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神色贪婪,想了解更多的东西,想打断塞芙丽娜,提几个问题,但塞芙丽娜急于要把故事讲完。

“不,等我讲完!列车全速通过德莫法十字架那所宅子时,我站了起来,清楚地看到关闭着的方门,然后就是道口看守的小屋。我知道那里离巴朗唐只有四公里,五分钟就能跑到。董事长的尸体蜷曲在长椅上,他的血在地上积成一滩。我丈夫像是变傻了,迟钝地站在包厢里,身体随着列车的颠簸左右晃动。他望着尸体,用手绢擦拭刀子上的血迹。我们呆立了一分钟,不知道该怎么办。假如让尸体和我们留在一起,一到巴朗唐站,我们肯定会暴露。我丈夫把刀子放回口袋,似乎清醒了,他过去搜查尸体的衣兜,取出钱包、怀表等物,然后他打开车厢门,把尸体拖到门口,他怕尸体的血迹沾到身上,尽量用手去抱尸体。‘快过来帮忙!帮我把他推下去!’我没有动,因为我的肢体已经麻木,动弹不得。‘你快过来帮忙!’尸体的头已经推过门坎,垂在脚踏板上,但身体还是蜷缩成一团,出不去。列车的奔驰,我丈夫最后用力一推,尸体才消失在隆隆的车轮声中。‘啊!猪猡,总算解决了!’我丈夫捡起毛毯,顺势也扔了出去。包厢里只剩下他和我。长椅上血迹斑斑,我们不敢坐,只好站着。车厢门没有关,晃来晃去。我丈夫出去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我自己是精疲力竭,惊恐万状。不一会儿我丈夫又回来了。他说:‘快走,要是你不想掉脑袋就快跟我走!’我没有动。他生气了,‘快,见鬼!我们的车厢小隔间空无一人,咱们赶快回去!’我们的车厢小隔间空着,难道他回去看过?那位黑装女子,难道他能肯定她也不在那里了?‘你是随我走,还是想象他一样叫我把你扔在铁轨上去?’我丈夫走过来,疯狂粗暴地推我。我走出去站在脚踏板上,双手紧紧握着铜扶手。我丈夫跟在我身后,轻轻关上包厢门,‘快,快走!’列车飞奔,冷风扑面,我头晕目眩,不敢迈步,头发被吹乱,手被冻僵,我担心抓不住扶手。‘快走呀,他妈的!’丈夫用力推我,我只好朝前移动脚步,身体贴着车厢,两手交替向前移动。风吹动我的裙子,贴在腿上,火车绕过一个弯儿,远方已露出巴朗唐火车站的灯光。机车开始鸣笛。‘快,他妈的!’喔,声音实在可怕!我在列车的剧烈震动中攀沿前进,犹如被狂风卷起的一颗小草,跌在了墙角里。在我身旁,田野在飞驰,树木发疯一般一闪而过。它们旋转着、弯曲着,发出短促的呻吟声。在包厢前端,需要跨到另一节车厢的脚踏板。我抓住另一节车厢的扶手时,胆怯起来,不敢前进,怎么也鼓不起劲儿来。‘快,妈的!’丈夫贴近我,用力推我。我闭上眼睛不知该如何迈腿,只是像动物那样,本能地用爪子抓住扶手,以防跌下去。我不明白怎么会没有人发现我们?我们一共穿过了三节车厢。其中一节是二等车厢,里面挤满了人。我记得,乘客们的头在灯光下排成一排又一排。我相信,有朝一日再同他们相见,我还可以认出他们。一位胖男子长着红色颊髯,两个女郎在弯着身体发笑。‘快走,他妈的!’我当时已经吓胡涂了,只知巴朗唐的灯光已经接近,机车开始鸣笛,后来我感到像是被人揪住头发拖着带走了。丈夫一手抓着我,一手从我肩上伸过去打开车厢门,把我扔进车厢小隔间里。列车到站后,我气喘吁吁,昏昏沉沉躺在角落里。我听见丈夫站在门口同巴朗唐站的站长说了几句话,后来列车启动,我丈夫就躺在长凳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直到勒阿弗尔,我们一直没有再开口。喔,我恨他,恨他!你要知道,他干的这些坏事叫我吃尽了苦头!只有你,亲爱的,你才是我所喜爱的人,因为你给我带来了幸福!”

塞芙丽娜激动地讲完这个长故事之后,讲出了最后这句话。这是她快乐的表露,也是对往事的诅咒。雅克也被她搅得心猿意马,像她一样欲火上升,但他又一次拦住她说:“不,再等一下,你压在他腿上,感觉到他是怎么死的吗?”

董事长的形象又闪现在雅克眼前,一阵强烈的情感从他心头涌出。他似乎看到眼前有一滩鲜血,不由得对行凶杀人一事产生了好奇。

“还有刀子,你感到刀子插进去了吗?”

“是的,只听见低沉地响了一下。”

“啊,低沉地响了一下……没有发出喀嚓的声音吗?你能肯定?”

“不,不是喀嚓,而是噗哧一声。”

“后来呢?他抽搐了几下,对吗?”

“对,他抽搐了三下。喔,从头到脚全身抽搐,连脚跟都抽搐。”

“抽搐之后,身体就僵直了,对吧?”

“对,第一次抽搐很凶,后两次轻一些。”

“他死后,你,你当时有什么感觉?认为就这么一刀,他就彻底死了?”

“我?喔,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快告诉我,你当时的感觉,坦率一些!你感到难过吗?”

“没,没有,我没有感到难过。”

“那,你感到高兴?”

“高兴?不,我也没有感到高兴!”

“亲爱的,那你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求求你,全告诉我吧!告诉我你当时的感觉。”

“天哪,这该怎么说呢!真叫人害怕,那会把你吓跑,跑得很远很远!那一分钟的时间比我一生的时间还长。”

塞芙丽娜咬紧牙关,结结巴巴。雅克把她抱住,她也用力搂住他,他俩在死亡的深渊里交欢求爱,像爱情期的动物,不顾一切要去寻求感官刺激。他们沙哑地喘息着,天花板上的光圈已经消失,炉火也已熄灭。由于室外特别寒冷,室内也开始冷起来。在大雪覆盖下的巴黎城,静悄悄,无声无息。接着,隔壁女报贩家传来一阵打鼾声,沉睡的住宅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