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参加过中途岛海战的日本人很快就把这次惨败看作是一场噩梦:炸弹在猛烈爆炸,烈火在熊熊燃烧,战舰在逐渐沉没,人们在打旋的海水中挣扎。为帝国海军增添荣耀的希望已无可挽回地消失在太平洋的夜色之中。他们在苦苦思索: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一个看似大好的时机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场出乎意料的大灾难。为什么?是舰队的问题还是日本海军领导的问题?在中途岛战役开始前,日本帝国的海军就像一群在海洋中游弋的逆戟鲸,所向披靡,捷报频传,留下的则是死亡和毁灭。在日益扩大的日本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人们都在欢呼,称颂山本是卓越的海军天才。

在中途岛问题上,日本人一直比美国人更加内省,这很自然,因为他们打了败仗。确实,在日本,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对这次战役进行检讨。这与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对该事件进行分析的情况几乎一样。然而日本的研究人员的主要兴趣是吸取教训而不是追究责任。

事实上,就这一研究课题被直接或间接征求过意见的日本人,几乎个个都指出:渊田和奥宫所说的“胜利病”是这一惨败的根本原因。每一个参战人员都应该感到有一种健康、正常的自信在自己身上发挥作用,可是由于日本人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这种自信蜕变成了过分的自负和轻敌。

某些信神拜佛的人,如草鹿和三和,则认为,中途岛海战的灾难性失败是上天对这种狂妄自大的惩罚。千早正隆海军中佐对日本人的责备最为严厉。后来他在评论整个太平洋战争时,认为日本人在中途岛遭到决定性的失败是“毫不奇怪的”。

这次失败等于是我们自己策划的。我们即使在中途岛躲过了这场可怕的灾难,也会在太平洋的其他战场(或许就在1942年)遭到同样的命运。那次失败……是注定的。为什么?因为这是上天对日本海军狂妄自大的惩罚。

甚至连那些不相信上天直接干预了战事发展的人也认为,对过去的战绩沾沾自喜是产生所有错误的根本原因。美国海军学院也认为,“南云海军中将的这些错误是由于过分自信和分析不当所造成的判断性的错误。”犯了错误的不仅仅是南云!我们应当看到,“胜利病”感染了日本各级计划部门和各个事件的方方面面。山本是研读过《圣经》的,如果他在其余生中能读到《圣经》之《箴言》第16章18条的“骄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这句话时,不知会不会感到无地自容。

南云作为舰队的战场指挥官,成为批评的主要对象是不可避免的。然而他并没有像金梅尔海军上将在珍珠港事件之后那样被解职。海军保留了他的司令长官职务,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山本对南云和草鹿表现出令人心悦诚服的、真心实意的宽宏大量,也许这一点正中海军军令部的下怀。海军正在煞有介事地大肆宣扬中途岛战役,把它说成是一次重大胜利。如果在这个时候撤换像第一航空舰队司令这样的公众心目中的英雄,就有可能造成一个公共关系问题。不管怎么说,日本海军在这个问题上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它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当时的政府是一个军事独裁的集体。尽管选民们暴跳如雷,持独立见解的报界大呼要以血还血,成群的国会议员如疯似狂,但是海军并未受到任何压力。

南云受到的指责之一,是他为完成航向的重大调整而打破了无线电静默。他也曾为此而自责。69一些年轻的飞行员在中途岛战役后回到日本,在“雾岛号”上进行战后总结分析时声称:“这一举动等于把我们的位置暴露给了敌人。”宇垣在日记里写道:“在距敌人舰队很近的地方进行无线电通信是非常冒险的事情。”这个原则是正确的。但是就我们目前所知,美国人并没有监听到这则无线电通信。这里宇垣有意避而不谈,在进行第二次图上推演时,他自己就曾强调过保持联系的必要性。当时他说过:“必要时要毫不犹豫地发出信号……”70

对南云更严苛的指责是他对空中侦察的组织。源田认为,“空中搜索计划不周密应该说是中途岛战败的初始原因”。如果当天上午早些派出飞机,搜索扇面贴近一些,或许会发现美国人的特混舰队,从而使第一航空舰队对其实施首次、也许是决定性的打击。当然,南云知道有两架侦察机的起飞被耽误后,就应该立即命令其他飞机取而代之,而不是在那里坐等。71然而必须指出的是,即使南云的侦察机布满了天空,也没有哪一架的机会比“筑摩号”的五号机更好。很显然,这架侦察机正好从美舰队正上方飞过,可是它没有发现它们。

在攻击中途岛时,南云使用飞机的方式是值得商榷的。他同时使用了4艘航空母舰上的飞机。这样做,飞机起飞是快了,但同时也使这4艘航母全都处于易受攻击的状态。他自己很侥幸,未遭到攻击,但渊田和奥宫认为,假如南云当时只用2艘航母的兵力攻击中途岛,他就有另外2艘来应对临时出现的紧急情况,而不必同时在4艘航母上都降落飞机。

“难道在敌人进攻之前,第二波攻击飞机就不能起飞吗?”宇垣在日记中问道。的确,人们感到奇怪,南云为什么不沿用袭击珍珠港时采用过的方法。那时,第二攻击波飞机是到时间就起飞,根本没有等待第一波攻击飞机领队的呼唤。中途岛的作战方式可能受到在南太平洋和印度洋作战经验的影响——当时渊田率领的空中打击力量非常强大,是目标所无法抗拒的。毫无疑问,戴维逊将军对珍珠港的教训仍然记忆犹新,他说:“各种设施均遭到破坏,我们对飞机的维修和加油的速度很慢,敌人应该发动第二波攻击来摧毁我们停在地面上的飞机。”

黑岛认为南云错在对战斗机的使用上。他认为,在这场战斗中,给航母提供尽可能强大的空中保护伞比为攻击中途岛的轰炸机护航更重要。战斗机必须保护轰炸机,这是源田的信条。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句话是十分正确的。但是黑岛认为在中途岛战役中,南云和源田在具体运用这条原则时不够灵活,没有随机应变。他说:“过高估计战斗机的重要性,首先是来自袭击珍珠港的成功,来自日本攻击部队在威克岛战斗初期遇到的困难,也来自袭击达尔文港的成功和攻击锡兰的战绩。战斗机在这些战斗中的成就导致日本人在中途岛战役中过高地估计了它们的能力。”

读者已看到第一航空舰队零式机的飞行员是怎样飞到筋疲力尽的。如果航母上多一点战斗机,他们就有定期进行短暂休息的可能。谁知道呢?那样也许就会有足够的截击机来对付美国的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了。

宇垣批评了那种把航母“集中在一个战斗群”的做法,认为这“等于把许多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自战争爆发直到这次战役之前,这种编队方法一直是成功的。山口海军少将一直反对分散兵力。这一点通常足以使宇垣默不作声。但是中途岛战役暴露了这种编队的缺点。的确,当时日本人的航空母舰太密集了,一艘被发现就等于所有4艘都被发现。

评论者们的观点出奇地一致,都认为南云一知道美特混舰队里有一艘航母,就应立即派飞机攻击美舰队,而无须考虑飞机上挂的是鱼雷还是炸弹,也无须考虑有没有截击机掩护。这种做法也许风险很大,但是事实证明,南云这样谨慎反而风险更大。渊田和奥宫确信,当时山口催促立即发动进攻是正确的。在“雾岛号”上开会时,持批评态度的飞行员也持这样的看法。他们说,如果当时立即发动进攻,“即使我们的航母受俯冲轰炸机的攻击,我们的损失也会比实际遭受的要轻得多”。换句话说,即使美国人袭击航母,日本人的飞机也已经升空,不会在甲板上束手待毙。

源田说得更进一步,他事后的看法是,第一次接到“利根号”的侦察机关于发现美舰队的报告,就应该立即停止轰炸机的重新装弹作业。当时他批准等待回收友永带队攻击中途岛后返回的飞机,而不是冒险命令他们在水上迫降。“对我说来,这是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他反省说,“中途岛海战结束以来,我一直避免由于过分重视飞行员的生命而迟滞了作战。”这里,源田记住了认真负责的军官很难学到的这个教训:战局的发展也许会要求牺牲少数来保全多数。在这种时候,对少数人的仁爱之情可能最终成为对大多数人的残酷无情。

从濑户内海出发前,南云很可能就犯下了第一个错误。袭击珍珠港前,司令长官南云曾持怀疑态度,这就促使像源田这样一些参谋和渊田这样一些飞行队长去千方百计地验证每一个想法,检验每一种战术,训练每一个人员使其技术达到近乎完美的程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于他们认为自己将与强敌较量。可是在出发攻击中途岛之前,在南云身上已经看不到那种踏实稳重、讲究实际的作风,更不用说还有什么消极悲观情绪了。这时的南云及其手下军官趾高气扬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他们的飞行员和航母上的水兵,他们似乎放松了对部队的要求。千早总结说:

这4艘航母的舰员……个个情绪高昂,还没有同敌人较量,就觉得自己已经是胜利者了。这种情况确实令人鼓舞。但在现代战争中这种态度和心理是异常危险的。因为无论多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无论怎样的计划都不会太过周密、太过精确。信心满满、情绪高昂的人往往容易轻举妄动。命运就是如此。最终的厄运已经写在墙上了,只是肉眼凡胎的人没有看见罢了。“一切可能做的都做到了”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不合适。

然而,在指出南云的错误之后,也必须指出,南云和他的航空母舰舰长们是按照海军最好的传统战法指挥作战的。由于这些战术的运用,由于勇敢的零式机飞行员(虽然人数太少)的出色表现,由于美国人糟糕的命中率,南云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了敌人的进攻。之所以会出现最后那种败局,是因为美国人交上了好运——当鱼雷机仍在实施攻击的时候,俯冲轰炸机不期而至,与前者不谋而合、协同作战,同时击中了3艘日本航母。如果没有这短短的6分钟,南云满可以成为胜利者,他的所有决策会理所当然地被看作是正确的。胆怯会被说成是谨慎,犹豫不决会被说成是深思熟虑,僵硬刻板会被说成是经验之谈。

而且,南云不得不在一个注定要导致失败的战略框架内行动。十分值得称赞的是,联合舰队的参谋们从不推卸自己的责任。事实上,也确实有一些人几乎是病态地热衷于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黑岛和渡边总是深感内疚,后悔没有坚持把南云的指示——任何时候都要有半数的轰炸机装好鱼雷——写进他的命令。然而,源田在谈到这个问题时明智地指出,规定如此死板,任何现场指挥官都无法灵活指挥。72

宇垣的看法与众不同。他在6月14日的日记中(也许当时就考虑到将来他的日记要出版)写道:“回想起来,我认为我已经受尽了艰难困苦,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工作。这些想法给了我一种慰藉。”但是当时他并不像这则日记中所说的那么心安理得。中途岛战役前,他留的是长发,此战之后,他剪了个表示谦卑的短发。20他也许真是那样想的,因为他不仅是“战列舰万能”论者的头面人物,而且在图上推演时表现极为专横,使别人无法实事求是地对中途岛作战计划作出评价。73

事实上,战役刚刚结束就想对它作出评价是注定不会成功的,因为双方都没有掌握必要的事实。直到美国获胜、日本战败的种种材料均为双方掌握后,中途岛战役的全貌才变得一清二楚。日方真正的盲点是山本。他功勋卓著,光芒四射,令人眼花缭乱。在他手下工作的人,对他的感情太深,不可能客观地评价他。山本对他的幕僚说“责任在我”的时候,不仅仅是在承担指挥上的责任——这种概念对日本陆、海军的传统而言有些陌生——而且非常实事求是。如果哪个日本人要对中途岛的惨败负责,这个人就是山本五十六。这一次他还像在推行袭击珍珠港的计划那样,想出一个主意,然后迫使海军军令部接受。但是使袭击珍珠港的计划得以实现的诸多条件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而且,山本似乎已完全脱离了实际。如果他是故意想证明一下,在一次战役中,一个海军大将可以违反多少条作战原则,他是会提出中途岛作战计划的。

美海军军官们在海军学院所学的作战九原则74,为分析研究任何陆战或海战提供了方便的参照框架。让我们对照这些参照点,看一看中途岛战役中日本人打得怎样吧:

1.目的性在所有作战原则中,这是首要的,也是最基本的。计划的制定者必须考虑:“为什么要打这一仗?我希望达到什么目的?这一仗将给我们国家带来什么好处?从估计要消耗的人力物力考虑,这一仗值不值得打?”

这是一项非常基本的原则,要不要特别提请明智的读者关注,我们有过犹豫。然而,整个联合舰队正是在这条原则上重重地栽了个大跟头。从一开始,“中途岛作战计划”就是个双头怪物,而且两个头一直在争论不休。山本一方面计划攻占中途岛环礁,另一方面又打算诱歼美太平洋舰队残部。就连刚毕业的海军少尉也能看出这两个目标犹如水火,不能相容。强攻并占领一个岛,需要按自然界诸多不变因素制定一个固定不变的作战计划。与一支机动中的敌舰队作战则需要极大的灵活性。

更为糟糕的是,在这两个目标中,日本人还选错了重点。在联合舰队看来,攻占中途岛是首要任务。75其实他们本应集中兵力消灭尼米兹在中太平洋的主力舰艇。然后,日本人就可以腾出手来,至少可以暂时攻占中途岛。

难怪千早发现:“在我们的中途岛作战计划中,有些地方根本就是模糊不清的。”例如,为什么要去攻占阿留申群岛?“是为了防止这些岛屿被用作进攻日本的航空兵基地吗?这种猜测只能说明他们对那里的地貌一无所知。因为这些岛屿的地貌表明它们根本就不宜用作远程轰炸机的基地……”是要把中途岛作战作为进攻夏威夷群岛的前期准备吗?“想当初,形势对我们何其有利,我们尚且不能一举攻占夏威夷,在现在这个阶段,我们又怎能占领它呢?”这次战役是为“全面大决战”作准备吗?“但是这种解释也不能令人信服……如果把它作为酝酿已久的‘舰队大战’,为什么他们不再等2个月,待另外2艘航母修好后,6艘航母一起出动呢?”而且,“为什么又要背上中途岛和阿留申群岛……这些包袱呢?”但是,尽管矛盾百出,“这个计划还是被强制实施了,而且落了个应得的下场。”他怀着明显的厌恶之情补充说,“在这样一团糟的情况下,要理出一个统一的、集中兵力的行动方案,就要有超人的本领。”

2.进攻性乍看起来,组成庞大的舰队,浩浩荡荡东进数千海里,在美海军的鼻子底下,夺取山姆大叔在中太平洋的前哨基地,从而诱使美太平洋舰队与之决战,这一主意似乎是相当的积极主动。人们确实不能责备山本没有魄力。然而,冒冒失失不应与进攻精神混为一谈。这一计划的主导思想实质上是防御性的——在外圈夺取一连串基地,以达到拒敌于日本本土及领海之外的目的。

一项成功的攻击计划必须妥善考虑以下几个伤脑筋的“如果……怎么办”的问题:如果美国人预先知道了日本人要来进犯,该怎么办?如果敌人在我们的预定时间之前发现了田中的舰队,该怎么办?如果尼米兹发现在中途岛的那一侧有一支日本机动部队,该怎么办?如果第一航空舰队受到重创,又该怎么办?这些情况都是可能发生的。因此,应该制定几套备用的攻击方案并逐一进行推演。但是,他们没有进行这样的推演。这就是日本人的进攻精神在遇到意想不到的压力之后就垮掉的原因之一。

3.在接触点上集中优势兵力山本在理论上熟谙并精通集中兵力这个原则,但在这次战役中,他在这个问题上所犯的错误比在其他任何方面都严重。此次战役,日本人在数量上占了优势,而且,如果不那样部署兵力,他们本来能够取得真正的优势。山本集结了有史以来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力量,但由于没有集中使用,结果使它的力量大打折扣。从地图上看,一系列整齐匀称的箭头,每个箭头都有明确的指向。中途岛战役的战略看起来很妙——典型的两翼钳形攻势。

但是,中途岛并不是坎尼,山本也不是汉尼拔。向中途岛集中的每一支舰队都有自己专门的任务,而且均不能真正做到战斗自给。很明显,山本认为必要时这些部队能够合兵作战,但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多路部队同时行动,很容易被美方发现。

最糟糕的是,山本不是调集所有舰艇来对付首要目标,而是分散兵力,派出一支强大的舰队去攻击与此次战役的战场相距很远的阿留申群岛。在该群岛一带根本不可能打任何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海战,但偏偏就在这里,日本人部署了优势兵力。浪费在这里的兵力本来可以改变中途岛海域双方的力量对比。再说了,阿留申群岛可以留待以后来解决,因为它是跑不掉的,不像美国的航母特混舰队。不论是日本的专家们,还是尼米兹和斯普鲁恩斯,都认为山本最严重的失误在于未能集中兵力。

山本不仅同时在两个地方打仗,而且在主要方向上对舰艇的使用也不恰当。那些登上“雾岛号”的中途岛战役的幸存者私下里看法一致,都实心实意地认为,把战列舰部署在机动部队后面是不妥当的。“如果战列舰在前面,敌人的攻击就会冲着它们去。这样,作为我们海战中最重要因素的航母就能保住。即使美国人击沉2艘或3艘战列舰,日本海军的损失也要比失去同样数目的航母小得多。”但是,山本在机动部队后面300海里处磨磨蹭蹭。从战局的发展来看,山本和他的战列舰还不如留在濑户内海。

4.突然性这是日本各种作战计划的基本点。山本在很大程度上希望能潜入中途岛海域,而且在对该环礁发起攻击前都不为敌所察觉,就像当年南云偷袭珍珠港时那样。他忘记了所有的人——尤其是他自己——都不应该忘记的一点:他现在面对的是处在战争状态的美国,珍珠港事件使它从和平时期的昏睡中惊醒,而且他的对手是美国太平洋舰队,它曾经上过当、吃过亏,此时正处于百倍警惕之中。

这时的山本已不能借助以日本驻檀香山领事馆为活动基地的间谍网,无法得到美舰出入珍珠港的情报。当然,这不是山本的过错。自罗奇福特和他领导的“海波”破译了JN25密码的那一天起,日本海军就失去了行动的突然性。这也不能责怪山本。从那时起尼米兹就能获得有关日本海军的极为精确的情报。

要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计划制定者要进行换位思考,设身处地地设想对方在想什么以及可能会做什么,如果他揣摩得对,会有所帮助,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他还要真正了解敌人能够做些什么,即敌人的作战能力。这是情报工作的基本要点,埃蒙斯由于反复强调这个问题而惹恼了莱顿。76而这恰恰是山本没有做到的。他的计划实质上是基于这样的设想:尼米兹及其舰队会完全按照日本人的计划来行动。一个根本原因是没有对敌方的作战能力进行评估,因此才导致设置潜艇警戒线的任务未按时完成,用大型水上飞机对瓦胡岛实施侦察的“K号作战”也遭到了失败。77如果日本人少一点傲气,迅速进行有效的侦察,那么,他们几乎肯定能发现美国人已经出动,并查明其实力、航向和目的地,从而作好进攻的准备。

5.保密性这一原则与“突然性”原则历来是相辅相成的。日本人极端低估了美国人的智慧和战斗意志,结果导致麻痹大意。与该计划无关的知情人太多;作战的准备工作没有加以伪装;袭击珍珠港时那堪称保密典范的小心谨慎和一丝不苟,如今已无影无踪。265月24日的电报使尼米兹非常精确地估计出敌人的兵力。78这类电报本应使用海军将领使用的最高级密码——在华盛顿,萨福德的第一流破译小组也未能破译——或将其装入上了锁的信使公文包里。

5月底,日本海军采取防范措施,换掉了JN25密码系统,但已“为时晚矣”。“海波”早已从中获取了足够的情报,从而保证了尼米兹及其舰队作好准备,严阵以待。

6.简略性这一原则与“目的性”原则紧密相连。简单地说就是,任何一部机器,转动的部件越少,发生故障的几率就越小。但是“中途岛作战计划”却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6月中旬,情绪恢复后的三和在日记中写道:“事实上,我们的作战计划中有许多地方应当检讨,因为它们在此次作战中并非必不可少。”

真正使事情复杂化的因素是,尽管日本的陆基和舰基海军航空兵战功卓著,山本还是无法调和战列舰派和航空母舰派之间的激烈争论。结果,山本患了教条主义的精神分裂症。两派坚不相让,都走了极端。以宇垣为首的战列舰派认为,战列舰是水面厮杀的核心武器。他们不能想象把“皇后”当作侍女来使用。

重视空战的一方态度几乎同样僵硬。在他们看来,航空母舰是新的海上实力的核心,战列舰即便有点作用,那也是微乎其微的,因为它是从真正的打击力量身上吸走人力和物力的寄生虫。山本力图从总体上调和这两种根本对立的意见,而不是汲取两家之长。在太平洋战争后期,当美国人日益逼近日本时,尼米兹准确地展示了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他使用战列舰对太平洋诸岛实施火力准备,并让它为航空母舰担任警戒。

也许联合舰队是以战列舰为中心的,因此参战的日本航母没有一艘是装备雷达的。出发前两天,机动部队才得到两部试验性雷达。然而它们被分别装在战列舰“伊势号”和“日向号”上,而这两艘战列舰又都编在高须的阿留申警戒部队里。如果南云的两艘航母旗舰上安装了这种重要设备,至少他可以早一点得到美机来攻的警报,那样一来结果就将难以预料了。奥宫就认为,结局也许会与实际情况完全相反。

7.运动—机动性海军学院的教材说,在战斗中,攻击方应坚持向目标前进,必须奋力与敌拼搏。尼米兹说:“就中途岛海战而论,在日本航母受到沉重打击后,他们就掉头往西,这至少部分违反了这一原则。”尼米兹指出,日本人是完全按照他们在战争一开始就确立的模式打的。他说:

他们在同一时间里到处出击,他们的胃口太大了。他们在珍珠港和爪哇海马来亚近海取得初期的胜利之后,开始扩大战场,轰炸了达尔文港,并在印度洋上展开大规模行动。对山本的联合舰从来说,它的主要敌人始终是驻珍珠港的美国海军,但是,日本人在对珍珠港实施快速的打了就跑的袭击之后,再没有去碰这支海军。日本人没有返回珍珠港彻底解决那里的美国海军,这可帮了我们的大忙。他们让主要的敌人有了喘息之机,得以恢复士气并重整旗鼓。79

而且,他们把打败美太平洋舰队的目标与攻击中途岛搅和在一起,这就丧失了对取得海战胜利至关重要的机动性和灵活性。在他们的作战计划和作战准备中,看不出有什么规定来保证在敌顽强抵抗时如何保持战术攻势。相反可以看到,在演习时他们故意把敌人安排得很无能。这次,他们骄傲自大到了极点,甚至连最基本的防范措施——要求航母上的水兵穿着规定的服装——都没有采取。战争经验表明,任何覆盖物,甚至长袖衬衫和长裤都能有助于防火。但是日本人安然自得,深信敌人不可能来碰他们。航母上的水兵作业时都穿着热带的短裤和短袖衬衫,结果许多人遭到了可怕的、不必要的伤亡。

因此,当作好充分准备的美国人出其不意地彻底打乱了日本人的作战时间表时,攻击者们变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其实,就水面舰艇而言,山本的兵力和火力仍然大大超过弗莱彻。即便是航空母舰,如果山本把他自己的、近藤的,以及阿留申警戒部队的,也能集中起1艘航母和3艘轻型航母。此外他还有50架零式战斗机和60架轰炸机的空中力量。这支空中力量仍很强大。特别是当时日本人认为美军3艘航母已有2艘被他们击沉的时候,这支空中力量就更加不能等闲视之。然而,山本在失去了南云的几艘航母之后,只进行了几次试探性的作战,然后就率领他的庞大舰队掉头驶向本土,就像一只粗笨的圣伯纳救护犬,被气盛好斗的狗追赶似的。

8.节省兵力与在接触点上集中优势兵力的原则密切相关的是“节省兵力”原则——要有足够的兵力去作战,但又不要过多。山本为自己确定了两项任务之后,从濑户内海带出了除渔船以外的几乎所有舰船。这样做,不但浪费了帝国的血液——珍贵的燃料,而且还占用了本来可以更好地用于下一个预定战役的人员和舰艇。就其作战意图而言,对中途岛的空袭规模也太大了。像角田在荷兰港那样使用一支精干的小部队就足以完成这项任务。其他空中力量完全可以留在舰上或部署在航母周围,以准备对付美国人的反击。尼米兹决定不派战列舰参加中途岛战役,就体现了“节省兵力”的原则。

9.协同动作(统一指挥)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山本自己乘旗舰跟在整个舰队的后面,这也违反了协同动作的重要原则。由于必须保持无线电静默,结果他有嘴不能说话,无法实施全面指挥。如果他在濑户内海或在东京的通信中心,他就完全可以方便有效地进行指挥。但是,他把大本营设在海上。这样,从事件发生到“大和号”收到消息是需要时间的,山本就不能及时得到情报,也不能及时下达命令。因而,各舰队只能是各自为战。相比之下,尼米兹的作法就很好。他坐镇珍珠港,这样就能通晓全局,运筹帷幄。

如果尼米兹、他的参谋班子以及海上的指挥官们不采取积极、明智、创造性的行动,日本人也许还能像往常一样,赢得这次中途岛战役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