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勒罗听着,对卢杜阿和葛兰杜两人望了一眼。

他咬着侄婿的耳朵说:“让建筑师跟包工的讲价钱,你上当了。”

葛兰杜走出铺子,莫利讷鬼鬼祟祟的跟上去,说道:“先生,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去;但愿你有把伞才好。”

葛兰杜听了大吃一惊。人心总是这样:越是非分之财,越是不肯放松。建筑师设计花粉商的屋子,的确一心一意拿出全身本领,花了不少时间,所费的心血值到一万法郎酬劳。他为了显本事,吃了亏。所以那些包工头儿很容易的把他拉拢了。劝他通同作弊的理由固然很动听,而且暗中还带着威胁的意思:要不依他们,他们会说他坏话,和他为难的;但对建筑师最起作用的还是卢杜阿对玛德莱娜地产的看法。据他说,皮罗托只是在地价上投机,并不打算盖房子。包工的和建筑师原象剧作家和演员一样相依为命。葛兰杜代皮罗托讲价钱的时候,也就帮着同行欺骗主顾。怪不得卢杜阿、沙法鲁、木工托兰三个大包工,都夸说葛兰杜脾气随和,跟他共事是最愉快不过了。葛兰杜在工账里头既然有一份好处,又料到皮罗托将来少不得要用票据付账,象付他的酬劳一样,所以听到小老头儿的话,就觉得票据能不能兑现成了问题。艺术家向来对布尔乔亚心肠最硬,现在葛兰杜也要不客气了。到十二月底,赛查一共收到六万法郎的账单。费利克斯铺子、富瓦咖啡馆、唐拉德冷饮店,还有一些非付现款不可的小户,已经上门来讨过三次。这一类的小事情,在生意场中比真正的灾难更可怕,等于是灾难的预告。肯定的损失总有一个限度,精神上的恐慌却漫无止境。皮罗托银箱空了,心里怕起来了。他做了一辈子买卖也没遇到这种情形,其实对大多数的巴黎小商人一点不算希奇。但赛查天生懦弱,又不曾跟贫穷作过长时期的挣扎,一遇难关就心慌意乱,没了主意。

花粉商吩咐赛莱斯坦,把买主在店里挂的账一齐开了发票送出去。领班伙计从来没听见过这种命令,直要东家说了两遍才敢动手。当时做零卖生意的都喜欢说得好听,把买主叫做顾客,赛查就是这个脾气;他老婆反对也没用,落后只得说:“随你怎么叫吧,只要他们付钱就行!”他们的所谓顾客都是一般有信用的阔老,只是付账要趁他们高兴,赛查放给他们的账经常有五、六万法郎。二伙计拿出账簿,把数目最大的客户抄下来。赛查怕见老婆。灾难的风暴已经把他吹得失魂落魄,他想上街去,免得被老婆发觉他的心事。

不料葛兰杜若无其事的闯进来叫道:“先生,你好哇。”自命清高的艺术家一提到钱,老是装出这副洒脱的神气。他说:

“拿了你的票子,我一个钱都弄不到,请你给我现款吧。我到处想办法,苦极了;可是没有去找放印子钱的,也不愿意把你的票子传出去。我懂得生意经,知道流通票据会妨碍你的信用,所以为了你的利益……”

皮罗托听着怔了一怔,说道:“先生,讲话轻一些好不好?你真使我奇怪。”

这时卢杜阿又来了。

皮罗托笑着说:“卢杜阿,你可知道……”

皮罗托话说了一半就停住。可怜他象信心十足的商人一样,还打算叫卢杜阿收下他出给葛兰杜的票子,借此笑话建筑师多心;但一看卢杜阿沉着脸,马上觉得自己太冒失了,暗暗吃了一惊。人家已经不放心你,你再来打哈哈,要不信用堕地才怪。真正殷实的商人遇到这个局面,一定收回票据,决不转给别人。皮罗托那时头昏眼花,好象望着一个深不可测的窟窿。

卢杜阿拉他到铺子的尽里头,说道:“亲爱的皮罗托先生,我的账单已经查过,核过,没问题了,请你明天把钱准备好。我的女儿嫁给克罗塔,他需要钱,做公证人的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也从来没签过票据。”

皮罗托大模大样的回答说:“后天来拿吧。”他想自己店里的账那时可以收来了。又对葛兰杜说:“先生,你也后天来吧。”

“为什么不马上付呢?”建筑师问。

从来没扯过谎的赛查回答说:“我作坊里要发工钱。”

他拿起帽子和他们一同出去,才带上大门,托兰、沙法鲁和泥水匠又把他拦住了。

沙法鲁说:“先生,我们急于要用钱呢。”

“唉!我又不开什么金矿罗,”赛查不耐烦的回答了一句,急急忙忙丢下他们,一下子就走得老远。他心上想:“哼!其中必有蹊跷。该死的跳舞会!个个人当我是百万富翁了。”转念又想:“卢杜阿神气不大自然,准有人暗中捣鬼。”

他在圣奥诺雷街上走着,茫无目的,只觉得自己象冰消瓦解一般的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