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栅栏门三百码远的地方有条狭窄的小道,上面铺满了去年秋天落下的棕色的橡木叶子。小道蜿蜿蜒蜒地绕过花岗岩,然后消失不见了。我顺着小道开着车,一路在砾石上颠颠簸簸了五六十英尺,接着围着棵树打了个转儿,让车头朝着我来时的方向。我灭了车灯,然后关了引擎,坐在座椅上静静等着。

半个小时过去了。不抽烟,时间就显得很难熬。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这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一道白色的车前灯光柱打在我前方的路面上。引擎的声音消失在了远方,一股淡淡的干土味在空气中飘游许久,才渐渐消散。

我下了车,往后朝栅栏门走去,接着又来到了切斯的小木屋。这次我用力一推,窗户就开了。我就这么再次进入屋内,脚贴着地面,打开随身带来的手电筒照在桌子上的台灯上。我把台灯打开,竖着耳朵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毫无声响之后径直来到了厨房里头,接着把水池上边悬着的那盏电灯打开了。

火炉旁的木箱里整整齐齐地堆积着劈好了的木柴,水池里连一个脏盘子都没有,火炉上也没有一处散发着异味的污点。不管比尔·切斯孤独与否,他都把这个家整饬得井井有条。厨房里有个门直通卧室,卧室里又有一张小门,里面是一间小小的浴室,很显然是新近才建好了跟小木屋连接起来的,从那块干净的浴帘上就可以看出来。我在浴室里并未找到有什么价值的线索。

卧室里摆着一张双人床。松木质地的梳妆台靠墙而立,上头摆着一面圆镜。除此之外,还有一处衣柜,两把直背靠椅以及一个铁皮纸篓。床两边的地板上各自铺着一张椭圆形的地毯。墙上挂着比尔从《国家地理》杂志上找到的战争形势图。梳妆台上挂着块红白相间的荷边台布,颇为别扭。

我翻开抽屉四下找了找。一个仿皮盒子还在这里,里面装满了各式艳俗的珠宝首饰。女人们常用来擦脸、涂指甲和画眉毛的东西也都原封不动地摆在里头,我觉得这些东西似乎太多了,不过这只是我一家之言而已。衣柜里既有男装,也有女装,不过只有几件而已。这些衣服里属比尔·切斯那件格子衬衫最打眼了,衬衫领子颜色与之相互映衬,还上了浆。我在角落处看到一张蓝色纸巾,下面找到了一件让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东西——似乎是一件蕾丝桃红色真丝女士衬衣,在当年那个流行趋势下,很难想象她这样的女孩会舍弃这样一件真丝衬衣。

这个发现对比尔·切斯不利,我寻思着巴顿对此会做何感想。

我回到厨房,目光徘徊在水池上边和旁边那些敞开着的碗架上。这些架子很厚,上面摆满了日常家用的坛坛罐罐。糖粉就装在一个棕色的方盒中,盒子的一角被人撕破了。看起来巴顿曾试着把撒出来的糖粉清理干净。糖粉旁边摆着盐、小苏打、玉米淀粉、红糖之类的东西。这些玩意儿里头没准儿还藏着些别的东西。

那条两头对不上的脚链可能被人剪掉了某个部分。

我闭上眼睛,用手指随机地点了点,结果它停在了苏打粉盒子上面。于是,我从木箱后头找来一张报纸,然后把小苏打从盒子里倒在报纸上,接着找了把汤匙翻来翻去,除了觉得这些苏打粉有些太多了之外,一无所获。我只好把报纸折成漏斗状,将这些粉末又倒回盒子里去。我又对肥皂盒如法炮制,结果它也清白得很!第三回总该走运了吧?我又去试了试玉米淀粉,却只是扬起一鼻子白灰,里头不过只有些淀粉而已。

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我整个人一瞬间愣了一下,赶紧伸手关了灯,然后轻手轻脚地回到客厅去关台灯。当然,这都已经无济于事了。那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听上去更加轻盈,更加谨慎,让我汗毛直竖。

我左手握着手电筒,在一片漆黑当中默默等待。磨人的两分钟过去了,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回肯定不是巴顿,以他的性格来看,他会直接开门进来然后叫我滚蛋。这个小心翼翼而又如履薄冰的脚步似乎是朝我这边走过来了。脚步响一阵停一阵儿,又响了一阵,再停了一阵。我偷偷摸摸地溜至门旁,悄悄地转动门把手,然后猛地把门一打开,往外探出手电筒的光柱。

我的面前出现一对闪着金光的眼睛,紧接着是一阵跑跳步,然后树林里响起了四只蹄子奔跑的声音——原来不过是一只好奇的鹿罢了。

我再次把门关上,借着手电筒的光又回到了厨房。这会儿,细小的圆形光柱正好照在了糖粉盒上。

我又开了灯,拿出糖粉盒子,把糖粉倒在报纸上。

看上去巴顿并没仔细搜找,他不过是侥幸找到个东西就以为完事儿了,似乎都没想这里头兴许还会藏些什么。

白色糖粉里头又浮现出一个小纸团儿,我把它抖落干净,打开来看。这里头装着一个小小的心形黄金坠儿,大小不超过女人的小拇指盖儿。

我拿着汤匙把糖粉又装进盒子里,又把盒子放归原位,然后把报纸卷起来扔进火炉里。接着,我回到客厅,把桌上的台灯打开。在这更为耀眼的光亮下,我才勉强可以不借助放大镜,看到心形金坠背面上刻着的那一行小字。

这是用连写体雕刻的,上面写着:“艾尔献予米尔德里德。1938年6月28日。全心爱你。”

艾尔给米尔德里德。是一个叫艾尔的人送给米尔德里德·哈维兰的,但不知道此人姓什么。米尔德里德·哈维兰就是穆丽尔·切斯。而穆丽尔·切斯已经死了——死在警察德·索托前来找寻她的两个星期之后。

我手握心形金坠站在原地,心里盘算着这玩意儿能不能对我的任务有所帮助,却百思不得其解。

我重新把这玩意儿包了起来,离开了小木屋,开车回到小镇上。

当我来到巴顿那儿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里头打电话。门是锁上的。我只好一边听他打电话,一边在门外等。过了一会儿他挂断了电话,接着过来开了门。

我进了门,从他身旁走过,然后拿出纸团儿放在他桌上,又将其打开。

“你没有往糖盒深处细查。”我说道。

他先是瞧了瞧那颗小小的心形金坠,又看了看我,绕到柜台后头,翻出一个廉价的放大镜。接着,他仔细端详了心形金坠的背面,然后放下放大镜,冲我皱了皱眉。

“早该知道你这家伙不会罢手,你当初就是为着搜查房子才来的。”他粗声粗气地说道,“你该不会给我添什么麻烦吧,小子?”

“你应该发现那条金链的两边连不到一块儿吧。”我告诉他说。

他郁闷地看着我说,“小子,我的眼神可比不上你啊。”他用粗实的手指来回拨弄着心形金坠,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只好继续说道:“如果你认为那条脚链坠让比尔产生了妒忌之心,你就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当然,前提是他看到了这玩意儿。不过,严格说来,我更愿意打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条脚链,也从没听说过什么米尔德里德·哈维兰。”

巴顿慢慢地说道:“似乎我该向那个叫德·索托的人道个歉,是吧?”

“如果你还能见着他的话。”我说。

他再一次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而我则以同样的方式回敬他。“先别急着说出来,小子,”他说,“我猜你对这个案子又有了个全新的思路吧。”

“对啊。那就是比尔没有杀自己的老婆。”

“没有吗?”

“没有。她是被过去某个认识的人杀死的。这家伙先是跟她失去了联系,然后又找着了她,发现她已嫁作人妇,顿生醋意。这个人熟悉这一带地方——就像好几百个不住在这儿却也对这里了若指掌的人一样——他知道该往那儿藏车子和衣服。这个人心中充斥着仇恨,可是又精于伪装。他先是劝诱她跟自己出走,然后等她写下字条、万事俱备之后,再把她掐死,接着把尸体投进湖里,自己逃之夭夭。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这个嘛,”他审慎地说道,“如果果真如此,你不觉得这事情反倒变复杂了吗?不过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可能,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你听烦了,就告诉我,我还有些别的发现呢!”我说道。

“我就知道你还会有的,”他笑着说道,这还是我认识他之后第一次见着他笑。

然而,我却跟他道了声晚安,独留他一人在那儿冥思苦想,就像一个刚刚分到土地的开荒者,正汗流浃背地凿着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