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查丽纳道:“是的,妈妈。爸爸真勇敢。人家要爱我象爸爸爱你一样就好啦。他只怕你心里难过。”

可怜的女人倒在火炉旁边的沙发上,吓得面无人色,说道:“我的梦应验了。我一切都料到的。我做恶梦的那个晚上,在你拆掉的老房间里,我就跟你说过。咱们什么都要弄光,只剩一双眼睛落眼泪。哎唷,可怜的赛查丽纳呀!我……”

皮罗托嚷道:“唉,你啊,我正需要勇气,你这不是替我泄气么!”

“对不起,朋友,”康斯坦斯握着赛查的手,那种温存体贴的感情直透入可怜的丈夫心里。“我不应该这样。既然倒了霉,我决计一声不出,逆来顺受,我有力量撑下去。放心,你不会听到我有什么抱怨的话。”

她扑在赛查怀里哭着说:“朋友,拿出勇气来!要是你勇气不够,我给你。”

“我的油,太太,我的油会救我们的。”

康斯坦斯说:“但愿上帝保佑!”

赛查丽纳说:“昂赛末不是会帮助爸爸么?”

赛查叫道:“我马上去看他。”妻子惨痛的声调把他深深感动了;相处了十九年,赛查还没有完全认识她。他说:“康斯坦斯,你不用再害怕。这是杜·蒂耶给纽沁根的信,你念吧;借款是拿的稳了。这期间,我的官司也可以打赢了。而且,”他又扯了一个必要的谎,“还有咱们的叔叔皮勒罗呢。只要拿出勇气来就行。”

康斯坦斯微笑道:“只要勇敢就行,那倒好了!”

皮罗托卸掉了重担,走在路上好象才从监牢里释放出来。可是内心经过这些剧烈的斗争,消耗的意志和精力都来不及补充,不能不动用生命的老本;他只觉得说不出的疲倦。皮罗托已经老了。

五钻石街上的包比诺商行,两个月来面目大不相同。店面重新漆过了。五颜六色的柳条篮装满了瓶子,叫见识过兴隆气象的商人看在眼里十分舒服。地板上堆满着包装用的纸。

栈房里放着许多小桶,装着各式各样的油,都是忠心的戈迪萨尔兜来的定货。铺面和后店堂的楼上做了账房间。一个烧饭的老婆子兼管包比诺和三个伙计的家常杂务。铺面的一角有个装着玻璃门的小房间,包比诺平时守在那儿,束着一条粗呢围身,戴着绿布套袖,耳朵上夹着一支笔;有时埋头钻在纸堆里,象皮罗托上门的时候一样忙着拆那些装满汇票和定单的信。包比诺听见老东家说了声:“喂,孩子!”便抬起头来,把小房间上了锁,高高兴兴的走出来,鼻子冻得通红;因为大门开着,铺子里也没有生火。

包比诺恭恭敬敬的说道:“我怕你永远不来了。”

伙计们都过来瞻仰花粉业中的大人物,得过勋章的副区长,老板的合伙人。这种不声不响的敬意,皮罗托看了心里非常舒服。他在凯勒弟兄面前多么渺小,这时却也觉得应该学学他们的功架:便摸着下巴,得意扬扬的提起脚跟,挺着身子,说些无聊的俗套。

“嗯,朋友,早上起得早么?”

包比诺答道:“别说起早,还不大有功夫睡觉呢。生意好的当口要抓住机会……”

“我不是早说的么?我的油就是一笔财产。”

“是的,先生;不过推销的方法也有关系。为你的宝石,我很花了些镶工。”

花粉商说:“那么情形怎么样?可有赚头啦?”

包比诺叫道:“怎么!一个月功夫就有赚头啦?戈迪萨尔才不过出门了二十五天;他一句话没跟我说,就搭着驿车走了。他真忠心!这也是沾了我叔叔的光!”他又凑着皮罗托耳朵说:“报纸要花到我们一万二千法郎呢。”

皮罗托道:“报纸!……”

“你没看报么?”

“没有。”

包比诺说:“那么你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招贴、框子、印刷,花了两万!……还买了十万个瓶子!……现在样样都是下本的时候。我们正在大批生产。我常在工场里过夜;要是你上那儿去,可以看到我发明的一个小型榛子钳,不会蛀的。这五天,光是替客户代办制药用的油,就赚了三千法郎佣金。”

“你真会动脑筋!我早看出来了。”皮罗托摸着包比诺的头发,把他当做小娃娃一样。

这时有几个人走进铺子。

皮罗托跑来只闻到肉香,一时还吃不到肉,便丢下包比诺让他去料理事情;他说:“再见了,星期天咱们一起在你姑母家吃饭。”他心上想:“真怪!眼睛一眨,小伙计就这样会做买卖。”包比诺的得意和自信,跟杜·蒂耶家穷奢极侈的排场,同样使他诧异不置。“我把手放在昂赛末头上,他脸色就不大好看,仿佛他已经成了弗朗索瓦·凯勒那样的人物。”

皮罗托没想到,伙计们拿眼睛望着包比诺,做老板的在店里总得保持老板的身分。老实人在这里象在杜·蒂耶家一样,为了好心肠又做了一桩糊涂事儿。他不能把真情实感藏在心里,只会俗不可耐的表现出来;亏得是包比诺,换了别人,准会生他的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