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妇女,舞会归来之后,便迫不及待要上床睡觉,将长裙,凋谢了的花朵,已失去芬芳的花束,随随便便一扔了事;任凭小巧玲珑的鞋子丢在扶手椅下,在甩在地上的厚底靴上踩来踩去;从头上取下压发梳子,毫不讲究地将发辫松开。原来头发或服饰的高雅建筑物全靠夹子、安全别针、巧妙的挂钩支持。现在,让丈夫看见这些东西,是不打紧的。在丈夫面前,无任何奥秘可言。一切都恢复了原状,无需为丈夫涂脂抹粉了。大部分情况下,紧身衣都是精心设计、机关甚多的。如果贴身女仆睡得迷迷糊糊,忘了将紧身衣拿走,也就扔在那里。撑裙子的鲸鱼骨,胶起的塔夫绸垫的袖笼,制造假象的碎布,理发店买来的头发,整个虚假的女人,都凌乱地扔在那里,Disjectamembrapoetae①。有些人如醉如痴地赞赏这人工的诗情画意,其实这是专为他们设计、制造的。

①拉丁文:诗意的外表七零八落。原话为贺拉斯语,此处引文稍有不同。

现在,构成女人诗意的东西扔了遍地,漂亮的女人充塞了每一个角落。丈夫打着呵欠,在他的情爱面前出现的,是真正的妻子。她也打着呵欠走过来,衣着不整,毫无风雅可言。头上戴着皱皱巴巴的睡帽,前一天是它,第二天仍是它。

“先生,说千道万,如果你要我每天晚上换一顶漂亮的睡帽,你就得增加我每月的零用钱。”

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对丈夫来说,妻子总是苍老、不讨人喜欢的。但是对另外一个男人,对丈夫的情敌,对于诽谤或恶意中伤一切女人的交际社会来说,女人总是娇艳欲滴,风流俊俏,花枝招展的。

爱情和其他生物一样,有维护自己的本能。于勒夫人为真正的爱情所左右,做法与他人完全不同。她持续不断地享受着幸福,也从幸福中找到了履行每项琐碎义务所必需的力量。对于这些义务,永远不应该懈怠,因为它能使爱情持久永恒。何况,这些区区小事和义务不正是体现了适当的个人尊严么?其本身岂不是一种恭维,蕴含着对心爱的人儿的尊敬么?所以,于勒夫人规定,她在盥洗室卸装的时候,丈夫不许走进去。待她卸装完毕走出来,她已经换好夜装,为心头神秘的欢愉而神秘地装扮起来。

每当于勒走进这间典雅而又华丽的卧室,他看见的妻子,总是妖艳地裹在雅致的浴衣里,长发简单地拧成粗粗的发辫盘在头顶。因为不必担心杂乱无章,无论从视觉或触觉,她都不会损坏这爱情。比起她在交际场合来,她显得更纯朴,更美丽。她洗过澡,更加生机勃勃。她的全部诀窍,就是比白纱更加白净,比一缕清香更为清新,比手段最高超的交际花更有诱惑力。她总是那么温柔,因此也总是得到丈夫的无比恩爱。对作女人这一行精通到如此令人赞叹的地步,正是约瑟芬讨得拿破仑①欢心的伟大秘密,塞佐尼与卡利居拉②,狄安娜·德·普瓦蒂埃与亨利二世③也是如此。如果说这对三十五岁到四十岁的女人都那么效果显着的话,在年轻女人手里,这又会是怎样的武器呢?她的忠实会使丈夫享受到如醉如痴的幸福。

①约瑟芬,拿破仑一七九六年娶的第一个妻子,在此以前她曾是博阿奈太太。

②卡利居拉,公元一世纪曾为罗马皇帝,塞佐尼是他最喜爱的女子。

③亨利二世,一五四七至一五五九年为法国国王。狄安娜比亨利二世年长十九岁,她三十二岁守寡,后成为亨利二世最宠爱的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