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星期三,第三天,他穿上衣服。这一切都是谁的错?全是伊达的错。还能有谁。这该死的东西,我当时打断了她的肋骨,为此我不得不进了班房。现在她得到了她早就想要得到的,这该死的东西死了,而我现在却站在了这里。为自己嚎叫,在寒风中沿着大街快跑。去哪里?她和他住过的地方,她妹妹那儿。穿过莫瓦利登大街,进入阿克尔大街,一溜烟进到屋里,第二个院子。监狱不存在了,和犹太人在德拉戈勒街的谈话也不存在了。那婊子在那儿,是她的错。在街上什么都没看见,可去那里的路找到了。面部抖一抖,手指抖一抖,我们走进去,咿呀咿呀咿呀哟,咿呀咿呀咿呀哟,咿呀哟。

丁零!“谁呀?”“我。”“谁?”“开门,你这娘儿们。”“天哪,是你,弗兰茨。”“开门。”噜姆儿得卟姆儿得叽呵得嘞儿,噜姆儿。吐掉舌头上的合股线。他站在门厅里,她在他身后把门锁上。“你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万一有人在楼梯上看见你的话。”“怕什么。让他看去。早上好。”他径自向左拐进客厅。噜姆儿得卟姆儿。讨厌的合股线粘在舌头上下不去了。他拿手指去揭。没什么,只是舌尖感觉有点笨拙罢了。原来这就是客厅呀,嵌板沙发,皇帝挂在墙上,一个穿红裤子的法国人把宝剑交给他,我投降了,皇帝递交宝剑,皇帝必须再把宝剑交给他,世道就是这样。“你这家伙,你如果不走,我就喊救命,我就叫打人了。”“为什么呀?”噜姆儿得卟姆儿,我大老远地跑来,我就呆在这儿,我就坐在这儿。“他们已经把你给放了?”“是的,时间到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并站起身来:“他们把我放了,所以我就来了。他们已经把我放了,还要怎样。”他想说,怎样,但他却嚼起了口里的合股线,喇叭砸碎了,事情过去了,他浑身颤抖,却不能嚎叫,他的目光射向她的手。“你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那里是伫立了几千年并仍在伫立着的群山,部队拖着大炮翻山越岭,那里是岛屿,上面有人,拥挤不堪,一切都很强大,资金雄厚的商店,银行,企业,舞蹈,低级舞厅,进口,出口,社会问题,终有一天发出:得儿,得儿,得儿的声音,不是来自那让自己一跃而起的战舰,——而是来自地下。地球猛地抖了一下,夜莺,夜莺,你的歌声多么动听,船只飞上天空,鸟儿跌到地下。“弗兰茨,我喊了,干什么呀,放开我。卡尔马上就回,卡尔肯定随时回来。你当初也是这样对伊达下手的。”

夹在朋友之间的女人有什么价值可言?由于妻子同自己的战友,浮尔伯上尉,通奸,伦敦离婚法庭根据贝肯上尉的申请作出判决,允许他离婚并获得750镑的赔偿。对于他那不忠诚的、马上就要和情人结婚的配偶,上尉似乎未曾有过太高的评价。

哦,那是静静地伫立了几千年的群山,部队拖着大炮和笨重的人群翻山越岭,如果他们因为地下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而猛地开始“嗖”地一跳,旁人该怎么办才好呢。我们不愿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我们只想随它去吧。米娜的手怎么也挣脱不开,她的眼前呈现着他的两只眼睛。这是一张男人的脸,上面布满铁轨,此时,一辆火车呼啸而过,看呀,它浓烟滚滚地行驶着,长途特快,柏林至汉堡—阿尔托纳,18点05分到21点35分,3小时35分,你对此毫无办法,这种男人的胳臂是用铁铸成的。我喊救命了。她尖叫起来。她已经躺在了地毯上。他把胡子拉碴的脸贴到她的脸上,他的嘴喘着大口的粗气向她的嘴逼来,她转过身子。“弗兰茨,哦,上帝啊,发发慈悲吧,弗兰茨。”而——她这下子看了个真切。

现在她明白了,她是伊达的妹妹,他有时就是这样看伊达的。他两手搂着伊达,她就是伊达,所以他才这样紧闭双眼,露出幸福的表情。所以不再有那可怕的殴打和浪荡,监狱也不复存在!这就是克雷普托(8),是燃放着大型焰火的伊甸园,此情此景,他同她相遇并送她回家,那小巧玲珑的缝纫女工,刚才掷色子时赢了一个花瓶,在门厅里,他先吻她,手里还拿着她的钥匙,她踮起脚尖,脚上穿着亚麻布鞋,钥匙从他的手中滑落,然后,他再也没法离开她了。这就是从前的那个善良的弗兰茨·毕勃科普夫。

而现在,从脖子上,他重又闻到了她,这相同的肌肤,这气味,令人晕眩,没了方向。而她这位妹妹,浑身出现奇异的感觉,它通过他的脸、他的停顿向她袭来,她只有屈服,她反抗着,可那种传递到她身上的感觉改变了她,她的脸舒展开来,她的胳膊再也无力把他推开,她的嘴显得十分无助。这男人一言不发,她把自己的嘴让,让,让给了他,她整个人软绵绵的,仿佛躺在浴缸里,你爱怎么弄我,就怎么弄吧,她像冰一样地瘫作一团,就这样,只管来吧,我什么都明白,我对你而言肯定也不错。

魔力,抽搐。鱼缸里的金鱼在闪烁,整个屋子闪闪发亮,这不是阿克尔大街,不是房子,不是重力,离心力。什么都消失了,下沉了,溶解了,太阳力场中辐射的红色偏向,气体的动力学理论,热能向功的转换,电磁波,感应现象,金属的密度,液体,坚固的非金属质地的物体。

她躺在地上,来回扭动。他四肢舒展地笑道:“怎么着,掐死我吧,只要你做得到,我不还手。”“你就该死。”他爬了起来,因为幸福、狂喜和快乐大笑着转了几个圈。那些喇叭吹的什么曲子,轻骑兵们出来,哈利路亚!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又回来了!弗兰茨放出来了!弗兰茨·毕勃科普夫自由了!她穿起了裤子,从一只腿瘸到另一只腿。她坐到一张椅子上,很想大哭一场,“我要告诉我的丈夫,我要告诉卡尔,他们真该马上就让你再在里面呆上个四年的。”“告诉他吧,米娜,只管去告。”“我会的,我马上就去叫警察来。”“米娜,小米娜,算了吧,我太高兴了,我可是又像个人了,小米娜。”“你这家伙,疯了吧,你这脑袋真的是被特格尔的那帮人给搞歪了。”“你没什么可喝的吗,一罐咖啡或别的什么。”“那又有谁花钱为我买围裙呢,瞧瞧,破布一块。”“凡事都有弗兰茨,凡事都有弗兰茨!弗兰茨又活过来了,弗兰茨又回来了!”“快拿上你的帽子走人吧。要是让他碰见你,我的眼睛就会被打青的。你也不要再来了。”“再见,米娜。”

但他第二天还是来了,带来一个小包裹。她不情愿给他把门全部打开,他便把一只脚卡在中间。她对着门缝悄声说道:“你这人哪,应该走你自己的路,我可是有话在先的。”“米娜,只不过是几件围裙。”“要围裙做什么。”“你该给自己选几件。”“你还是把这个偷来的玩意儿留着自己用吧。”“不是偷的。把门打开吧。”“见鬼,邻居会看见你的,走吧。”“开门吧,米娜。”

她于是把门打开,他把包裹扔到客厅里,而她手里拿着扫帚把,并不打算进到客厅里来,他便独自在客厅里跳来跳去。“我很高兴,米娜。我一整天都很高兴。夜里还梦见你了。”

他在桌上将包裹打开,她向前走了几步,用手摸了摸料子,选了三件围裙,但当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时,她却始终很坚定。他收拾好包裹,她重又拿起了扫帚,站在那里催促道:“嘿,你快点,出去。”他在门口招了招手:“再见,小米娜。”她用扫帚把门撞上。

一周之后,他再次出现在她的门口:“我只想问问你的眼睛怎么样了。”“都很好,这里没你的事。”他的气色较好,身上穿着件蓝色的大衣,头戴一顶硬礼帽:“我只想叫你看看我的这副样子,还有这身打扮。”“这不关我的事。”“那让我喝杯咖啡总可以吧。”这时,楼梯上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只见一只儿童玩的皮球在顺着楼梯滚动,女人吓了一跳,赶紧打开门把他拉了进去。“快过来,是卢姆克一家,行了,你现在又可以走了。”“我就只喝一杯咖啡。一小罐你总会有吧。”“这你可用不着我来管。看你这样子,你肯定是已经有人了。”“就一杯咖啡。”“你把人害惨了。”

她站在门厅的衣帽架旁,见他在厨房的门口乞求地望着自己,便撸起那件崭新的漂亮围裙,摇着头哭道:“你这家伙,可把我害惨了。”“出什么事了。”“不管我怎么说,卡尔也不相信这眼睛是我自己撞青的。问我怎么可能在窄柜上撞成这样。要我撞给他看看。如果门开着,眼睛是可以被窄柜撞青的呀。他可以试嘛。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相信。”“米娜,这我就不明白了。”“因为我这儿,脖子上,还有长条的伤痕。我自己根本没有发现。是他指给我看的,我去照镜子,却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叫我说什么好呢。”“嗨,说是自己抓的不就得了,挠痒痒总该可以吧。你可不要让卡尔这样欺负你。我真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家伙。”“你还是那么容易上火。卢姆克家恐怕看见你了。”“得了,他们有什么可炫耀的。”“你就快点走吧,弗兰茨,别再来了,你害惨我了。”“他也问过围裙吗?”“我本来就一直是要买围裙的。”“那好,米娜,我这就走。”

他搂住她的脖子,她没有反抗。过了一会儿,当他既不挤压她,也不松开手的时候,她发现,他在抚摩她,于是惊讶地抬起头来:“那你走吧,弗兰茨。”他轻轻地把她拉到客厅里,她起初拒绝,但还是一步一步地跟了过去:“弗兰茨,难道又要重新开始吗?”“干吗要呢,我只想在你的客厅里坐坐。”

他们平和地并肩坐在沙发上说了一会儿话。随后他便自个儿起身离去。她把他送到门口。“别再来了,弗兰茨,”她哭了并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再一次见你的鬼去吧,米娜,你怎么能这样对人呢。为什么我不该再来。算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来了。”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是的,弗兰茨,别再来了。”他打开门后,她仍旧抓住他的手不放并且攥得更紧。当他人都站到了门外时,她还攥着他的手。最后,她把手松开,谨慎而迅速地将门阖上。他在街上买了两大块小牛里脊,让人给她送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