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伯克莱

像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这样的人,朋友与上司都称他是个天才,这一直会让我们想起阿兰在《关于静止的谈话》中的这些话:“力量的真正标志也就是抗拒,也如同沉思的标志。对于万种事物的不断打击又聋又哑,不是像一个动物窥伺惊慌,而是毅然决然去听去看,这才是英雄。”在民航飞行员大家庭里,这位好汉得到了名副其实的评价,他们是这样说他的:“……这位年轻人屡次表现神勇,每个星期带来一件更为豪迈的壮举,在里奥德奥罗的荒漠沙碛上早已是个传奇人物。”这个评语登载在一份公报上,我们对此没有附加任何慷慨激昂的内容。

圣埃克苏佩里身材魁梧,行事低调,腼腆。人家对他说什么打动不了他,因为他的身体承受了害怕,再也不能承受赞美,那就由我们来写吧,我们把他看作邮航公司最优秀的飞行员之一;他自己不会说,要说也是说别的。当一个人有了一颗英雄之心,他总是有分寸地保持贵族的矜持与沉默。

大家可能还奇怪,这个青年还写书。但是圣埃克苏佩里不是一位作家,对他来说,飞机从来不是一种文学消遣。然而性格与毅力往往被行动家置于聪明之上,这些也是激发种种思想的丰沛源泉;我们不妨要求一位天赋极高、还可说是“全才”的飞行员,给我们说一说那些不同凡俗但是真正的想法,全都是他本人在充满凶险、千钧一发程度超过最紧张传奇的那些事中体验到的。此外,谁有一颗军人也就是英雄的灵魂,总有一支生花妙笔,因为他不用寻章摘句,写出生龙活虎的生活还不够动人吗?

圣埃克苏佩里工作于一家邮航公司,公司除了其他服务以外,还保证欧洲与南美洲的航线。正常航程是一万三千公里,其中虚拟路线总是飞越在一百道障碍之上。这要比遭到同样多的抢劫故事更加令人赞叹,因为那时英雄主义不用服从类似的纪律。卡萨布兰卡—达喀尔航线上的飞行员,就是与众不同地生活在这种充满意外事故的单调中,他们的勇气首先应该以钟点计算:必须在星期五早晨离开图卢兹,无论如何要在星期六晚上平安抵达目的地。

圣埃克苏佩里当朱比角中途站站长,夹在大西洋和撒哈拉之间的某处,这种无休无止的历险中某些事件我们是熟悉的。他从那里出发去修复跌落在内陆深处的飞机。因为每个航班的飞行员都必须越过两千三百公里的沙漠,其中一千五百公里下方是里奥德奥罗的抵抗地区,那里险情一直不断,还夹杂着龙卷风和大雾。在这块未经开发、相互残杀和狂热崇拜的毛里塔尼亚土地上,飞行员过着他们的日子,遇上危险只有向三座西班牙土堡求救。我们只是在这部书中最后寥寥几句的简报中获知他们的业绩。

比如说里居艾尔为了救助古尔,降落在打伤了古尔,也杀害了他的伙伴们的这些抵抗部落中间。

吉约梅、里居艾尔、雷内和安东尼救助一架跌落在抵抗区的乌拉圭水上飞机的机组。

科莱也曾从他们手里救出一艘帆船上的遇难者。

这样的战争前途难测,又不容许走错一步,圣埃克苏佩里是参与其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不但在雷内与塞尔被俘四个月间表现出果敢与胆识,还显出与生俱来与落落大方的智勇。他在西蒙和科莱之后,又去抵抗区跟出事五天、已快渴死的勒布里克汇合;他救助落在里奥德奥罗的西班牙飞机师。他独自带了一名翻译到处降落,随时有杀身之祸;有一次,他救助一架故障后遗弃在撒哈拉的飞机,在一场交火中鼓励原住民的士气。

这样一位飞行员,又是这样一位战士,却有余暇写作,这好像很少见。但是这是行动家的特权,他们把一件件工作轮替着做就是休息。我们的乐趣不是在英雄身上蓦然发现了作家,而是在作家身后去发现那个人。重要的是跟这位战士取得联络,跟随他进入这一场正在进行的斗争,倾听关于勇气的知心话。

这样一支笔下的传奇故事更为直接。它不是通过现代读者无意识中已经读腻的那种手法送到我们面前,而是直截了当,像从一个比我们这里更为高尚和纯洁的现实中回来,不需要其他手法就表达了在毅力促使与高尚职业培育下生成的感受与诚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