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这种感情更纯朴更高尚的了。”维尼翁回答,“这正是青年人讨人喜欢的地方。可是,上了年纪的女子如果没有年轻人相爱,那又该怎样了此一生呢?您年轻,漂亮,再过二十年,您还会是这样,所以我可以解释给您听。”他补了这么一句,并且狡猾地向德·图希小姐瞟了一眼。“首先,那些被小伙子看上的中年妇女比青年妇女要更加懂得爱情。一个成年男子同年轻的女子过于相似,所以不会对她钟情。这样的感情同那喀索斯的传说①很相近。除了这种反感之外,我以为,双方都没有经验也是使他们疏远的原因。因此,年轻女子的心只有那些用或真或假的感情作手段的男人才能理解,其道理也是一样的,只是机智的程度不同罢了。这种差别使中年妇女对年轻小伙子更富有吸引力,因为小伙子显然感到自己肯定会获得她的青睐,而他的追求又使女人的虚荣心得到高度的满足。总之,青年人扑向成熟的果子是理所当然的,而中年妇女提供的正是上等的美味秋果。中年妇女的目光那样热情,那样温柔,既放肆又有节制,无精打采得恰到好处,并且闪耀着爱的残辉,这难道对小伙子不起一点作用吗?她们有高雅的谈吐;美丽的金黄色的肩膀,使她们看上去那样端庄;她们丰腴、圆润,富于曲线美;她们的胖手上有可爱的小窝窝;她们的肌肤滋润,前额气宇轩昂,里面翻腾着万千思绪;她们有一头精心保养、修饰的美发,白色的细头路看得一清二楚;她们的颈项有美丽的皱褶,颈窝极具诱惑力;她们在颈部费尽心机地打扮,以便突出头发和肤色的对比,以便显示她们在生活和爱情上的放肆骄横。于是她们的棕色头发似乎也变成了金黄色,变成了标志人到中年的琥珀色。这一切难道对小伙子不起一点作用吗?另外,这些女人运用她们的微笑和谈吐来施展为人处世的本领:她们能说会道,她们为了赢得您的一笑,可以把整个世界奉献给您;她们极其自尊自傲;她们会发出令人心碎的绝望的叫喊;她们会同情人断绝来往,然后又巧妙地言归于好,从而使爱变得更加炽烈;她们使极其简单的装饰千变万化,好让自己显得年轻;她们随时都会撒娇说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为了让情人对她们说些宽慰的话;她们达到目的后的那股高兴劲儿颇有感染力;她们对情人忠贞不渝:她们听从您的意愿,她们终于爱上了您,她们紧紧抓住爱情不放,就象死囚抓住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一样;她们象那些什么都要辩护而又不使法庭感到厌烦的律师,把全身的解数都使了出来;总之,只有在她们身上,人们才会看到无私的爱情。我不认为人们有一天会忘记她们,正如人们不会忘记伟大、崇高的事情一样。年轻女子消遣的办法成千上万,这些妇女却一个也没有;她们也不再有自尊心、虚荣心和小心眼儿;她们的爱情好比卢瓦尔河的入海口,汇聚了生活中的所有支流,所有失望,而变得十分开阔,这就是为什么……”他看见德·图希小姐听入了迷的样子,便说,“我亲爱的姑娘变成了哑巴。”德·图希小姐紧紧握着卡利斯特的手,也许是为了感谢他为她造成了这样一段美好的辰光,让她听到了这样一段溢美之词,而且她看不出这些溢美之词里隐藏着什么诡计。

①那喀索斯是希腊神话传说中的美少年,他只爱自己,对爱神的追求无动于衷。爱神阿佛洛狄忒于是惩罚他,使他迷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后落水淹死。

晚上剩下的时间里,克洛德·维尼翁和费利西泰的谈话妙趣横生,给卡利斯特讲了许多小故事,给他描绘巴黎的上流社会。卡利斯特对克洛德产生了好感,因为说话风趣的人特别讨心地善良的人喜欢。

“明天如果看见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和孔蒂——他肯定陪着她——来到,我是不会感到意外的。”晚会结束时,克洛德说,“我离开克华西克时,水手们已经发现海面上有一条丹麦、瑞典或挪威的小船。”

镇定自若的卡米叶听到这句话激动得两颊泛起了红晕。

这天晚上,杜·恺尼克太太等儿子又一直等到半夜一点钟,弄不懂他在图希庄园究竟做什么,既然费利西泰并不爱他。

“而且他碍他们事儿。”这位可爱的母亲在思量。她看见儿子回家了,便问道:“你们哪儿来这么多的话要说?”

“哦!母亲,我从来没有度过这么愉快的夜晚。才华是个十分伟大、十分崇高的东西!你怎么没有给我才呢?有了才,你就能在女人当中挑选心爱的人,她就一定会属于你。”

“可是你长得很英俊呀,我的卡利斯特。”

“只有在你们身上美才得其所。再说,克洛德·维尼翁也很英俊。有才华的人气宇轩昂,目光如炬。而我很可怜,除了爱之外,一无所知。”

“有人说,这样就够了,我的天使。”她吻了吻儿子的前额。

“真的吗?”

“有人这样对我说,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

现在是卡利斯特怀着圣洁的心情吻了一下母亲的手。

“我一定会更加爱你,代所有那些可能爱上你的人爱你。”

“亲爱的孩子,这多少也是你的责任,我所有的感情你都继承下来了。处世要谨慎:如果你不得不爱的话,尽量做到只爱贵族妇女。”

为了能够在暗地里瞧德·罗什菲德夫人一眼,哪个精力充沛、渴望爱情的小伙子抗拒得了去克华西克看她下船的好奇心呢?卡利斯特一清早就离开了家,早饭也不肯吃,他的父母感到异常惊讶,因为美丽的侯爵夫人大驾光临的事,他们一无所知。天知道这位布列塔尼小伙子拔脚开溜有多么灵活!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在帮助他,他感到身轻如燕,沿着图希庄园的围墙迤逦而行,生怕被人看见。这可爱的孩子对自己的这股热心劲儿感到害臊,也许更害怕人家嘲笑他,因为什么也瞒不过费利西泰和克洛德·维尼翁!而且在这种情况下,青年人总以为自己的脑门是透明的。他踏着曲曲弯弯的小路,穿过纵横交错的盐田,来到沙滩,然后,尽管沙滩上闪烁着火辣辣的太阳,他却觉得好似一步就来到海堤旁边。

海堤用石方加固过,堤下有一间供旅客们避阵雨、海风、暴雨、飓风的屋子。这个小海峡并非随时都能渡过去,因为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有船。在船离开港口的日子里,常常需要有个地方给旅客的马匹、毛驴、货物或行李避避风雨。

站在海堤上,可以看到汪洋大海和克华西克城。不一会,卡利斯特看见两只船开了过来。船上满载着生活用品、一个个包裹、铁箱、睡袋、木箱。看到这些东西的形状和款式,本地的乡下佬就知道来历不凡,只有高贵的旅客才会有。一艘船上有位年轻妇女,头上戴着镶绿纱的草帽,身边陪着一位男子。他们的船首先靠岸。卡利斯特为之一惊,但,从他们的外貌,他认出了这是一个男仆和一个女仆,没敢向他们打听什么。

“卡利斯特先生,您到克华西克去?”认识他的水手们问他,他摇摇头表示否定。被人家道破姓名,他觉得颇难为情。

卡利斯特看见蒙着一只木箱的油布上写着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感到非常高兴。这个名字在他眼里象宝物一样闪闪发光,他觉得这名字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诱惑力。他虽然不敢相信,但心里知道他会爱上这个女人的。与她有关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已经引起他的关注、兴趣和好奇。为什么呢?青年人沸腾的欲海无边无际,无处宣泄,只要遇到一个女子,就会全力以赴地扑上去,难道不是这样吗?卡米叶不屑一顾的爱情,贝阿特丽克丝已继承了下来。卡利斯特看着人家从船上卸下东西,不时向克华西克方向瞅上一眼,希望看到有船离开港口到这个海浪滚滚的小岬角来,给他送来贝阿特丽克丝。这位贝阿特丽克丝在他心里已经变成了但丁心中的贝阿特丽克丝①,已经变成了一座双手提着鲜花和桂冠的不朽的大理石雕像。他双臂交叉在胸前,等在那里,陷入沉思之中。

①但丁(1265—1321),意大利著名诗人,《神曲》的作者。贝阿特丽克丝是他青年时代倾心相爱的女子。他曾为她写过许多诗,在《神曲》中,贝阿特丽克丝被描写为诗人漫游天堂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