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保尔躺在床上,把这天晚上他所得到的好处一一回想一遍。与此同时,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也将胜利归于自己。

“喂,亲爱的妈妈,你高兴吗?”娜塔莉跟随母亲走进她的卧室,问道。

“高兴,我的宝贝,”母亲回答道,“一切都按照我的意愿实现了。今天早上我还觉得肩膀上压着大石头,现在我如释重负了。保尔是棵好苗子。这个亲爱的孩子,对,肯定!我们一定要给他安排一个美满的生活。你会使他幸福,我呢,我负责要他政治上交好运。西班牙驻法国大使是我的朋友,我要和他恢复联系,也要和我所有的老相识恢复联系。啊!我们很快就会处于政治生活的中心,一切都将是无比的快乐。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只管享乐;我呢,由我去大展宏图,这也是我这一辈子最后的营生了。见我卖掉公馆,你不要惊惶失措,你以为我们还会回波尔多来么?我们要去朗斯特拉克,对。不过每年冬天我们都要到巴黎去度过,现在我们真正的利害都在巴黎了。怎么样,娜塔莉?我要求你做的事,做起来并不是那么难吧?”

“好妈妈,有时我真觉得不好意思呢!”

“索洛内劝我把卖掉这所公馆的钱当作我的终身年金,”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自言自语道,“可是不能这么办,我不愿意从我的财产里拿走你一个里亚。”

“我看见你们一个个全都勃然大怒,”娜塔莉说,“这场风暴是怎么平息的呢?”

“通过赠送我的首饰呗!”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回答,“索洛内做得对。他掌握事情的进程,真是手段高明!不过,”她说,“娜塔莉,把我的首饰箧子拿去好了!我从来就没有认真想过这些钻石值多少钱。我刚才说十万法郎,那真是胡言乱语。吉亚斯夫人不是认为,光是你父亲在我们结婚那天送给我的项链和耳环,至少就值这个数吗?我那可怜的丈夫真是挥金如土!还有我家祖传的钻石,就是腓力二世赠送给阿尔伯公爵,我的姑母遗下给我的那颗名叫审慎的钻石,我记得,从前就估价为四千瓜德卢布①呢!”

①法国、西班牙古金币,四千瓜德卢布等于当时的八万法郎。

娜塔莉把母亲的珍珠项链、钻石首饰、金手镯、各种各样的宝石都拿来放在母亲的梳妆台上,得意地把这些东西堆在一处,表现出某些女子看见这些珍宝时那种难以形容的兴高采烈的劲头。按照犹太教法典中评论家的说法,魔鬼正是用到地心去寻找这些天火之花的办法引诱了亚当的女儿们。

“当然,”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说起金银珠宝来,虽说我只会接受,只会佩戴,可我似乎也知道这值许多钱。再说,如果我们两家合成一家,我可以将我的银餐具卖掉,光按重量算也值三万法郎。我还记得,我们从利马把这些餐具带来的时候,这里的海关就给它定这个价。索洛内说得对!我要叫人去请埃利·玛古斯来,请这个犹太人给我的首饰估个价。说不定还可以免得我将其余财产作赔本生意送出去呢!”

“啊!这珍珠项链真漂亮!”娜塔莉说。

“我希望他能给你留下这个。他爱你的话,就会这样做。我要交给他的宝石,难道他不应该叫人全部加工成首饰送给你么?按照婚约规定,首饰是属于你的。好了,明天见吧,我的天使!这一天真累人,咱们两人都需要休息了。”

婚约还没拟好。这个不会分析婚约条文的、矫揉造作、爱吃爱穿的女人,这位克里奥尔贵妇,眼看自己的女儿就要嫁给一个容易叫人牵着鼻子走的男人,高高兴兴地睡着了。这个男人会让她们两个人当家作主,他的财产跟她们的财产合在一起,可以使她们的生活方式不发生任何变化。即使向她女儿报了账,承认了属于女儿的全部财产以后,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仍然生活富裕。

“我那么坐卧不安,真是太傻了!”她心中暗想,“现在我真巴不得这场婚事已经办完了呢!”

就这样,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保尔,娜塔莉和两位公证人对于首次接触都很满意。交战双方都唱起了感恩赞美诗,这种形势不是很危险么!战败者的错觉总有终止的时刻。在寡妇看来,战败者便是她的女婿。

第二天上午,埃利·玛古斯来到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家中。

外面已盛传娜塔莉小姐即将与保尔伯爵成婚,玛古斯据此以为是要将珠宝卖给新婚夫妻。谁知与此相反,是要对岳母的首饰进行合法的估价。犹太人听了,大吃一惊。犹太人的本能以及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提出的某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使他顿时明白了:这次估的价格大概是要计算在婚约之内的。既然珠宝不是卖的,他估价时便估得象个人到珠宝商的铺子里去买这些珠宝一样,估得很高。只有珠宝商才能分辨出亚洲的钻石什么样,巴西的钻石什么样。戈尔康达和维萨蒲耳①的宝石,其特点是色泽洁白,亮度纯净,这是其他宝石所没有的。其他宝石的水色稍带黄色,这样,出售的时候,重量相同,价格便要降低。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的耳环和项链完全由亚洲钻石组成,埃利·玛古斯估为二十五万法郎。至于那颗钻石②,按照玛古斯的说法,这是个人拥有的最美丽的钻石之一,在商界很有名气,值十万法郎。这个价钱向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披露出她的丈夫是多么挥金如土,她得知这个价钱以后,便问玛古斯,她是否能够马上拿到这个数目。

①戈尔康达和维萨蒲耳都是印度地名。

②指“审慎”。

“太太,”犹太人回答说,“如果你想卖掉,钻石我只给七万五,项链和耳环我只给十六万。”

“为什么打这么多折扣呢?”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十分惊异地问。

“太太,”犹太人回答道,“钻石越漂亮,我们就越要保存得长久。宝石越是值钱,售出的机会越少。商人不应该损失他的利钱,也就是他应该得到的利润,再加上这些商品面临的降价和涨价的可能,所以买价和卖价之间就有这个差别。二十年来,你已经损失了三十万法郎的利钱。这些钻石首饰,如果你一年戴十次,那每一次晚会就花掉你一千埃居!用一千埃居多少漂亮衣裳买不着啊!所以保存钻石首饰的人都是疯子!不过,对我们来说万幸的是,女人们根本不想明白这种种计算方法。”

“你给我摆明了这种种计算方法,我很感谢你,就要加以利用!”

“你打算卖掉么?”犹太人垂涎三尺地问。

“其余的东西值多少钱?”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问。

犹太人打量打量金托座,把珍珠对着亮光照来照去,好奇地端详了红宝石,冠冕形发饰,别针,手镯,扣环,项链,嘟嘟哝哝地说:

“这里头有不少是来自巴西的葡萄牙钻石!依我看,这只值十万法郎。不过,从商人转到顾客手上,”他又补充一句,“这些首饰大概能卖到五万埃居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