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估比到,他这里是德方防御的中心地,他的任务不仅要攻克莫吉廖夫,而且还要尽量把敌人的力量吸引到自己这边来,这样南北两翼的方面军就能在摧毁对方的防线之后,突入纵深,夹击敌人,然后在明斯克附近的某地封闭包围圈。这样的考虑对集团军司令来说,不是没有必要的;你能预见到事态发展的梗概,那么你就会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更加重大。然而,他毕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考虑这些问题。挤不出时间来啊!要挤出时间只好不睡觉。可是睡觉也是需要的。谁能在战时养成晚上不睡觉的习惯,那他是在欺骗自己。当然,每天的情况不是完全一样的,但是奇迹到底是不会有的。晚上睡眠不足,白天就得补上。如果睡眠不补足,那么有一部分工作,就只能迷迷糊糊地去干。因此,除了万不得已,晚上六小时睡眠最好要保证,而余下的时间都用来做工作。这不仅对健康有好处,而且对工作也更有利。这是事实所证明了的。

谢尔皮林回到集团军已经有十七天了,在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在卡累利阿地峡那里,用了十个昼夜的时间就冲破,并彻底摧毁了曼纳林防线和它的三道防御地带,昨天又攻占了维堡。他过去听人谈起苏芬战争的情况,说那时攻占维堡所花的时间不是十昼夜,而是十个十昼夜——三个多月。回忆起所有这些传闻,会使你又一次想到:我们毕竟是学会怎样打仗了。现在,这里也需要你拿出这种摧毁防线的本领来。

在西方,盟军总算在法国登陆了。昨天情报局发表的关于卫国战争三周年的总结报道里也提到他们登陆这件事情,并说这一仗打得很出色,但是他们打了两个多星期,目前却还待在那个登陆的科汤坦半岛上,还没有冲到开阔地带。当然,如果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你在一条小河对岸的什么地方占领了一个登陆场,要守住它,你就得花很大的力气。何况这里是远隔重洋啊!诚然他们准备登陆已经不止一年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结集“强大的力量”。但是,尽管他们有“强大的力量”,看来,德国人也不会乖乖地束手就擒。德国人要让盟军知道德国人的厉害,要让盟军知道,要吃掉德国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没关系,让盟军再卖点力气吧。如果盟军打得过于顺利,我们甚至会感到委屈。尽管你祝贺他们获胜,但同时心里却希望让他们也尝尝我们饱尝过的那种苦头,哪怕是尝一点儿也好。

不过,谢尔皮林没有时间多考虑这个问题。开头,他叫辛佐夫拿来一张法国海岸地图,曾看着地图研究过,近日来,却一直没有功夫。听说没有特别的变化,也就算了。

甚至不久之前他在莫斯科时日夜考虑的那件私事,现在,不知怎的,考虑起来也象病人吃东西那样有所节制了。有时忍不住要想起来,他就强迫自己摆脱这些念头。没什么,这也是做得到的。事情一多,也就把这些念头丢开了。

这些天来,他收到两封长信,每封都有好几张信纸,正反两面都写得密密麻麻。象这样的信,他一生之中还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两封信好象是那次谈话的继续。尽管她和你身处两地,她却象坐在你的对面似的,娓娓不倦地向你倾吐你走了之后的种种思念之情。

这两封信他都是在深夜,在办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才看的,回信则在一清早,在开始办理事情之前写。当然,他信里写的并不是他的工作情况。他只写他还活着,没生病,同时遵照自己的诺言,坚持作息制度,努力做到每天睡足六个小时,每天坚持做锻炼锁骨的体操。

只消信笔一挥,他就能写上爱她甚于所有他过去爱过的人之类的话。但是,回想到自己的过去,他的笔就有千斤重,怎么也不能把这句话写上去。

第二封信的末尾写着军邮信箱的号码……“回信寄到这里。后天我就动身了”。既然她后天就动身,那么,信还在路上的时候,她已经到了那里,到了右邻方面军的一所医院里。她本来就准备到那里去的,现在果然去了。

着信的时候,他老是想起她的话:“把我调到您那个集团军去好吗?”而他则回答:“不行”。可是他的内心却非常希望她到这里来,而不是到那里去。

这次回到集团军之后的十七天里,他一直非常紧张地工作着,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紧张。

在整个战争时期里,他和所有的指挥员一样,总希望自己能支配的人力、物力比以前多。在战争中,你永远不会感到你的哪一样东西是多余的、这次他回到集团军里来,集团军的编制比原先扩大了一倍,他的内心是很激动的。这种激动的心情尽管瞒得过别人,但毕竟瞒不过自己。这么大的摊子他过去还从来没有指挥过。只有一次,他在库尔斯克弧形地带指挥过八个师,而一般往往只有五、六个师。十三个师,还从未指挥过。为了支援这次进攻,上级给他派来了十二个重炮兵团、一个担负突破任务的炮兵师、几个近卫迫击炮旅和两个反坦克旅。虽然没有给他的集团军配属机械化军,但是,现在,在这个集团军的编制内,除了额定的坦克数量外,到底还是增加了三个坦克旅和两个自行火炮团。接着,又相继派来了几个工兵营、架桥部队和其它工程部队,这一切措施反复提醒他,他们必须克服河串障碍。

在进攻前夕,集团军这个摊子……请你想象一下吧,这意味着什么呢?如果不是在战争的年月里,而是在和平环境里,有什么可以与它相比的呢?大概,没有什么可以与它相比的,因为负责这个成这个任务的过程中,他能减少预计的伤亡而保全一部分人的生命呢,还是让伤亡的人数超过预计?

他认为人家对他的这种看法是合情合理的,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看待人家的。他满腔的热情,毕生的阅历,服役三十年来在部队中、军事学院里、战斗生活中所获得的经验,昔日饱尝的辛酸和患难,以及他的优良的素质、坚强的意志、对人的无限信任——这一切。他现在都毫无保留地用到这次战役的准备工作之中。取之于战争的一切,又用之于战争。

对将要发动的进攻作好充分准备是指什么呢?是指能够突破德国人的阵地、打垮德国人、强渡四条河、攻克莫吉廖夫,并且要在指定的时间内完成这些任务吗?是的,是要做到这些。但这还不能说是全部。在完成这些任务的同时,还要求在人力和技术装备方面尽量少受损失。攻入莫吉廖夫时不是筋疲力尽,而应该还有力量,继续推进。不要有无谓的牺牲,这是泛泛之沦,在战斗中,一切都是具体的:同样的牺牲在一种情况下是无谓的,而在另一种情况下则是必要的。说了“不要有无谓的牺牲”这句话之后,应该有思想和行动跟上去,而不是简单地要求下面:要爱惜人力。在战场上光提这样的要求而不给予任何物质上的支援,那只是空口说白话:你倒说说看,哪一个将军不说这种话:要爱惜人力!说了这种话之后,如果没有具体行动,那只有傻瓜才会感激涕零。有哪一个首长会说不要爱惜人力?这样的首长在全军也找不到。要做到既获得胜利又真正地爱惜人力——这就是军事艺术。

对人的真正关心,同时也就是对战事的关心:假如在今天的进攻中,你的部队受到了可以设法避免的伤亡,那么,明天还有什么人跟你一起去打仗呢?假如集团军在进攻开始之前,装备了一切可以装备的东西,这就是对人关心的基础。在突破地段,在步兵的一背后,每公里将有两百门火炮按德国人,这就是对人的关心。在突破地段,将有坦克配合步兵冲锋,这也意味着以此来保全人的生命。保证供应足够的炮弹,这也是对人的关心,这样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据今天的报告,除方面军的医院外,集团军本身已准备了七千六百个床位,这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就是说,士兵一受伤,就能立即送医院抢救!同时,我军还设立了前沿急救站,这也是抢救生命的措施。问题不仅在于弹片打伤了多少人。打伤多少,总归是多少。而这些打伤的人,在受伤之后经过多少时间才能被送上手术台,这才是关键所在!为了亲自了解医疗救护工作的准备情况,今天,进攻前最后一天,谢尔皮林一清早又把集团军卫生部主任叫来,要他当面汇报工作。汇报是他和扎哈罗夫两个人一起听的。三天前,他俩共同对工程保证计划作了几处修改,今天,对伤员后送计划也作了几处修改.

在德国人设置障碍的地区和布雷区,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打通前进的道路?扫清障碍、开辟通路,用人工爆破呢,还是把装满炸药包的小车推到那里,然后轰击整个布雷区,使这些炸药包因传爆而爆炸?这项工作对工兵伤亡的多寡和穿过通路的快慢也能起决定性作用。抢渡河川的情况也是这样。准备好什么器材?数量多少?我们渡河的速度越快,付出的代价就越少!

最后,是对步兵准备进攻所进行的训练,就是在自己的后方对明天将要投入战斗的战士进行过的一个半月的训练。训练得好不好,关系到进攻能否成功。如果紧跟火网前进,那就不会遭受重大的伤亡。如果赶不上火网,卧倒了——一错过时机,头就再也抬不起来了!在这次与实战条件相仿的强渡河川和在火网掩护下冲锋的训练中,由于弹着点过近而牺牲了四人、伤了二十个人;尽管这是令人非常痛心的事,但是付出这些伤亡的代价也是为了确保今后不再遭受十分巨大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