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后方去了。我昨天亲自把她送上了卫生飞班车。我一早就在找你,打了电话,要值班员转告你。你进来时,我还以为他已经转告你了……”

“伤在哪儿?”辛佐夫问,他不去回答无关紧要的问题:“电话接通了没有”,“转告了没有”……

“伤在背上,”齐娜依达说。“中了手榴弹弹片,不太大。没有伤着内脏,肾脏和胸膜都没有受伤。从后面进去,留在肋骨下面没有出来。我送她上车时,她感觉良好,没有发高烧。很走运,可以算是轻伤,”她又重复了一句。

“既然是轻伤,为什么不留在集团军里治疗?为什么送到后方去?”

齐娜依达耸了耸肩膀说:“怎么,我在对你撒谎吗?的确是轻伤。算是中等程度的伤势,因为伤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可实际上是轻伤。”

“为什么不把她留下?”辛佐夫又问。

“就这么走了。”齐娜依达停了半晌又补充说:“她自己不愿留下。”

她费了很大的劲才作了这样的回答,因为在说了这一句话以后,接下去必然要讲述她需要告诉他、他也一定要打听的全情况。

但辛佐夫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他听到的是意料中的事。

“她昨天什么时候受伤的?”

“两点左右。”齐娜依达把她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情况都讲了。“我们的将军吩咐写一个报告,为她申请授予‘红旗’勋章!”

但从辛佐夫的脸部表情可以看出,他对勋章的事并不关心。他在想另一件事:她在别列津纳河边给他讲了关于玛莎的事,并说他们以后不能再在一起了,在这以后不到六小时她就受伤了。这一切都发生在同一天!

“真弄不懂!”他说。

的确是弄不懂。多少次曾为她担心,但恰恰在谢尔皮林死后,想不到她竟也出了事。

“她要我把一封信转交给你,”齐娜依达终于决定告诉他。“早在发动进攻以前,她就写好了,但一直放在身边。临别时,她要我转交给你……你坐在这里看信吧,我马上就来。我要出去一下。”

她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想走开一会儿,因为在他看信时,她不想看、也怕看他的脸。

辛佐夫把信拿在手里,几乎已经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不过信是在她当面向他讲述以前就写好的。“一直放在身边……”大概她想自己恐怕会被打死吧?

他看了看有点发黄、褪色的自制的信封,刚准备拆开,把信取出来,可是突然想到“她可能已被打死”,不觉吃了一惊,就停住了。在这以前,在和齐娜依达谈话时,他一直在想塔尼雅的伤势,“伤势不重,是轻伤,中了一块小小的弹片,留在里面……”而现在他却想到,她可能已被打死!这封信可能不是她活着的时候拿出来的,而是在她被打死后从她身上找到的。

她有没有留在这里;送到哪个医院去了,什么时候会从那边把战地信箱的号码寄来;在这封信里,除了已经说过的话以外,她还讲了些什么——这一切和她可能已被打死这个问题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

既然她还活着,他就准备去应付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于是他撕开了贴得很牢的信封,把粘在信封上的一页信纸撕去了一个角,开始看信了。

“万尼亚,我对不起你:你的妻子可能还活着,而我昨天一整夜下不了决心告诉你……”她的信就是这样开门见山地写的。

下面她写了详细情况:她是怎样从卡希林那儿了解到这一切的,她说,卡希林在他们这个方面军的游击运动司令部里工作,如果辛佐夫愿意,可以自己打电话去问。好象他会不相信她自己的话,还要到卡希林那儿或别的什么人那儿去核实似的!

这一切都密密麻麻地写在第一张纸的正反两面,而在第二张纸上,她开始解释为什么现在他们不能再在一起了。

“你自己应该懂得,”塔尼雅写道,“我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因为是我自己告诉你,说你的妻子牺牲了,你才作为一个没有家室的人和我结合的。而现在发现我对你说的不是实情。我当然不是有意这样做的。但不管怎样,既然事已如此,我就再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没有这个权利。待战事一有间歇,我将请求把我调到别的方面军,我只要说明,你的妻子还活着,他们是会同意的。”

在信里,一处都没提到玛莎的名字,每次都写“你的妻子”,好象要以此强调,她自己已经没有权利称为他的妻子了。

她写得斩钉截铁,把自己和他过去的关系割断了,似乎想预防发生另一种情况,那就是:即使他的妻子被找到了,但他不愿和妻子破镜重圆,而仍然要和她在一起。

这都是她一个人决定的。她的话一点也不留余地,使他无法不同意她的决定。

在信的末尾她这样写道:“我非常对不起你,因此我没有权利向你提出任何要求。不过我还是要求一点:抛弃和遗忘我吧。否则,只会使我们自己痛苦……”

下面还有几个字,好象是“而已”,大概还有署名。

这个纸角粘在信封上,被撕去了。

怎么办呢?如果他所爱的正是这个无所畏惧的、忘我的、充满此刻使他感到可怕的决心,准备把一切责任全部承担F来的女人,正是这个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女人,而不是另外一个能够做别的事情的女人,——那就毫无办法了!她现在离开了他,因为她不能采取别的办法。似是正因为她不能采取别的办法,所以他不能让她离开自己。

“原来,一个人死而复生并不总是会带来幸福的,——想到这一点甚至感到可怕,但事情确实是这样!上帝保佑,但愿玛莎真的还活着。有另外的想法是不可能的,也是卑鄙的!但你怎么办呢?为什么你必须失去一个离开了她你就无法生活的人呢?为什么这个人必须失去你呢?为什么关于一个人还活着的消息一定要使你们两个人陷于绝望呢?为什么她要作出这样的决定呢?为什么她连问也不问一声就把一切责任全部承担下来呢?”他恼恨地想着塔尼雅。

“看完了吗?你看她想出什么来啦?”齐娜依达准备讲的完全是另一番话,但一走进来看到他的睑色,就不知所措了,说了这句话。

“她想出什么来啦?”辛佐夫反问道,脸上还是带着使齐娜依达感到可怕的、奇怪的、木然的神色。

“她想离开你,”齐娜依达说“我看过信了!我拆开过,又封上了!她怎么搞的,发疯啦?你和她这样的爱情是随随便便产生的吗?很遗憾,这事我以前一点都不知道。否则我就不会让她留下这封信了!”

辛佐夫不作声。他不想给齐娜依达解释,塔尼雅事前已经把促使她写这封信的最主要的情况告诉他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会把她从卫生飞班车上拖下来,让她留在这里,不放她走了!”齐柳依达冒火了。“等她把信箱号码告诉了我,我就写信把一切都告诉她。可是,如果你抛弃她,你就是傻瓜!不管她怎么讲,不管她怎么写,反正……”

“这我们以后再说吧,”辛佐夫说罢,就站起身来。

“趁她还在医院里,还没有调到别的地方去,你应该坚持自己的意见!你去对卫生部主任说,我也去!要他别放她走……我看了信,请你不要生我的气!”齐娜依达突然红着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