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真耗时间!”泥瓦业承包商一面嚷着,一面把一只银质大怀表放进衣袋。

吕依吉和吉讷弗拉彼此紧靠着,仿佛要变成一个人似的。

他俩被同样的感情联结在一起,一样的气色,一样的抑郁和沉默,面前是两场叽叽喳喳的婚礼,闹闹嚷嚷的四家人,钻石和鲜花令人眼花缭乱,他们的快乐不过转瞬即逝;但对处在这一场面中的他俩,一个诗人是会赞赏不已的。这些喧嚣的、光怪陆离的人群流露在外的一切快乐,吕依吉和吉讷弗拉都埋藏在心底里。一边是欢乐的大吵大嚷;另一边是愉悦的灵魂细腻的沉默;一是地,一是天。但颤抖着的吉讷弗拉还不能完全摆脱妇女的弱点。她象意大利女子那样迷信,试图从眼前这一对比中看到一个预兆,内心深处保持着一种恐惧感,如同她的爱情一样不可克服。

突然,一个穿制服的办事员推开双扇门,大家静了下来,他的声音象吠声一样回响着,叫着吕依吉·达·波尔塔先生和吉讷弗拉·迪·皮永博小姐的名字。这对未婚夫妇一时有点茫然失措。皮永博这个名字的声望引起了注意,在场的人本想看到豪华的婚礼场面。吉讷弗拉站了起来,因倨傲面睨视着的双眼使全场的人都肃然起敬,她让吕依吉挽着胳臂,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去,后面跟随着证婚人。一阵惊讶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大家都交头接耳,这使吉讷弗拉意识到,人们在询问她双亲缺席的原因:父亲的诅咒看来仍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等一下亲人,”区长对那个马上要宣读结婚证书的职员说。

“父母表示反对。”秘书淡漠无情地回答。

“双方都这样?”区长又问。

“新郎是孤儿。”

“证婚人在哪儿?”

“在这儿。”秘书回答,一面指着那四个伫立不动,一言不发,抱着手臂,宛如雕像一般的证婚人。

“有没有抗议书?”区长问。

“有效证书手续都办妥了。”那职员回答,一面站起身把结婚证书所附的文件递给官员。

按照程序进行的这一问一答有点毫不容情,寥寥数语就包含着整篇故事。波尔塔家和皮永博家的世仇,惊心动魄的激情,都一一写在身分证的一页上,好比墓石上的几行字,有时甚至是一个词:罗伯斯比尔或者拿破仑,就刻写了一个民族的编年史。

吉讷弗拉颠抖着。她就象那只飞越重洋、只有挪亚方舟供它歇脚的鸽子,只能把目光停歇在吕依吉的眼里,因为她周围的一切都忧郁而冰冷。区长的神情透着不赞同和严厉,他的办事员带着恶意的好奇望着这对夫妇,连一点儿喜庆的气氛都没有。正如人类生活一样,万事万物去掉了附属部分,从思维上来说虽然非常博大,但本身却很简单。这对夫妇回答了几句询问,区长喃喃地说了几句,他俩在登记簿上签了名,于是吕依吉和吉讷弗拉便算结合了。两个年轻的科西嘉人的结合,有着天才手笔写在《罗密欧与朱丽叶》①中的诗情画意;他俩穿过两道人墙,这群快乐的亲戚没有一个是他俩的亲人,这宗看来凄凄惨惨的婚事让这些人等得几乎不耐烦了。少女走到区政府的院子,站在天穹之下,从她胸臆中发出一声叹息。

①《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

“噢!终生的体贴照料、坚贞不渝的爱情,够不够报答我的吉讷弗拉的勇气和温存?”吕依吉对她说。

听到这句含着幸福的泪花说出的话,新娘忘却了内心的辛酸;她本来因为当众索取家庭拒绝同意的幸福而痛苦万分。

“别人干嘛硬要夹在我们中间?”她稚气地说,逗得吕依吉乐了。

快乐使这对新婚夫妇变得身轻如燕。她俩看不见天,看不见地,也看不见房屋,好象长上了翅膀那样,一直飞往教堂。他俩来到一个幽暗的小礼拜堂,在一个朴素的祭坛前,一个年老的教士为他们的结合举行了仪式。象在区政府里一样,他们被举行那两场婚礼的人们包围着,缤纷的色彩折磨着他们。教堂里挤满了亲戚朋友,萦回着马车、教堂执事、守门人和教士的嘈杂声。一个个祭坛都闪耀着教门里的奢华,装饰圣母雕像的桔花花环看来是新编的。到处是鲜花、香气,闪烁的蜡烛,绣金线的丝绒靠垫。上帝好象也参与了这一天的欢乐。那闪闪发光的柔软的白缎披带,对有些人来说是轻盈的,而对大多数人来说却象铅块般沉重;教士正要把这个永恒结合的象征物举到吕依吉和吉讷弗拉的头上时,却找不到完成这个快乐的祝愿的两个小男孩,只得让两个证婚人来代替。教士匆匆地教导新婚夫妇如何对待生活中的坎坷与责任,说有朝一日他们也要拿这些话来教育自己的子女;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对吉讷弗拉双亲的缺席作了旁敲侧击的责备;随后,他在上帝面前结合了他俩,正如区长在法律面前结合他俩一样,他做完弥撒就走了。

“愿上帝降福于他们!”韦尼奥在教堂的门廊下对泥瓦业承包商说。“从来还没有过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个姑娘的父母难道有毛病不成。我还没有见过比路易上校更勇敢的战士!要是人人的行动都象他一样,那么皇帝一定还会在位。”

老兵的祝福,这一天他们得到的仅有的一次祝福,象药膏一样敷在吉讷弗拉的心上。

他们握过手后就分别了,吕依吉真诚地向房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