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有待明天解释的干巴巴的回答,给男爵夫人的额上增添了愁云。当做母亲的怀着男爵夫人这时所感到的忧虑时,几乎会在她们的儿子面前颤抖起来。她们本能地感觉到爱情冲动的巨大力量,她们完全懂得这种感情将从她们心中夺走的是什么,但她们知道儿子幸福也感到几分喜悦,因此心情十分矛盾。虽然她们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不再听从支配,真正的母亲仍然不喜欢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儿子抛弃。她们宁愿自己的孩子还是娃娃,还受自己保护。做母亲的偏爱懦弱、造化不好或命途多舛的儿子,其奥秘也许就在这里。

“你累了,亲爱的孩子,睡觉去吧。”她强忍住眼泪,说。

一个象法妮这样疼爱儿子、也被儿子敬爱的母亲,还不清楚儿子的所作所为时就以为一切都完了。何况,任何一个别的母亲都可能会象杜·恺尼克夫人一样惊惶不安。二十年的不懈努力可能化为乌有。卡利斯特,这个宗教的、正规的贵族教育培养出来的杰作可能被败坏,他一生的幸福,筹划得如此完满的幸福,可能永远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第二天,卡利斯特一直睡到中午,因为他母亲不准人叫醒他。玛丽奥特把午饭端到床上去给这位娇生惯养的孩子吃。

关于三餐时间死板的、几乎成为习惯的规定,对这位随心所欲的骑士来说是无效的。因此,如果想要杜·恺尼克小姐在三餐时间之外拿出钥匙来给点儿东西,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卡利斯特心血来潮作为借口,否则就需要没完没了地做解释。一点钟左右,男爵,他妻子和小姐就在大厅里聚齐了,因为他们三点钟便用晚餐。男爵夫人继续为她丈夫读昨天没有读完的《每日新闻》。男爵在进餐之前头脑总比较清醒一些。当杜·恺尼克夫人快要读完报时,听见了楼上儿子的脚步声,便丢下报纸说:

“卡利斯特肯定又是到图希家去吃晚饭,他刚刚穿好衣服。”

“只要这孩子玩得高兴,”老小姐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银哨子吹了一声。

玛丽奥特穿过塔楼,从通餐厅的门里走了出来,门上挂着同窗帘一样的绸布门帘。

“有什么吩咐吗?”她问,“你们需要什么吗?”

“骑士到图希庄园去吃晚饭,取消鲈宾鱼①。”

“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呐。”爱尔兰女人说。

“你好象生气啦,妹妹,我从你说话的口气中听出来了。”

瞎子说。

“格里蒙先生终于知道了一些关于德·图希小姐的严重问题。她一年来使我们亲爱的卡利斯特变了很多。”

“在哪方面?”男爵问。

“他什么书都读。”

“哈哈!”男爵笑道,“他忽略打猎和骑马的原因原来在这儿。”

“她的行为不端,还有个男性的名字。”杜·恺尼克夫人接着说。

“入伍时的化名吧。”老头子接口说,“我在军中化名被告,德·封丹纳男爵化名大个子雅克,德·蒙托朗侯爵化名好汉,我是费迪南的朋友,②他同我一样没有投降。那时候可真有意思!大家互相开枪射击,有时候也寻欢作乐。”

①一种狼鲈。

②蒙托朗和费迪南都是《舒昂党人》中的人物。

当父亲的一点不担忧,而只顾回忆打仗,这使法妮一时间很伤心。神甫的知情话,对儿子的失望,使她一夜没有合眼。

“即使骑士先生爱上了德·图希小姐,又有什么不好呢?”玛丽奥特说,“这姑娘有三万埃居的年金,长得也很漂亮。”

“你说些什么,玛丽奥特?”老头儿大声说。“一个杜·恺尼克家的男子娶个德·图希家的姑娘!杜·盖克兰把我们家的婚姻看作是荣誉标志的时代,德·图希家的人还没当上我们家的马夫哩!”

“一个取男性名字卡米叶·莫潘的姑娘!”男爵夫人说。

“莫潘家族很古老,”老头儿说,“他们是诺曼底人,族徽是红底,三条……”他停了一停又说,“她不可能既姓德·图希又姓莫潘。”

“她演戏时改姓莫潘。”

“德·图希家的姑娘不可能做戏子,”老头子说,“如果我不了解你,法妮,我可能会认为你疯了。”

“她写戏剧,写书。”男爵夫人又说。

“写书?”老头子说,看了看他的妻子,其神情之惊讶,好象人家对他谈起奇迹一般,“我曾听说斯居代里小姐和德·塞维涅夫人①写过书,但她们做的事最突出的还不在写书。而且一定得有路易十四及其宫廷才会出这些奇才。”

①玛德莱娜·德·斯居代里(1607—1701),法国小说家,以主持文艺沙龙和作品《道德对话录》闻名于世。德·塞维涅侯爵夫人(1626—1696),路易十四时代的名媛,年轻守寡,出入宫廷,结交名流。一生给女儿写了大量书简,死后成集,以文笔流畅清新着称。

“先生,您将在图希庄园用晚餐,是吗?”玛丽奥特对下楼来的卡利斯特说。

“很可能。”年轻人回答。

玛丽奥特虽是家里人,但并不爱管闲事。她走了出去,无意听见杜·恺尼克夫人询问她儿子的话。

“你又要去图希庄园吗,我的卡利斯特?”她强调我的二字,“图希庄园不是个正派、体面的人家。图希庄园的女主人生活极不正常,她会把我们的卡利斯特带坏的。卡米叶·莫潘让你读了不少书,她有过许多艳遇!你早就明白这一切了,没有出息的孩子,而你什么也没有对我们这些老朋友讲!”

“骑士慎独,”父亲回答说,“古代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