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子爵,我没有回复您十九日的信,并不是因为我抽不出时间,而只是因为那封信叫我感到不高兴,我觉得它不通情理。因此我以为最好的方式便是把它置诸脑后;但是您又提到了那封信,似乎仍然坚持您在那封信中表达的想法,而且把我的沉默当作同意的表示,所以我必须清楚地对您说明我的意见。

有时我曾有用我一个人来顶替整个后宫妻妾的抱负,但是我根本不宜成为其中的一员。我以为您是知道这一点的。至少,如今您再也不会对此一无所知了,您就不难断定,您的建议在我看来多么荒谬可笑!您说谁?我吗?为了把心思都放在您的身上,我竟然要牺牲我的恋情,而且是一种新的恋情?况且要我怎样把心思放在您的身上?像俯首帖耳的奴隶那样等待,等着轮到我的时候去接受陛下高贵的眷顾。比如说,当您想要暂时摆脱可爱的、天仙似的德·都尔维尔夫人让您一个人感受到的那种从未感受到的魅力时,或者当您在那难以割舍的塞西尔面前,担心损害您乐意她对您保持的那种强者形象时,您就纡尊降贵地前来找我,上这儿来寻求快乐。说实在的,我提供的快乐并不强烈,但也没有不良的后果。您的可贵的眷顾尽管数量有限,但是对我的幸福却是绰绰有余!

当然,您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但是看来我也不是一个十分谦虚的人,因为我白白地不断照镜子,却不能发现我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这也许是我的一个过错;但我告诉您,我还有许多别的过错呢。

我特别就有这样一个过错,就是认为那个小学生,甜言蜜语的当瑟尼尽管只有二十岁,却会比您更有能力为我提供幸福和快乐。他会只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为我牺牲头一次还没有得到满足的爱情,而且不会以此居功,他会像他那种年龄的人那样爱我。我还要冒昧地补充一句,万一我心血来潮,想要给他找个助手,我也不会找您,至少目前如此。

您会问我,这是什么缘故呢?首先很可能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因为一时的兴致会使您比别人更受宠爱,同样也会使您遭受排斥。可是出于礼貌,我很想对您说明为什么我有这种看法。我觉得那样您要为我作出太多的牺牲;您必然会期待我表示感激,而我呢,不但不会这样做,而且我会觉得您倒应当感激我呢!您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彼此的想法真是相差很远,根本没有接近的可能。恐怕在改变我的想法之前,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如果我有了改变,我答应通知您。在此之前,说真的,还是作些别的安排,保留住您的亲吻吧!您有那么些地方给它们安排更好的用途!……

再见吧,就像以往一样,您是这样说的吧?可是以往,我觉得您比较重视我,根本不会把三流角色派给我;特别重要的是,您原来总想等我点头答应以后,才敢肯定我表示同意。因此您应当让我对您说一声就像现在这样再见,而不是说再见吧,就像以往一样。

子爵先生,我是您的仆人。

一七××年十月三十一日于××城堡

第一百二十八封信

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夫人,昨天我才收到您晚来的回信。这封信本来会马上夺去我的生命,假如我身上还有生命的话,但是如今我的生命已为另一个人所占有,这个人就是德·瓦尔蒙先生。您看我对您什么都不隐瞒。即便您觉得我再也不配得到您的友谊,我担心的却是骗取您的友谊,而不是失去您的友谊。我能告诉您的只是德·瓦尔蒙先生逼迫我在他的死亡和幸福之间作出选择,我选择了后者。我既不想自我吹嘘,也不想责怪自己,我只把实际情况说出来而已。

根据以上的叙述,您轻易地就能感到,您这封信和信里包含的严酷的真理给我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然而您不要以为这封信会引起我的悔恨,也不要以为它会使我改变自己的感情或行为。这并不是说我没有十分痛苦的时候,但是当我心碎肠断、担心自己无法忍受煎熬的时候,我就心里思量:瓦尔蒙是幸福的。一切在这种想法面前都变得烟消云散,或者说得确切一点,这种想法把一切都变成了欢乐。

我就这样为了您的侄子而献身;为了他,我失身堕落。他成了我的思想、我的情感和我的行动的唯一中心。我的生命只要对他的幸福是必需的,对我就是宝贵的,也是幸运的。如果有一天他改变了看法……他不会听到我的一句怨言或责备。我已经敢于正视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我的主意已经拿定了。

您似乎担心有一天德·瓦尔蒙先生会把我毁掉,如今您可以看到这种担心对我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在他想毁掉我之前,他先得终止对我的爱情。到了那会儿,人家的毫无意义的责备既然我无法听到,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他才是我的审判官。由于我只为他而活过了一生,他会保存着对我的记忆。如果他不得不承认我爱过他,那我也就得到充分的洗刷了。

夫人,您已看到了我内心的想法。我宁愿由于坦率而不幸失去您的器重,也不愿由于可耻的谎言而使我不配受到您的器重。我觉得您以前对我亲切关怀,所以我才完全信任您。我要再多说一句话,就会使您怀疑我仍然自负地指望得到您的关怀;其实正好相反,我对自己已经作出正确的评价,不再有这样的希冀了。

夫人,谨致敬意,我是您极为谦恭、极为顺从的仆人。

一七××年十一月一日于巴黎

第一百二十九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的美貌的朋友,请告诉我,您上封信中充满了那种尖刻挖苦的语气,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引得您发这么大的脾气?我真是茫然不解。您责备我在没有取得您的同意之前,就似乎一心以为您是会同意的。可是我总以为,在大家看来,这可能是傲慢自大的态度,在您和我之间,却一向只被看作信任的表示。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感觉变得对友谊或爱情有害了呢?我把希望和欲望结合在一起,只是完全听凭天生的冲动;这种冲动总使我们觉得自己已经最大程度地接近我们所寻求的幸福。您却把我的急切心情看作傲慢的结果。我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通常要恭敬地表示出把握不定,但您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形式,一种单纯的礼节;我觉得我有权认为我们之间就不再需要这些谨小慎微的措辞。

我甚至觉得,这种坦率的、毫无束缚的作风只要以从前的情分为基础,就比平淡无奇的甜言蜜语要好得多。后者往往使爱情变得索然寡味。况且,我所以觉得这种方式可贵,也许只是因为我十分珍视它使我回想起的那种幸福;也正由于这一点,看到您对此具有不同的看法使我心里更为难受。

这就是我知道自己的唯一的过错;因为我想不到您会当真以为,世上还有一个女人在我眼里比您更加可爱;更想不到我对您的评价会像您假装相信的那样糟糕。您对我说,您为此照了镜子,您并不觉得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我完全相信这一点,这正表明您的镜子是忠实可靠的。可是您就不能更轻易、更公正地从中得出下面的结论,即我肯定没有那样评价过您吗?

我寻思这种奇怪的想法的原因,但是没有什么结果。然而我觉得这种想法大概多少与我对别的女子的一些赞美之词有关。我的这种结论至少有这样一点根据:您爱抄录那几个我在谈到德·都尔维尔夫人或小沃朗热时用过的形容词:可爱的、天仙似的、难以割舍的。可是,这些词语多半都是信手拈来的,而不是经过仔细琢磨而定的,它们并不表示我们重视某人,而主要表示我们在谈到某人时自己的情况。难道您不知道这一点吗?况且,在我受到这个人或那个人的如此强烈的影响时,我仍渴望得到您的爱;在我只有伤害她们两个的利益才能与您重续旧情的情况下,我对您的喜爱明显超过对她们两个的喜爱,我并不认为那有什么可以大肆责备的理由。

您好像对从未感受到的魅力这种说法也有点儿反感。对这一点,我要给自己辩解也不怎么困难。因为首先,从未感受到的,并不意味着更为强烈。唉!有什么能胜过您给我的那些甜蜜的快乐呢?只有您才能使这种快乐始终具有新意,不断地变得更为强烈。所以我只想说那种魅力是我以前还不曾体味过的,但并不打算给它确定级别。当时我还说过,今天我要重复一遍,无论这种魅力多么强烈,我都能与它斗争,并把它战胜。如果我能把这种轻松的事儿看作向您表示的敬意,我会干得更加带劲。

至于小沃朗热,我觉得根本用不着和您提她。您不见得忘了,我正是在您的要求下才去照料这个孩子的。眼下我就等着您的吩咐好把她甩掉。她的天真纯朴、她的鲜艳气色也许引起了我的注意,甚至有一刹那,也许我觉得她难以割舍,因为我们对自己作出的成果总多少感到有点得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在任何方面都缺乏稳定性,根本无法吸引男子的注意力。

现在,我的美貌的朋友,我要向您的公正的心,向您最初对我表示的关怀,向您我之间的长期深厚的友谊,向始终使我们的关系更为紧密的绝对信任发出呼吁:难道您对我采用的严厉的语气是我应该得到的吗?可是,只要您愿意,对我作出补偿,又是多么的容易!您只要说一句话,就会看到所有这些魅力和眷恋是不是还能留得住我,不要说一天,就是一分钟也不行。我会飞到您的跟前,扑在您的怀里;我会用千百种方式向您千百次地证明,您现在是,也永远是我心中真正的主宰。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我十分急切地等着您的回信。

一七××年十一月三日于巴黎

第一百三十封信

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我亲爱的人儿,为什么您不愿再做我的女儿了呢?为什么您好像通知我说我们之间的书信联系要中断了?这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猜到这种完全叫人感到意外的情况而对我所作的惩罚?或者您是疑心我故意使您伤心?不,我对您的心太了解了,不会相信它会有这样的想法。因此,您这封信给我造成的痛苦与其说跟我有关,不如说跟您自己有关!

哦,我年轻的朋友!我痛苦地对您这么说吧;您太应该受到人家爱慕了,因而爱情绝不会使您幸福。唉!有哪个着实心思细腻、感情容易冲动的女子不在这种感情中遭遇不幸呢?尽管这种感情向她预示着极大的幸福!男人们是否知道该怎样赏识他们所占有的女人呢?

这并不是说不少人举止不够正派、用情也不专一,但就算是那种举止正派、用情专一的男人,能和我们心心相印的真是寥寥无几!我亲爱的孩子,不要以为他们的爱情和我们的爱情是一样的。他们也确实感到同样的兴奋,往往还更加冲动一些。但他们体验不到我们女人那种无法满足的热情,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实际上我们内心那种持续不断、情意温存的眷顾就是由此而产生的,而它的唯一目标始终只是我们所爱的对象。男人享受的是他感觉到的幸福,而女人享受的是她给对方带来的幸福。这种如此本质、如此不为人所注意的区别相当明显地影响着男女双方的全部行动。一方的快乐在于满足自己的欲望,另一方的快乐主要在于引起对方的欲望。博得欢心在男人看来只是成功的手段,在女人眼里就是成功本身。女人卖弄风情,往往遭受责备,其实它只是这种感觉方式的过度表现,由此也可以证明这种感觉方式的实际情形。最后,那种特别体现出爱情特征的专一的眷恋,在男人身上只是偏爱的表示。这种偏爱充其量可以用来增添快乐;它可能会被另一个对象削弱,却不会被完全消除。而在女人身上,专一的眷恋却是一种深厚的感情。这种感情不仅能消除一切外来的欲望,而且还能克服本性,摆脱本性的影响,使她们在似乎应当觉得心神舒泰的时候,只感到厌恶和腻烦。

您可不要以为我们可以多少列举出一些例外情况来成功地反对这些普遍的真理!这些真理有公众舆论作为依据。公众舆论只把男人划分成不忠实和不专一两类;他们本该为这种区分感到丢脸,却对此加以利用。在我们女性当中,只有那些伤风败俗的女人才接受这种区分。她们是女性的耻辱。在她们看来,一切手段,只要能使她们不痛苦地感到自己的行为卑鄙无耻,就是正当的手段。

我亲爱的人儿,我觉得这些想法可能对您有用,它们可以用来跟完美无缺的幸福这种虚幻的念头对照。爱情总免不了用这种虚幻的念头来愚弄我们的想象力。这是一种骗人的希望,即便在我们不得不放弃这种希望的时候,我们仍对它恋恋不舍。强烈的爱情总伴有十分真切的忧伤;这种忧伤会因为上述希望的破灭而加深加剧!这样减轻您的痛苦,或者减少您的痛苦的数量,就是目前我唯一想做、唯一能做的事儿。对于这种无可救药的疾病,只能在饮食起居方面提出建议。我要求您的只是请您记住:同情一个病人,并不意味着责备他。唉!我们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彼此责备?让我们把评判的权利留给那个唯一能够看透我们心思的神吧!我甚至斗胆认为,在神的慈父般的眼中,众多的德行可以弥补一次软弱的表现。

可是,我亲爱的朋友,我求您千万不要作出那些激烈的决定。那并不表明您有力量,而只显示出您万念俱灰。别忘了您在让另一个人占有您的生命的同时(姑且借用您的说法),并不能剥夺您的朋友们先前在您的生命中所拥有的位置,他们会始终要求保留这个位置。

再见了,我亲爱的女儿。请您不时想到您慈爱的母亲,并要相信您始终是她高于一切的亲切思念的对象。

一七××年十一月四日于××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