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爸爸,”我又说,“我并没有谈自己的真实思想。妈妈最近还告诫过我,谈自己的想法是不合适的。”

“在自己家里嘛,你就不用害怕,尽管讲自己的看法好了。”母亲接口说。

“那好吧,”我说,“照我目前所得的印象,那些年轻人与其说令人感兴趣,不如说他们只对自己的利害感兴趣,他们关心自己,胜于关心我们女孩子;事实上,他们也没怎么掩饰这一点。他们和我们交谈时装出的一副面孔转瞬即变,大概以为我们眼瞎看不见。和我们说话时是情人,不和我们交谈时就成了丈夫。①至于年轻女子么,她们是那样的虚伪,要摸清她们的性格,除了从舞姿上观察,不可能有其他的办法,惟有她们的腰肢和她们的动作才不会装假。我对上流社会的粗暴尤其感到吃惊。吃夜宵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打个比喻说吧,简直就象民众的骚乱。再高雅的礼节也难以掩盖普遍的利己主义。我过去想象的上流社会不是这样的。在这里,女人们是微不足道的,这大概是波拿巴主义的残余吧。”

①意谓谈话时挺殷勤,一转身就冷漠无情。

“阿尔芒德的进步令人惊讶。”母亲说。

“妈妈,难道您以为我还会问斯塔尔夫人是不是死了吗?”

父亲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星期一

亲爱的,我还没有说完。以下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我们应该把过去想象的爱情深深地隐藏起来,这样的爱情,我在哪儿也没看到一丝痕迹。我在沙龙里倒是发现过急促的眉目传情,但那是多么平淡!我们的爱情,那个充满奇迹、美梦、甜酸苦辣的世界,那显露本性的微笑,令人心醉的话语,相互授受的幸福,离别引起的哀伤,还有爱侣走近身边时带来的无尽欢乐……这一切,这里一概不存在。那些璀璨的心灵之花究竟开在何处?是谁在撒谎?是我们还是这个社会?我已经见到成百个年轻人和已婚的男子,但没有一个能激起我丝毫的热情;即使他们向我表示仰慕和忠诚,为了我大打出手,我也会用冷漠的眼光看待这一切。亲爱的,爱情这东西包含着一种如此罕见的现象,以致人们可以活上一辈子,也难以遇到一个掌握大自然所赋予的权力、能使我们幸福的人。

这个念头使人不寒而栗,因为,万一这样的人很晚才能遇上,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几天以来,我开始为我们的命运担忧,我逐渐懂得为什么那么多的女人愁容满面,虽然节庆的虚假欢乐在她们的脸上涂了一层朱红的油彩。她们盲目地结婚,你就是这样结婚的。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就掀起了层层波澜。每天被人用大同小异的方式爱恋,十年以后还能象第一天那样幸福,这样的爱情要花多少时间去培育!一定要让人长期孜孜以求,要引起强烈的好奇心,然后再予以满足,要激起多方面的爱怜,然后再予以报答。心灵的创造是否象见于自然界的造物那样具有某些规律呢?欢乐能否持久?掺杂在爱情中的泪水和乐趣应该有什么样的比例?我觉得,生活的组合完全有可能象修道院那样凄凉、阴郁、平淡,见不到尽头;而瑰丽、华美、眼泪、欢乐、喜庆、愉悦,以及平等的、分享的、被许可的爱情所带来的乐趣,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在那爱情的温柔之乡,在那绿荫掩映的神圣的散步场所,在那照得河水银光闪闪、有人正在抵拒情人求爱的月色下,我却找不到立足之地。我富有,年轻,漂亮,我只须爱就行了,爱情可以成为我的生命和唯一的生活内容;然而,三个月来,我怀着热切的好奇心来回奔波,在这些闪亮、贪婪、警觉的目光中,我却什么也没有遇到。没有一条嗓子使我激动,没有一道目光为我照亮这个世界。惟有音乐充实了我的心灵,只有它才能替代我俩的友谊。有些夜晚,我整小时独自伫立窗前,两眼注视着花园,心里召唤着不寻常的事件,向那不知名的源泉求索。有时候,我坐上马车出去兜风,到了爱丽舍田园大道就下车,指望着有一位男子来到我的跟前,追随我,注视我,唤醒我这麻木的心灵;可是,这些天,我只看到一些江湖骗子、卖果料面包的小贩、变戏法的和行色匆匆、忙于事务的过路人,要不就是避人耳目的情侣,看到他们,我真想走上前去拦住他们问问:“幸福的人哪,你们能否告诉我,什么叫爱情?”当然,我收起了这些疯狂的念头,重新登上马车,立志当个老姑娘。爱情一定是某种神灵下凡,那么得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使它降生呢!有时候,我们自己都不一定能和自己意见一致,那么两个人在一起时又会怎样呢?这个问题只有上帝能解决。我开始相信,我会回修道院去的。要是我留在这个上流社会,我准会干出一些类乎愚蠢的行为,因为我难以接受自己所看到的事物。一切都在伤害我细腻的感情,我心灵的习惯,或者我那些隐秘的想法。啊!我母亲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受到她那位伟大的小卡那利的崇拜。我的天使,有时候,我产生了一些非常荒诞的念头,真想知道母亲和这位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格里菲思说她也有过这些想法,她甚至想冲到那些她认为幸福的女人面前,打她们一巴掌,她还诽谤过她们,诋毁过她们。按照她的说法,把这一切野蛮的念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底里,这才是一种美德。那么“心底”又是什么呢?它无非是我们藏污纳垢的处所罢了。我一想到自己至今还未遇到过崇拜者,便感到十分委屈。我是一个待嫁的姑娘,但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家庭,两位敏感的双亲。唉!倘若这就是男人们谨慎从事的理由,那他们也太卑怯了。《熙德》①里面的施曼娜,还有熙德这个角色,都使我陶醉,多好的一出戏哟!好吧,再见啦。

星期六

①《熙德》,法国剧作家高乃依(1606—1684)的四大悲剧之一,熙德和施曼娜是剧中的男女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