出一片草地,冲着所有敢从上面走过的人喊,该死的!在那里,那位指挥官花好几小时用钓鲑鱼和三文鱼的渔竿练习抛竿。”“给你看看什么叫作闲职!”中士耀武扬威地写完了他的话。

所以她,瓦伦汀·温诺普,坐在墙边的硬板凳上,十足的健康的中产阶层——或者可能属于中上层阶级——因为就算很穷,温诺普家也是个古老的家族!漫过她实用的鹿皮平底鞋的人性浪潮向她身下的硬板凳涌来。有两位军队的专员,一位总是很可亲,老想和人争吵,在她身边的布道坛里;在她的另一边,棕色皮肤、眼睛突出的大伯子害羞地努力安慰她,一直在努力把雨伞弯钩推进嘴里,好像那是个把手。当时,她没法想象为什么他想要安慰她,但她知道自己马上就会知道了。

因为,就在刚才,她心里想着一种有趣的模式,在数学上几乎是对称的。现在她是个英国中产阶层女孩——母亲有足够的收入——穿戴着蓝色衣服、宽边软毡帽、黑色丝绸领带,脑子里没有任何她不应该有的想法,和一个爱她的男人在一起,绝对的纯洁。不到十分钟,不到五分钟之前,她……她都不记得那时候她怎么了!他也是,他几乎看起来显然像是一匹种……不,她想的不是那个词……就说发狂的公马吧!

如果他接近她,就算只是顺着桌面伸过来的手,她也会躲避的。

这是天赐之物,但它十分奇怪。就像两端各有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的晴雨指示箱一样,当那个老头出来,老太就会进屋,天上就会下雨;当老太出来……完全就是这个样子!她没有时间好好想一个比喻。到那时就像是这样……雨天,整个世界都倒了个个,变得黑暗!……他们中间的细线松弛了……松弛了……但一直以来,他们都在小棒的两端!

马克说,雨伞把手阻碍了他的言辞,“我们到时候给你母亲买一份五百英镑的年金……”

这很令人震惊,虽然它让她全身都平静下来,几乎没有被震撼到。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来得有点迟。老提金斯先生,一个正直的人,多年前就向她们保证了这么多。她母亲,一个高贵的天才,准备耗费所有气力,在提金斯先生还健在的时候,把他的政见发表在他的报纸上。他想补偿她。他现在补偿了她,出手并不像王子一样阔绰,但是很得体,像位绅士。

马克·提金斯弯下腰来,手上拿着一张纸。一个门童向他走来,说:“里卡多先生!”马克·提金斯回答:“不是!他已经走了!”他继续说:“你弟弟……暂时先放一下,但是足够开个诊所,当他成了个羽翼丰满的外科医生以后,开个不错的诊所!”他停了下来,他忧郁的眼睛直视着她,咬着雨伞的手柄。他非常紧张。

“现在轮到你了!”他说,“两三百。当然是每年!这笔钱完全是你的……”他停了停,说道,“但是我警告你!克里斯托弗不喜欢这样。他尽给我添堵。我不会积怨于你……哦,不管多少钱!”他摇了摇手,表示了一个漫无边际的天文数字。“我知道你让克里斯托弗正直坦率,”他说,“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这么做的人!”他补充了一句,“可怜的家伙!”

她说:“他一直给你添堵?为什么?”

他模糊地回答:“哦,到处有谣言……不是真的,当然。”

她说:“人们说你的坏话?对他?可能是因为财产的事处理得有些慢。”

他说:“哦,不!实际上,反过来!”

“那么他们一定在说,”她叫起来,“我的……坏话,还有他的!”

他痛苦地叫起来:“哦,但是我请你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你!温诺普小姐!”他荒唐地补充了一句,“像水珠一样纯净,在被阳光亲吻的极光里……”[245]

他的眼睛像被噎住的鱼一样瞪着。他说:“我求求你,不要就因为这个抛弃他……”[246]

他在紧紧的双层领子里扭动着。“他妻子!”他说……“一点都不好……对他来说!……她痴迷地爱着他,但是不好……”

他几乎差点啜泣起来。“你是唯一一个……”他说,“我知道……”

她突然想,她在这大厅[247]里花了太多时间了!她本该坐火车回家的!五便士!但这不重要了。她母亲一年会拿到五百英镑……两百四十乘以五……

马克高兴地说:“如果我们现在给你母亲买进五百英镑的年金的话……你看,这足以让克里斯托弗吃上他的羊排了……然后花三百……四百……安排好她的事情……我习惯很精确……每年……这是主要的,剩下就留给你……”他带着疑问的脸闪着光。

她现在非常明白这整件事的情况了。现在她理解杜舍门夫人的话了,“你不能指望我们,我们正式的地位摆在这里……纵容这种……”

伊迪丝·埃塞尔非常正确,不能指望她……她一直过于努力地表现出审慎和正直!你不能让人为了朋友献出生命!……你只能要求提金斯这样!她对马克说:“就好像全世界都密谋好……像木匠的台钳一样——逼迫我们……”

她准备说,“在一起……”但是他令人非常震惊地脱口说道:“他一定得有抹了黄油的面包……他的羊排……还有圣詹姆斯朗姆酒!真他妈的该死……你们俩是天作地设的一对……你没法责怪人们把你们凑成一对……他们也是被逼的……如果你不存在的话,他们就得硬掰出一个你来……就像但丁和……是谁来着?……贝雅特丽齐?的确是有这样的情侣。”

她说:“像木匠的台钳……被硬推到了一起,无法抵抗,难道我们没有抵抗过吗?”

他的脸被恐慌折磨着,眼睛朝那两个军队专员的布道坛方向突出。他小声说:“你不会……因为我乱插了一脚……就抛弃……”

她听到麦克马斯特沙哑着小声说道:“我求你相信我永远不会……抛弃……”

这是麦克马斯特说的话。他一定是从米考伯女士那里学来的![248]

克里斯托弗·提金斯——穿着脏兮兮的卡其布衣服,因为妻子搞脏了他最好的制服——突然在她背后开口了。他从远离军队专员的布道坛的地方接近了她,而她一直朝着长椅上马克的方向:“来吧!我们离开这里!”她问她自己,他要离开这一切!他要去哪里?

像葬礼中默不作声的人——或者,走在那对兄弟之间,她好像是被押送的犯人——他们走下台阶,右转了半个弯[249],穿过了出口的拱门,又右转了一个半弯[250],面向白厅。两兄弟在她头上嘟嘟囔囔了几句她听不清的话。他们从中央岛里穿过白厅,那里的公共汽车曾刮到了她的裙子。在拱门下——

在一个石头和沙砾建成的庄严的地方,两兄弟面对面。马克说:“我猜,你不跟人握手!”

克里斯托弗说:“不!我为什么要握手呢?”

她对克里斯托弗大声叫道:“哦,握吧!”(头顶上的天线盒子不再令她有顾虑。毫无疑问,她弟弟已经在皮卡迪利某个酒吧里喝醉了……表面上的粗鲁!)

马克说:“握个手不更好吗?你可能会死的!一个要死的家伙可不愿意想之前拒绝跟他哥哥握手!”

克里斯托弗说:“哦……好吧!”

在她为这种北国伤感情调感到高兴的时候,他握住她细细的上臂。他带她经过身边的天鹅——也有可能是小木屋,她再也记不得是哪个了——到一个上方,或者旁边,有棵垂杨柳的座位上。他同样也喘着气,像一条鱼,说道:“今晚你能做我的情人吗?我明天早上八点半从滑铁卢出发。”

她回答:“好!午夜前在某某舞厅……我得送我弟弟回家……他会喝醉的……”

她本想说:“哦,我亲爱的,我那么想要你……”

说出的却是,“我整理了家里的坐垫……”

她自语道:“为什么我会说出这种话?就好像我说了:‘你会在餐柜里的一个盘子下面找到火腿……’一点都不温柔……”

她走开了,走上鹅卵石小路,两边是齐踝高的栏杆,哭得很凶。一个老流浪汉带着哭得红红的眼睛和细细的白胡子,饶有兴致地躺在草坪上看着她。他想象自己是这片草地的君王。

“这就是女人!”他带着久经磨炼的老人的明显愚蠢的神秘感说道。“有的这么做!”他对着草地吐了一口痰,说,“啊!”然后加了一句,“有的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