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利用留学的空暇去著名的波士顿美术馆学习日本的浮世绘。三十年前,日本文化走出国门的途径很少,只能在外国的博物馆或美术馆里看到日本的文化艺术品。当时,来哈佛大学讲授日本画卷的矢代幸雄先生说过:“我在欧洲的博物馆参观时,看到有一家博物馆在展出三味线[1],展出的场所竟然是博物馆的原始文化展厅。”

那时,日本文化在海外,不是在美术馆里就是在个人宅邸的装饰柜中。与那时相比,战后的日本文化传播,不仅数量上激增,其作用也发生了变化。正在展现出融入欧美人生活的趋势。日本文化正在多多少少地丰富着欧美人的日常生活和文化。日本的建筑、服装纹样的构图、插花等,具有日本风格的文化作品正在被欧美人接受。这与三十年前相比,可谓变化巨大。

禅修热带来了今天禅在欧美地区的流行。也源于上述原因,欧美的各个阶层都对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一现象不是产生于非常专业的Sinology(中国学者)或Japanologist(日本学者)们对古文书钻研的小众,而是有着更为广泛的社会基础。关心人生哲学的人们,对这种解决人生问题的东方方式开始产生出无限的兴趣。

禅,被认为是鲜活的文化课题。禅的思想,在海外被大肆滥用。甚至渗入到了美国“beatnik”(即“太阳族”)的年轻人中。这一现象展示出另一层面的含义。至少可以证明,禅已经融入了现代人的生活。在现实生活中是否具有禅存在的意义才是胜负的关键。

水往低处流,高水准的文化,顺其自然就会流向低处。看到日本文化流向海外,深有感触。这并不意味着日本文化的整体水准很高,而是日本传统文化中,水准高的文化部分先走一步流向海外。这些高水准的文化有日本画、浮世绘、Netsuke、镡(Tsuba)等美术工艺品,范围非常广泛。这说明在日本传统文化中,最为杰出的作品多属于艺术范畴。近年来,日本建筑元素大量的海外应用,也是如此。现代日本文学若真的达到了高水准,也会传播到海外的。

日本人整体上不擅长思考,是直观性的经验论者。自古以来对抽象的观念组织结构不感兴趣。但深深扎根于直观性、拥有强烈神秘主义倾向的佛教,在日本却达到了很高的水准。其中,禅强调佛教的直观性倾向,创建了独自的宗教体系。禅排除了所有象征主义的形而上观点,追求直接、直率地把控直观的体验,从而去解决人的问题。世界文化史上,拥有这一倾向并历经磨炼的体系只有禅。这是一种独特的体系。近年来,禅在海外的流传,恰恰说明禅是高水准的优秀文化现象。

禅,是东方文化山脉的顶峰,但很难将顶峰和整个山脉分开考虑。没有东方文化的基础,禅是很难理解的。遗憾的是在海外的日本学者中,大多数都没有很好地理解这一点。因此,这些学者们在演讲中突然提到“公案”或讲起“日日是好日”时,在欧美人听来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类演讲多以悲剧收场,但悲剧仍在不断上演。

我在美国曾有机会成为铃木大拙博士演讲的听众。那是一场真正的禅的演讲。铃木博士的演讲从解释“吊桶盘缠牵牛花,索水乞邻家”开始。演讲触及了日本文化的各种问题,从时空角度分析了诸多现象,涉及广泛、分析透彻。当我开始怀疑这不是在讲禅而是在讲日本文化时,终于进入了演讲的主题——禅。

演讲中,禅的内容只有五分之一,却给了千人以上的听众太多的感触。散场后,从美国听众的反响中得知“这是地地道道的禅的演讲”。这说明铃木博士真正地把握了禅在东方文化中的位置和东西文化间的巨大差异。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我接受的任务是撰写本书的解说。读者可能会认为这篇短文算不上解说,读者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我认为在今天的学术界,用这种短文介绍铃木大拙博士,较之详尽的解说更符合他的身份。

岸本英夫

注解:

[1] 译者注:日本的一种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