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当劳拉听说格兰特打算去斯库尼,而不是在河边消磨时间,她对此愤愤不平。

她说:“可是我刚给你和佐伊备了份美味的午餐。”格兰特感到,她的失落源于某个比错失了一顿饭菜更合理的原因,但是他的脑袋正忙于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无暇分析这些琐事。

“有一个年轻的美国人住在摩伊摩尔,他是来找我帮点忙。如果没人反对,我想他可以替我去河边。他告诉我,他也钓过很多次鱼。或者,帕特愿意给他露一把你的诀窍。”

来吃早饭的帕特满脸洋溢着幸福,就连桌对面的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是复活节的第一天。当他听了叔叔的建议后,显得兴致勃勃,向别人展示某样东西是生活里少有的几件让他热衷的事情。

他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泰德·卡伦。”

“‘泰德’是什么?”

“我不清楚。可能是西奥多的简称。”

帕特半信半疑地说道:“嗯——嗯——”

“他是一名飞行员。”

帕特舒展了眉头说道:“噢,我以为叫这样的名字可能是个教授。”

“不是。他飞行往返于阿拉伯半岛。”

“阿拉伯半岛!”帕特说道。他那R的卷舌音让普通的苏格拉早餐桌闪烁着东方宝石般的光芒。融合了现代交通和古代巴格达。泰德·卡伦看起来拥有让人满意的文凭。帕特很乐意展示给他看看。

帕特说:“当然佐伊可以优先选择钓鱼的地点。”

如果格兰特认为帕特的痴迷,表现为脸红少语和出神的爱慕,那就错了。帕特被征服的唯一迹象就是不断地在他的谈话中插入“我和佐伊”,注意人称代词放在第一位。

于是早饭后,格兰特便借了车前往摩伊摩尔告诉泰德·卡伦,一个红头发、身穿绿色苏格兰短裙的小男孩儿会带上所有的设备和工具,在特利的平转桥边等他。格兰特希望自己下午有时间能及时从斯库尼返回,在河边与他们会合。

卡伦说:“格兰特先生,我想和你一起。这事儿,你已经有线索了吗?这就是你今早为什么要去斯库尼?”

“不是。我去就是要找线索。现在没有你能做的事,所以你还是去河边玩一天好了。”

“好吧,格兰特先生。你是头儿,你那位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格兰特说:“帕特·兰金。”随后他便驾车前往斯库尼。

昨晚,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醒的,躺在那儿,眼望着天花板,让画面在脑海里划过,又在彼此中消散,就像是电影中的拍摄技巧。画面不断地浮现、破裂、消失,从未有两个相连的瞬间是相同的画面。他仰面躺着,看着它们无休止地慢慢交叉舞动,而他并未参与到这种变幻旋转中,独立在外就像在欣赏北极光。

那是他头脑运行的最好方式。当然,还有其他的运行方式,也很好。例如,在一系列涉及时间、地点的问题上。关于某天A某在下午5:30位于X点,格兰特的头脑就像计算机一样井井有条地运行。但是关于事情的动机,他就会坐下,让自己的脑袋松弛下来思考问题。不久,如果他任由意识转动,它就会显示出他需要的画面。

他仍然不知道比尔·肯里克本来该去巴黎见朋友,为什么会去苏格兰北部旅行,更不用说为什么会用别人的证件旅行,一无所知。但是对于比尔·肯里克为什么会突然对阿拉伯半岛产生兴趣,他开始有了想法。卡伦看待世界,受限于他飞行员的观点,会思考航线方面的兴趣。但是格兰特确信这个兴趣另有缘由。按卡伦自己所说,肯里克没有显出任何常见的“胆怯”迹象。他痴迷于研究飞行航线不大可能与各种情况的天气有关。某地某时,肯里克在一次飞行中穿越那“非常乏味的”航线,发现了让他感兴趣的某些东西。一场出没于阿拉伯半岛内陆的沙尘暴,将他吹离了航线,那个兴趣正是始于此。他经历了那场“脑震荡”后回来。“听不见对他所说的话”,“还没回过意识”。

所以这天早晨,格兰特要去斯库尼找出,在这片荒凉多石的辽阔内陆,比尔·肯里克有可能对什么感兴趣,在阿拉伯半岛那一半险恶的沙化陆地里。他当然会去找陶利斯科先生。不管是评估一栋别墅的价值还是熔岩的构成,一个人想要得到指点,都会去找陶利斯科先生。

早晨的这个时间,斯库尼的公共图书馆里空无一人,他看见陶利斯科正吃着甜甜圈,喝着咖啡。格兰特想,对一个看起来像是以松饼和中国茶加柠檬为食的男人,甜甜圈真是个有些孩子气又有些粗鲁的选择。陶利斯科先生很高兴见到格兰特,询问起他关于岛屿研究的进展如何,饶有兴趣地听格兰特关于天堂的异端说法,然后对他的新研究给予帮助。阿拉伯半岛?噢,是的,关于这片区域,他们有整整一书架的书籍。写阿拉伯半岛的人几乎和写赫布里底群岛的人一样多。如果陶利斯科先生可以这样说的话,它的热爱者都有把这个研究对象理想化的倾向。

“你认为,归结到简单的事实就是,它们二者都只是多风的沙漠。”

噢,不,也不全是。那样有点以偏概全。陶利斯科先生从这些岛屿中获得了很多快乐和美好。但是在每个案例中,最初的人们都有把它理想化的倾向。关于这个主题,这里有一架子的书,他可以让格兰特先生从容地研究它们。

这类书在资料室,此处没有其他读者。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留下他查阅资料。他查阅着每排书籍,很像在卡伦的起居室里查阅着每一排关于赫布里底群岛的书,眼睛迅速而又熟练地提取每本书的主要内容。查阅的范围也和上一次很相像,从感伤派作家到科学家无所不有。唯一的区别就是,在这件事上,有些书是文学名著,适合在文学书籍一类。

如果格兰特还对B7里的那个男人是比尔·肯里克有所怀疑的话,当他发现阿拉伯东南部的沙漠——鲁卜哈利沙漠,被称为“羌凯利”时,怀疑就都消失了。

所以“抢卡利”就是指这个!

此后,他的兴趣都专注于鲁卜哈利沙漠,从架子上取下每一本书,翻阅着关于这片区域的书页,然后放回去再继续看下一本。不久之后,一段话吸引了他的目光。“猴子栖息于此”,他在心里嘀咕道,猴子,说话的兽。他往前翻着书页,来看看这一段讲述的是什么。

讲述的是关于乌巴城。

乌巴城好像是阿拉伯半岛的亚特兰蒂斯。某个传说和历史中的地方,曾因罪恶被大火所毁灭。它的富有和罪恶远非言语可以形容。宫殿里住着最美丽的妃子,马厩里养着世间最漂亮的马匹,装饰精美不亚于任何地方。它位于最肥沃的地带,只要一伸手就能摘到沃土孕育的果实。这里拥有无尽的悠闲,让人犯下重重罪孽,所以毁灭降临了这座城市——·一天夜里,用一场洗劫一切的大火。现在的乌巴城,这座传说中的城市,成了一堆废墟,由移动的沙,不断变换地点和形状的石壁所守卫,猴子和恶灵居住于此。没人能够靠近这个地方,因为恶灵将沙尘暴刮向寻找者的脸。

那就是乌巴城。

虽然每个阿拉伯的探险家都曾公开或秘密地寻找过乌巴城,但是好像从没有人找到过它的遗迹。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任何两个探险家关于这个传说之地在阿拉伯半岛的哪个地方都没有达成共识。格兰特重新用这个神奇的关键词——乌巴城,翻阅各类书籍。他发现每个权威人士都有自己引以为傲的理论,争论的地点相去甚远,由也门到阿曼。他注意到,没有任何一位作者会贬低或质疑这个传说来辩解自己的失败,这个故事在阿拉伯半岛广为流传且形式多样。感性的作家和科学家都相信这个传说有事实基础。发现乌巴城成了每个探险家的梦想,但是沙子、恶灵和海市蜃楼守卫着它。

其中一位最厉害的权威写道:“当这座传说之城最终被发现时,可能不是靠努力或计算,而是由于意外。”

由于意外。

由于一位飞行员被沙尘暴吹离了他的航线吗?

当比尔·肯里克从遮蔽他视野的棕色沙尘暴中出来时,那就是他所看见的吗?沙地中一座空荡荡的宫殿?当他“开始晚归成习惯时”,就是特意去找或看这个地方吗?

在这初次的经历后,他什么也没有说起。如果他看见的是一座沙地中的城市,那么是可以理解的。他会被取笑,取笑他看见的是海市蜃楼,等等。即使有OCAL的人员曾听过这个传说,他们也会取笑他的异想天开。所以比尔,这个把M和N紧紧写在一起,有点谨慎小心的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返回去再看看。一次又一次地返回。或者是因为他想找寻曾经看见过的地方,或者是为了去看看那个他已经确定位置的地方。

他研究地图。他阅读关于阿拉伯半岛的书籍,然后——

然后他决定去英国。

他准备和泰德·卡伦一起去巴黎。但转念又想自己在英格兰停留一些时间。他在英格兰没有亲人,而且多年没有来过英格兰。据卡伦所说,他好像从未对此地有过思乡之情,也没有和这里的任何人有过固定的通信往来。他的父母丧身后,他由一位姑妈抚养,而此人现在也去世了。从那之后,他就再未有过返回英格兰的念头。

格兰特往后一靠,寂静围绕着他,几乎能够听见落下的灰尘。年复一年,这些灰尘悄无声息地落下,就像乌巴城。

比尔·肯里克去了英格兰。大约三个星期后,当他要和朋友在巴黎见面时,却以查尔斯·马丁之名出现在苏格兰。

格兰特能够猜到他为什么想去英格兰,但为什么要冒充?为什么短暂地造访北方?

他以查尔斯·马丁之名是要去探访谁?

他可以在高地探访某个人,然后从斯库尼乘飞机去见朋友,在圣雅克酒店共进晚餐。

但为什么以查尔斯·马丁之名?

格兰特把书放回架子并满意地拍了拍,这个动作此前他花时间查找赫布里底群岛时是没有过的。随后就去拜访小办公室里的陶利斯科先生。他至少找到了肯里克的线索。他知道如何追踪他。

他询问陶利斯科先生:“你说,在今天的英格兰,谁是阿拉伯半岛方面最厉害的权威?”

陶利斯科先生摇着他的夹鼻眼镜,不以为然地笑了。他说在托马斯和菲尔比之后有一大堆的后继者,但他认为只有赫伦·劳埃德算得上真正的权威。可能是陶利斯科先生自己偏爱劳埃德,因为他是唯一用英文撰写文学的人。但这确实是真的,他除了天赋之外,还有才干、正直和好名声。他在各种探险中完成各类巧妙之旅,在阿拉伯人中也享有地位。

格兰特谢过陶利斯科先生,就去查阅名人录。他想找赫伦·劳埃德的地址。

他没有去更方便更好的卡利多尼亚饭店,而是遵从内心那股荒谬的冲动,前往了城镇的另一头用餐。仅仅几周前那个漆黑的早晨,处在B7阴影下的他就是在这里吃的早餐。

今天的餐厅没有只开一半灯的昏暗,这个地方刻板而光亮,摆有银器、玻璃杯和桌布,甚至还有领班走来走去。当然还有玛丽,她还像那天早晨一样沉着、舒服、丰满。他记得自己曾是多么地需要实实在在的安慰,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受尽折磨、筋疲力尽的人是自己。

他在同一张桌子坐下,靠近纱窗的前门,随后玛丽来取他的订单,问他这些天在特利河鱼钓得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在特利河钓鱼?”

“你下了火车,就是和兰金先生来吃的早餐。”

下火车。他在经历了一夜斗争和煎熬后离开火车,那个令人憎恶的夜晚。他离开火车,不经意的一眼和瞬间的惋惜,B7的尸体留在了那里。但是那瞬间的同情却获得了B7百倍的回报。B7一直跟随他,最后拯救了他。是B7让他去了那座岛屿,在那疯狂、寒冷、狂风的岛上什么也没有找到。在那段奇怪荒谬的境地,他做了从未做过的事情,他笑到流泪,他跳舞,他让自己像一片叶子一样从空旷的地平线吹到下一个地平线,他唱歌,他安静地坐着看着。他回来时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他欠B7的永远也还不清。

当他吃着午餐时,想到了比尔·肯里克:这个无根的年轻人。他孑然一身会孤独吗?还是仅仅为自由?如果是自由,是燕子的自由,还是老鹰的自由?是逐日的掠过,还是高傲的飞翔?

至少,他拥有在所有地方和时期都少有的让人喜爱的特质,他是一个行动派也是一个天生的诗人。这也让他和OCAL的员工截然不同,那些人只是像不会思考的蚊子一样穿越大陆,在天空中画着图案。这也让他和下午五点伦敦火车站的人潮不同,对于那些人来说,冒险毫无价值。如果B7里死去的人不是西蒙尼也不是格伦菲尔,至少也是他们这类人。

因此格兰特爱他。

他身体里的那个声音说道:“你知道,如果你不小心,你就会发生比尔·肯里克的事情。”

“我已经好了。”他庆幸地说道。那个声音带着失败者的沉默消失了。

他给了玛丽很多小费就离开了,然后去订了两张次日早晨去伦敦的机票。他还有一周的假期,而且特利河里有成群的鱼,漂亮的银色战斗鱼,但是他还有其他事情。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只有一件事:比尔·肯里克。

他对于坐飞机去伦敦还有些疑虑,但不是很严重。当他回头看看自己时,那个不满一个月以前,从伦敦邮政列车下来,踏上斯库尼站台的人,那个被恶魔缠身、恐惧万分的人,他简直都认不出来了。现在,那个凄惨的家伙只剩下一点点的害怕而已。恐惧本身已不存在。

他给帕特买了很多甜点,够他吃三个月吃到吐,然后就驶回了丘陵。他担心甜点对于帕特太过优雅,或者有点娘娘腔,因为帕特宣称他喜欢的是迈尔太太橱窗里贴着“欧哥坡哥之眼”的甜点。但是劳拉肯定每次只给他一点点。

走到摩伊摩尔和斯库尼的途中,格兰特把车停在了河边,然后穿过荒原去找泰德·卡伦。才刚刚下午,吃过午饭后他应该还没开始钓鱼。

他是还没有开始。格兰特走到荒原边,朝下看向河谷,他看见下面中间的地方有三个人,正悠闲自在地坐在岸边。佐伊用她喜欢的姿势靠着岩石。在两侧是她的两位追随者,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帕特·兰金和泰德·卡伦。格兰特开心地看着他们,他这才意识到比尔·肯里克帮了他最后一个忙,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比尔·肯里克让他免于坠入佐伊·肯塔伦的爱河。

只要再多几个小时,他就会爱上她。再多几个小时和她独处,他就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她。比尔·肯里克及时插手此事。

帕特首先看见了他,把他带来过来,就像小孩儿和狗对他们所喜欢的人做的一样。佐伊向后侧着脑袋看着他过来说:“艾伦·格兰特,你什么也没错过。一整天一条鱼都没钓到。你能帮我拿着鱼竿吗?或许换个节奏就能逮到了。”

格兰特说他很乐意,因为他钓鱼的时间不多了。

她说:“你还有一周的时间,可以抓光河里所有的东西。”

格兰特好奇她怎么会知道。他说道:“不,明早我就回伦敦。”他第一次看见佐伊做出像成人受了刺激的反应。她的脸上立刻显出遗憾,就像帕特一样鲜明,但是帕特不像她会控制和掩饰。她用礼貌的声音温柔地说她感到很遗憾,但是脸上不再有任何情绪。她又成了安徒生所描写的童话中的脸庞。

泰德·卡伦便说:“格兰特先生,我能和你一起回去吗?去伦敦。”

“我就是要你一起。明早的飞机我已经订了两个座位。”

最后,格兰特接过了泰德·卡伦使用的鱼竿——那是克伦多出来的一根——他们顺着河流边走边聊天。但是佐伊没了继续钓鱼的劲头。

她拆着鱼竿说道:“我钓累了,想回克伦写点信。”

帕特踌躇不定地站在那儿,仍然像一只友善的狗夹在所效忠的两个人之间,随后说:“我和佐伊一起回去。”

格兰特想,他说这话不仅仅是陪伴她,还像捍卫她,好像他也加入不满对佐伊不公的活动中。但是因为没人曾想过要对佐伊不公,他的态度当然没有必要。

他和泰德·卡伦坐在岩石上,将自己了解的消息告诉他。格兰特看见两个身影在荒原上慢慢变小,他有点好奇佐伊突然的退缩和沮丧。她就像个气馁的孩子,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家。或者是想到了她的丈夫戴维,突然把她淹没了。这种哀伤就是:它离开你几个月直到你以为自己好了,然后没有预兆地又把阳光遮蔽。

泰德·卡伦说:“但是那没什么好激动的,是吗?”

“什么没什么好激动的?”

“你谈到的古代城市。难道每个人都会感到激动吗?我的意思是,就是一个遗址而已。在当今世界,遗址一文不值。”

“不是那些,它们不同。”格兰特说道,“发现乌巴城的人就将书写历史。”

“我还以为你说他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是要说他在沙漠里发现了军工厂或类似的东西。”

“现在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一文不值。”

“什么?”

“秘密的军工厂。没人会因为发现了它而成为名人。”

泰德的耳朵竖了起来:“名人?你是说发现那地方的人会成为一个名人?”

“我是这样说的。”

“不是。你只说他会书写历史。”

格兰特说:“对,太对了。这两个词不再是同义词。是的,他会是一个名人,连图坦卡蒙墓的发现者都比不上。”

“你认为比尔会去见那个家伙了吗,劳埃德?”

“就算不是他,也会是那个领域中的其他人。他想找一个能把他所说的话当作重要事情的人来交谈。我的意思是,不是仅仅取笑他所看见的东西。他想见一个能对他的消息感到有趣和激动的人。好吧,他做的正是我做过的。他会去博物馆或者图书馆,甚至去某个大卖场的信息部,然后找出谁是最著名的阿拉伯半岛的英国探险者。因为图书管理员和馆长都是卖弄学问的人,信息部受制于诽谤法,所以比尔会得到一份名单,让他自己挑选。不过劳埃德是其他人的领袖,因为他不但探险还撰写文章。可以说是这个领域家喻户晓的人物。所以有二十分之一的概率,比尔会选择劳埃德。”

“所以我们就查出他在何时何地见过劳埃德,然后从那儿追查他的踪迹。”

“是的。我们还要查出,他是以查尔斯·马丁还是用自己的名字见的劳埃德。”

“他为什么要用查尔斯·马丁去见他?”

“谁知道?你说他有些谨慎。他可能想隐瞒和OCAL的关系。OCAL对于你们的航线和行程有严格要求吗?或许就这么简单。”

卡伦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用钓鱼竿的尾部在草地上画了个图形,然后说:“卡伦先生,别认为我太夸张或太敏感或太傻,但你没有想过,比尔是被人谋杀的,你说呢?”

“当然可能。确实会发生谋杀。甚至是一个聪明的杀人犯罪嫌疑人。但是,不是谋杀的可能也很大。”

“为什么?”

“这个,就这件事来说,警察已经调查过了。虽然所有的侦探小说都是反面描述,但是刑事调查部门真是一个很高效的机构。如果你能接受有点偏见的看法,到目前为止,它是当今这个国家——或任何时代、任何其他国家,最有效率的机构。”

“但是警察已经在一件事情上犯了错误。”

“你的意思是关于他的身份。是的,但是他们几乎不该因此而受到指责。”

“你是说因为布局很完美。好吧,还有其他什么会像查尔斯·马丁一样完美的布局吗?”

“当然没有。正如我说的,这确实是一起聪明的谋杀。伪造身份容易,但逃脱谋杀罪要难得多。你认为是怎么谋杀的?是火车离开尤斯顿站后,有人进来重重打击了他,然后布置得像是跌倒?”

“是的。”

“但是火车离开尤斯顿站后没人去找过B7。B8说在乘务员巡视后不久,就听见他返回屋并且关上门,再也没有过交谈声。”

“从背后重击一个人的脑袋不需要交谈。”

“是的,但是需要机会。需要打开门,在合适的位置找到机会重击他。即使不选择时间,卧铺房间也不是一个容易下手的地方。任何人想要置人于死地,都得走进卧铺房间,在走廊里不能杀人。当受害者躺在床上不行,当受害者面对着你不行,在卧铺房间里他一意识到有人就会转过脸。因此只有在进行了初步交谈后杀人。B8说没有听到交谈声或有人来访。B8是那种无法在火车上入睡的女人。她一早就醒着,任何微小的声音、尖叫或走动声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她通常在两点半才熟睡,打起鼾声,但是比尔·肯里克在这之前就死了。”

“她听见他倒地的声音了吗?”

“她好像听见‘砰’的一声,以为他在取行李箱。当然他没有行李箱,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对了,比尔会说法语吗?”

“就够日常交流。”

“像Avec moi(和我一起)。”

“是的。就这样。怎么啦?”

“我就是好奇。他好像打算在某个地方过夜。”

“你是说,在苏格兰?”

“是的。他带着《新约全书》和法文小说。而他并不会说法语。”

“或者他的苏格兰朋友也不会。”

“是的,苏格兰人一般都不会。但是,如果他打算在某地过一夜,他就不能在巴黎和你见面。”

“哦,只晚一天,不用为比尔担心。他可以在四号给我发个电报。”

“是的……我希望我能想出他彻底伪装自己的原因。”

“伪装自己?”

“是的。彻底打扮成其他样子。为什么他想让别人以为他是个法国人?”

卡伦先生说:“我想不出为什么有人要让别人以为自己是法国人。你想从劳埃德那儿打探什么?”

“我希望是劳埃德在尤斯顿站给他送行。记得他们说起了羌凯利,对老酸奶的耳朵来说那词就是抢卡利。”

“劳埃德住在伦敦?”

“是的,住在切尔西。”

“我希望他在家。”

“我也希望如此。现在我要去度过在特利的最后时光。你是想在这儿坐着想想问题,还是和我去卡伦吃晚饭,见见兰金一家?”

泰德说:“那还不错。我还没有和子爵夫人说再见。我对子爵夫人改变了看法。格兰特先生,你说子爵夫人是典型的贵族吗?”

“她确实拥有所有典型的特质。”格兰特一边说一边挑着路走到岸边。

格兰特一直钓到光线提醒他夜幕降临,但是一无所获。这个结果他既不惊讶也不失望。他的思绪早跑到了别的地方。他不再看见水中比尔·肯里克那死人的面庞,但比尔·肯里克这个人一直围绕着他。比尔·肯里克占据着他的脑海。

最后,他叹了口气收起了鱼竿,不是因为鱼袋空空,也不是因为要和特利说再见,而是因为他还是想不出比尔·肯里克要彻底伪装自己的原因。

当他们朝克伦走去时,泰德说:“我很高兴有机会欣赏这座岛,它和我想得有点不一样。”

从他的语气格兰特推断,他把这里想成了像乌巴城一样的地方——住着猴子和恶灵。

格兰特说:“我希望是看见它让你更加开心。有天你要再回来,好好钓次鱼。”

泰德害羞地笑笑,然后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哦,我想巴黎更适合我,或者维也纳。当你在这荒凉的小镇度日时,就会向往灯火通明的地方。”

“好吧,我们在伦敦就会灯火通明。”

“是的。可能伦敦会是另一番感受。伦敦还不错。”

当他们刚一抵达,劳拉就来到门口说:“艾伦,我听说——”随后她注意到了格兰特的同伴。“哦,你一定就是泰德。帕特说你不相信特利河有很多鱼。你好,很高兴你来。进去让帕特带你洗一洗,然后在晚饭前一起来喝一杯。”她把转来转去的帕特叫过来,把客人交给他负责。她解决了卡伦先生后,便再次走向被她控诉的格兰特。“艾伦,你明天不能回城。”

“但是,拉拉,我已经康复了。”他一边说一边想着是什么惹恼了她。

“好吧,那又怎么样?你的假期还有一周多的时间,特利要进入一年中的好时节。你不能抛下这一切,只为了一个自己把自己丢进洞里的年轻人。”

“泰德·卡伦没有陷在什么洞里。如果你以为我是在空想,那就错了。我明天走是因为有事情要做。”格兰特继续说道,“我等不及要赶紧走。”但是即使是像劳拉这样亲密的人,这样说也会引起误解。

“但是我们很开心,事情是——”她突然停住了,“噢,好吧。我怎么说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你的心意。你一直都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世界主宰。”

格兰特说:“一个很可怕的比喻。难道你就不能用子弹、直线或类似这样坚定不移但破坏性小点的词来形容吗?”

她用胳膊挽住他,友好又有点逗趣地说:“但是,亲爱的,你就是有破坏性。”当格兰特要抗议时,她说道:“用你能想到的最和善最有杀伤力的方式。来,喝一杯。你看起来可以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