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的话吧!巴黎仍然是产生最大量财富的地方。波托西就在维维安讷街,在和平大街,在旺多姆广场或者里沃利街。在任何别的国度,要积累起一笔财富,非有物质生产、替人跑腿、汗流满面、向前走、又向后退不行。可是在这里,只要有思想就够用了。在这里,任何一个人,哪怕智力平庸,穿拖鞋的时候,饭后剔牙的时候,睡下去或者起床的时候,也能一眼瞧见一座金矿。一个上好的主意,其实是愚蠢的主意,能比这儿带来更多的财富、更快地被人领会的地方,你在世界上找得着吗?假如我爬到了梯子上头,你想,我是那种拒绝拉你一把,拒绝为你说句话或者替你签字的人么?我们这些年纪轻轻的浪荡公子,难道不需要一个靠得住的朋友么?哪怕就是要叫他代我们受到牵累,舍车保帅去送死呢!没有一个重视荣誉的人,对他可以无所不谈,跟他可以无事不作,是绝对搞不了政治的。所以我劝你,让美丽的卡罗琳娜号开走,风驰电掣一般回到这里来。我给你安排与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决斗一次,你首先开枪,象打一只鸽子一样把他给我撂倒。在法国,受辱的丈夫把他的情敌打死,立刻会成为值得尊敬和受人尊敬的人,没有人会奚落他。我亲爱的老弟,恐惧是一种社会因素。对于在任何人的目光下都不垂下眼皮的人来说,恐惧是成功的手段。我这个人一向不把死活放在心上,也从未感受过恐惧的紧张,可是我亲爱的老弟,我发现了这种情感在我们当代风习中所产生的奇异效果。有些人沉溺于享乐,一想到要失去这些,就浑身发抖;有些人一想到要离开一个女人就浑身发抖。

往昔那种如弃敝屣一般将生命任意一掷的冒险风气,已不复存在!现在,许多人的勇武成了叫他们的对手害怕的巧算盘。在欧洲,现在只有波兰人还为打仗开心而打仗,他们还培养为艺术而艺术的精神,而不是为了投机取巧而艺术。如果你将旺德奈斯杀死,那么,你的妻子就会发抖,你的岳母就会发抖,公众就会发抖,于是你就恢复了名誉,你就公开了对你妻子那种失去理智的爱,人们也就相信了你,于是你就成了一个英雄。

这就是如今的法兰西。我跟你收入差不了十万法郎。你一定会把你主要的债务还清,你用典卖房地产的办法一定会制止住破产,因为你很快就会有可观的地位,使你能提前偿还债主的钱。然后,一旦摸清了你妻子的性格,你用一句话就能治住她。以前你爱她,不可能与她争斗;但是,一旦不再爱她了,你就会具有不可降服的力量。为了你,我要叫你的岳母变得跟手套那么顺手,这两个女人周密策划把十五万利勿尔搞到了手,我非叫这些钱再回到你的手里不可。所以,请你放弃这个远走他乡的计划吧!在我看来,这是头脑一时发昏想出来的炭火盆。你一走了之,这不是让那些诬蔑诽谤你的人获胜了么?到别处去找钱再回来赌的赌徒,肯定要输个精光。金子应该揣在自己口袋里。我看你很象是到印度去搬救兵的劲头!太糟了!

我们两人是在政治这块大绿台毯上赌博的赌徒。我们之间借钱是有严格规定的。所以,你赶快雇上驿站马匹,抵达巴黎,重新开始一局吧!这次你和亨利·德·玛赛搭伙,一定能赢,因为亨利·德·玛赛善于谋划,又善于出击。我们现在的地位,你要看看清楚:我的生身父亲是英国内阁成员。通过埃旺热利斯塔一家,我们在西班牙会有内线,因为你岳母和我,我们一旦较量一番之后,大家都会明白,魔鬼对魔鬼什么好处也捞不着。我亲爱的老弟,蒙特里沃现在已是少将,有朝一日他肯定会当上国防大臣,他的辩才会使他在议会中飞黄腾达,青云直上。龙克罗尔现在已经是国务大臣和私人顾问大臣。马夏尔·拉罗什-于贡现在德国,已被任命为大臣和法兰西贵族院议员。作为见面礼,他给我们带来了卡里利阿诺公爵元帅和与复辟王朝结成一体的整个欧洲的残余势力。赛里齐掌握着行政法院,他在那里是必不可少的角色。格朗维尔掌握着司法部门,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司法部门;葛朗利厄一家在宫廷中备受宠幸;费罗是贡德维尔派的灵魂,这些低级下流的阴谋家一直身居高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有这些靠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在每一个国家的首府,我们都插进了一只脚;在每一个国家的内阁中,我们都有耳目。而且我们囊括了整个行政部门,他们自己还不知不觉。在已经准备就绪的这些巨大齿轮系统里,银钱的问题还不是区区小事,如同草芥?一个女人更算得了什么?你要永远停留在中学生水平么?我亲爱的老弟,把一个女人当成整个生活,那生活又成了什么?不是成了失去操纵的帆桨战船了么?船上的罗盘纵有磁铁,却已失衡,来自各个方向的风支配着它,在船上的人成了名副其实的船役囚犯。他不仅要执行法律,而且监视苦役犯的小狱吏随意订出什么规定,他都得执行,根本不可能进行报复。呸!出于爱情,或者为了感受到将自己的力量传送到雪白的双手上的快乐,对一个女人言听计从,这我可以理解。可是要对梅多尔①言听计从吗?……在这种情况下,我非把安杰丽嘉碎尸万段不可!我亲爱的老弟,社会炼金术的诀窍,就是要尽量充分利用我们经过的每一个年龄阶段,占有春天每一片绿叶,夏季的每一朵花,秋季的每一个果。我和几个乐天派,象黑火枪手、灰火枪手和红火枪手②那样尽情乐了十二年,毫无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连不时干点海盗勾当也不排斥在外。现在,阅历使庄稼一片金黄的时节已经来到,我们就要着手将熟透了的李子从树上摇下来。和我们一起来吧,我们要做的布丁③,肯定有你一份。来吧,你会在亨利·德·玛赛身上找到一个完全属于你的朋友!

亨利·德·玛.①

①梅多尔是安杰丽嘉所爱的撒拉逊人,后来二人结婚。这是《疯狂的罗兰》中的人物,见本卷第628页注②。

②火枪手是法国古代用火枪装备的步兵或骑兵卫队,根据马匹的颜色分为红、黑、灰火枪手等。

③布丁是一种糕点。

①这是“玛赛”的第一个字母。

这封信的每一句话,都象在保尔·德·玛奈维尔希望、幻想、爱情的大厦上重重地敲上一锤。他读完这封信的时候,他乘坐的船只已经过了亚速尔群岛。一片苍茫之中,一股冷静的狂怒、无能为力的狂怒攫住了他的心。

“我怎么惹着她们了?”他自问。

这句问话,是傻瓜、软弱无能的人说的话。他们什么也看不出来,因此也丝毫不能预见事态的发展。他向自己忠实的朋友呼唤着:“亨利,亨利!”处在他这种情况下,许多人大概都会发疯的,保尔倒睡觉去了。他睡得很熟,是那种大灾大难之后的熟睡。滑铁卢战役之后,拿破仑也这样大睡了一觉。

一八三五年九月至十月,巴黎

[袁树仁/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