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趴下去喝。大家都笑起来,这是一种残忍的笑。一个女人拽了一下他的耳朵,另一个女人往他脸上扔了一把从路上找来的新鲜的牲口粪。他那件旧毛线衣,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了。他粗暴地挣扎着,身子左右乱撞,企图跑掉。

马赫参与了对他的攻击,马赫老婆也是最积极的一个,两个人都解了心中的旧恨;甚至平常总是那么亲切对待自己情人的穆凯特,对他也十分气愤,骂他是饭桶,说要剥他的裤子,看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艾蒂安叫她住了嘴。

“够了!用不着大家都下手……要是你敢的话,由咱们俩共同了结这件事。”

艾蒂安攥紧拳头,两只眼冒着凶残的火光,醉意使他产生了杀人的欲望。

“你拿定主意没有?今天咱们俩在这儿拚个你死我活……给他一把刀子。我这儿有刀子。”

精疲力尽、恐怖万分的卡特琳望着艾蒂安,想起了他过去跟她说过的话:他有吃人的欲望,他只要喝上三杯酒,立刻就会狂乱起来,这是他那酗酒的父母遗传给他的劣根。突然间,她扑过去,用柔弱的两手打艾蒂安的嘴,气得声音哽咽地对着他的脸喊道:

“可耻!可耻!可耻!……你作了这么多恶还嫌不够?还要杀一个现在连站都站不住的人!”

她转向父亲、母亲和周围的人:

“你们可耻!可耻!……你们把我和他一起杀了吧。你们再碰他一下,我就跟你们拚命。哼!可耻!”

说完她就站在她的男人前面,保护着他,忘掉了他过去怎样殴打她和跟他一起度过的悲惨生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嫁了他,自己就是他的人,看人们这样欺侮他,是她的耻辱。

艾蒂安挨了卡特琳一顿耳光,面色变得铁青。起初他真想打死她,后来他像醒过酒来似地抹了抹脸,在一片安静中,向沙瓦尔说:

“她说得对,算啦……滚你的吧!”

沙瓦尔撒腿就跑,卡特琳也跟着他跑了。人群惊讶地望着他们消失在公路的拐角处。只有马赫老婆低声对艾蒂安说:

“你错了,不应该放掉他。他准会干出什么出卖我们的事来。”

游行的人群又开始前进。此时已近五点钟,地平线上,火红的太阳映红了辽阔无边的平原。一个路过的小贩告诉他们,龙骑兵从克雷沃科尔方面来了。于是他们往回返,并传出号令:

“到蒙苏去!到经理家去!……面包!面包!面包!”

〖五〗

埃纳博先生走到书房的窗前,望着妻子乘坐四轮马车到马西恩纳去赴午宴。他对骑着马跟在车门旁碎步快跑的内格尔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回到办公桌前面安静地坐下来。妻子和侄子离开以后,家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显得毫无生气,像空无一人似的。正好今天车夫送太太去了,新来的侍女萝丝又有事请假,到五点钟才能回来。家里只剩下一个男仆希波利特,穿着拖鞋在各个房间里串来串去。至于女厨子,从天一亮就摆弄锅碗瓢勺,专心致志地在准备主人晚上请客用的晚餐。因此,埃纳博先生决心趁家里清静无人的时候,好好工作一天。

尽管希波利特奉命要回绝一切来客,将近九点钟的时候,他还是斗胆告诉主人丹萨尔来报告消息了。经理到这时候才得知工人们昨天晚上在森林里开会的事;丹萨尔把事情的经过细节讲得那么详细,致使他一面听着,一面不禁想到丹萨尔跟皮埃隆老婆之间的勾当。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他每星期接到两三封揭发总工头不规矩行为的匿名信。很明显,开会的事是丈夫告诉妻子的,因为这个消息带点枕边语的味道。经理乘此机会让总工头听出,关于他和皮埃隆老婆之间的事他一清二楚,但只是嘱咐他要谨慎些,免得闹出丑闻来。丹萨尔在报告过程中听到这番责备,有些惊慌,他否认有这回事,吞吞吐吐地作些掩饰,可是他的大鼻子通地一下子红了,替他招了供。总之,他并没有坚持,而且庆幸自己被这样便宜地放过了;因为,往常要是经理知道矿上的某个职员拿某个漂亮姑娘取乐,总要摆出一个正派绅士的严厉态度,决不宽容的。话题又转到罢工的事情上,看来这次在森林里开会仍然不过是些好叫嚷的人们说说大话,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不管怎么说,由于早晨军队巡逻所产生的威胁,各矿工村肯定在几天之内是不会有什么动静的。

埃纳博先生独自一人的时候,他要给省长拍一份电报,不过又担心这样表示不安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才作罢了。他责怪自己缺乏判断力,他曾到处宣扬,甚至写信给董事会,说罢工最多超不过半个月。然而,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工潮仍没结束。他为此感到非常苦恼,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失势,越来越受影响,要想重新获得董事们的宠信,非创出惊人的奇迹不可。他已经请示在万一发生骚乱的情况下应该如何处理,可是迟迟未见答复,他希望下午的邮差能给他带来回音。他想,假使那些大人先生们认为需要派军队来把守矿井的话,到那时再拍电报叫军队也不迟。他认为,这样做一定会引起战斗、流血和死亡。尽管他平常颇具毅力,这样的责任也使他坐卧不安。

直到十一点钟,他一直工作得很安静。死寂的房子里,除了不时传来希波利特在二楼远处的一个房间给地板打蜡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响动。后来,他接连收到两封急信,第一封告诉他蒙苏的一群罢工者闯进了让-巴特,第二封告知钢缆被割断和炉火被熄灭等一切都遭到破坏情况。他不明白,罢工者为什么不进攻本公司的某个矿井,而要跑到德内兰那里去呢?不过,他们骚扰一下旺达姆也是好事,这使他朝思暮想的并吞旺达姆矿的计划成熟了。后来,他一个人在空洞的餐厅里吃午饭,仆人悄悄地给他端来午饭的时候,他连脚步声都没听到。这种孤寂使他心里惦记着的事情变得灰暗了。一个工头跑来送信,那人一被引进来就报告说,罢工的人群奔向米鲁矿了,于是他感到心里一阵冰凉。几乎与此同时,他刚喝完咖啡,一封急信告诉他玛德兰和克雷沃科尔也受到威胁。他心里惊惶极了。他指望邮差两点钟可以来,那么他是不是应该马上要求派军队来?还是在没有接到董事会的指示以前,先不采取行动,耐心等待更好呢?他又回到书房,想看一看前一天他叫内格尔草拟的一份给省长的报告。但是他没有找到。他想了一下,也许年轻人把这份报告放在自己房间里了,因为他经常在夜间写东西。埃纳博先生急于看到这份报告,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到楼上内格尔的房间里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