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关于自然规则的命题都或多或少会触及宗教。时至今日,即使在这些问题上,信念也越来越依赖于对事实的观察。如果一个非凡的普遍秩序在宇宙中被发现,那么这种规则性一定有其原因,科学一定要考虑哪些假说可以解释这一现象。有一种解释的方式,当然就是假设这个宇宙被一种高级力量制定了规则。但是,如果不管是一切现象对法则的服从,还是法则本身的特性(善、美、简洁),都无法证明宇宙存在着一个统治者,那么不难预料,对于任何摆脱了传统辖制的头脑来说,还有什么其他证据会更有分量。

然而,即使我们对这个问题给出了绝对否定的回答,宗教也不能说因此就被摧毁了,因为这里面依然涉及信念,不管这些信念与我们的有多么不同,而我们能够从这些信念中发现宗教的一些关键特征,而这些未必要求假设有一个真实存在的神。

比如说,它告诉地球上无数愚蠢的追随者,最完美的神以一种永恒的沉睡的方式隐藏在世界上,这和不存在没有什么区别。无论它有没有名字,只要拜读过M.瓦舍罗的作品的人,都很难说他对宗教有多么热忱。他崇拜完美、最高理想,但他也想到理想的概念和它真实的存在是矛盾的。[38]实际上,M.瓦舍罗发现,他完全可以说“不存在”是完美的一种核心特质,正如安瑟伦和笛卡尔曾做出过截然相反的论断一样。我承认,与实证神学相比,以上这几种立场在一个方面是更符合宗教态度的:只要神呈现给安瑟伦或者瓦舍罗,并且显示出他壮丽的特质,无论是在白天或者黑夜,而他们只要认出了可敬的神,马上就会跪地敬拜。然而,实证神学家会要求神来确证自身,这就需要详细考察可靠程度,衡量他在世间现身的可能性,在这之后,他们才会慎重地献出敬意,同时他们坚持认为,只有真实存在的事物才是值得崇拜的。

如果我们能够发现宇宙的任何一般特征、任何自然的特殊习惯、任何普遍适用和有效的法律,这样的发现都将在我们所有未来的推理中起到关键作用,因为这对于逻辑原则十分重要。另外,我们也可能发现此类特征是找不到的,每个发现的规律性都是有局限性的,这对逻辑同样十分重要。我们应该持有什么样的宇宙概念,如何思考事物的整体,是推理理论的根本问题。

正如两三百年前一样,科学人士正在努力解释太阳系以及构成银河系的各个星团的形成,它们都是由原子偶然汇聚形成的。这个理论最伟大的阐述者,当被问及他怎么能写了这样一部关于世界体系的巨著却一字不提世界的创造者时,他完全符合逻辑地回答道:“我不想要这种假设。”但是,实际上与这个回答一样,他的理论并不与神学相悖。物质应该由遵守力学法则、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结合在一起的分子组成;正是由于这些规律(没有尝试进行解释),太阳系的总体布局才是合理的,而不是随意的。

如果任何一个人曾经认为宇宙就像是掷骰子,神学家就会严厉地驳斥他。约翰·蒂洛森说:“比方说,一个人把一堆写有字母的纸在袋子里摇匀,扔到地上,然后随便捡了几片,突然发现(几片纸组合以后)是一首美妙的诗歌!这样的可能性会有多大呢?一首小诗尚且如此,何况宏大的世界?”这个纯粹随机的世界与我们生活的世界极为不同,里面没有法则,不同物体的特征是完全独立的,任何普遍的东西都是运气,任何普遍的命题都无法得出。而无论我们在宇宙秩序方面得出何种结论,有一点都是确定的:世界不仅仅是随机混合的产物。

但是,世界到底能不能做出这样一首美妙的诗,这就另当别论了。当我们在晚上仰望天空时,我们很容易观察到众星不是简单地在天空中闪耀,但是在布局上似乎也不成任何精确的体系。于是,探究宇宙的有序程度就是值得的。首先,让我们问一句: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否比纯粹的随机世界更有秩序?

任何一致性或自然法则都可以用“每个A都是B”的形式表达,就像每条光线都是一条非曲线,每个物体都受到一个向地心的加速度一样。这也就是说,“不存在任何不是B的A”;没有弯曲的光线,没有物体不受到一个向地心的加速度;于是,统一性就在于某些特性的组合是不存在的(此处即为A和非B)。[39]反过来说,每种不存在的特性组合也会构成自然的统一性。因此,假设人们从来没有发现特性A和特性C组合在一起:例如,人们从来没有发现“愚蠢”这一特性和“大脑发育完善”这一特性组合在一起,于是A类中不包含C,或者所有A类都是非C类(也就是说,每个愚蠢的人都有一个发育不完善的大脑)。对于A而言,这是普遍真实的东西,是世界的统一性。因此,我们看到,在没有统一性的世界中,人们无法排除任何逻辑上可能的特性组合,每个组合都会存在于某个对象中。但是,两个不完全相同的物体一定在某些特征上有所不同,哪怕只有一处。因此,在两个不同的对象中找不到与之相同的特性组合;并且,在这个随机的世界中,每个特性组合相同的对象都属于同一类。假设一个简单的世界只有5种特性[40],我们可以用A、B、C、D、E来表示,并且用a、b、c、d、e来表示各自的反面;然后,因为这些字符有25种(即32种)不同的组合,所以我们完全可以确定每一个组合,这个世界将仅仅只有32个物体,特性列表如下所示。

表1

比方说,这五种基本特性可能是硬、甜、香、绿、亮。这样的话,就会有“硬甜香绿,但是不亮”的物体,还有“硬甜香,但是不绿也不亮”的物体。以此类推,所有组合就形成了。

这就是一个完全随机的世界所呈现的样子,并且这就是我们能想象到的最系统的排列办法了。如果把一堆字母从袋子里倒出来显得杂乱无章,这也只是部分随机。在那种情况下,空间法则仍然是被严格遵循的,并且字母形成的样子还是有很多规律性的。结果是有些元素有秩序,有些元素没有秩序,这就是我们在现实世界中观察到的。蒂洛森在一篇被引用的文章中问道:“将20,000名盲人从英格兰的一些偏远地方送到索尔兹伯里平原,他们要从拖沓徘徊的状态转变到排好队列,像军队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登记,需要多长时间?”但是,比起无数盲目的部分如何汇集起来,这一事件还是更容易想象到的。的确是这样,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认为这些盲人根本不会有秩序地排队。简而言之,尽管世界上存在大量的规则,但这世界看上去并不那么有秩序,而且不如完全随机的世界那样有秩序。

但是,如果不将接下来我要讲的很重要的逻辑原则[41]考虑进去,我们是永远也无法弄清这个问题的。这一原则就是:任何复数性的(也就是多个)物体都会拥有专属于它们自己的共同特性。而在这里“特性”这个词某种程度上包含反面特性,比如不礼貌、不平等;也包含正面特性,比如礼貌、平等。为了证明这一理论,我会随意举两个物体,A和B,来展示它们有哪些专属的共有特性。A和B各自拥有某些与其他一切物体相区别的特性,称A性和B性。与正面特性A性对应的是反面特性非A性,所有物体除了A性以外都具有非A性。B与之同理,所有物体除了B性以外都具有非B性。这两种反面特性共同存在于A和B以外的一切物体;而非A性和非B性的结合形成一种混合特性,被称为非A-B性。也就是说,不管A还是B都不具有这种特性,但其他物体都具有。这种特性与其他特性一样,也有其对应的反面,非非A-B性,就是A和B两者都有、而其他物体都没有的特性。显然,以上内容也可以推广到任意数量的物体上。证明完毕。

在任何一个世界之中,无论是何种情况,每一个群体肯定都会至少有一个专属的特性。为命名方便起见,我们可以将每一个物体组合专属的各个特性视为一个特性,于是,每个可能的物体组合就都有一个专属的特性。假设一个世界包含5个物体,分别是α、β、γ、δ、є。然后,对于31个组合中的每一个个体,将有一个专属的特性(如果加上“不存在”,那就是3 2个,即25),如下表所示。

表2

这就向我们展示了这种“随机世界”概念[42]中内在的矛盾。在一个有32个物体的世界里,特性的数量不是243,即35种——这是随机世界的概念规定的数量——而是至少有232种,也就是4,294,967,296种,并且它们不仅是相互独立的,而且彼此之间还存在着一切可能的关系。

进一步可以看到,如果我们以抽象的方式来看待特性,不考虑它们的相对重要性等,那么世界上可能没有多大秩序性可言,不同人之间关系的连接完全由逻辑来维持。这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承认推理,那么就一定要承认这一事实。

为了从抽象的本源一窥究竟,我们有必要从事物的特性加以考量,这也是认知的原点和生物的活力。在设想随机世界的时候,我们不妨假设它只在我们关心的一切重要特性上没有统一性,而不是在所有特性上都没有。首先,这样的世界中不会有什么新鲜事。直接刺激感官的特性数量不多,只有它们对我们可能感兴趣的事物具有重大意义。整个宇宙毫无体系可言,杂乱无章,没有什么好去探究的。其次,我们的行为也好,自然事件也好,对这样一个世界都不会产生重要的后果。责任是完全谈不上的,我们只能承受发生的事情罢了,不管是好是坏。于是,发展智力或意志力的动力也就没有了,我们既不应该行动,也不应该思考。我们不应该有记忆,因为记忆取决于人体的法则。即使我们拥有感官,处境也会与现在的低等动物一样——假设只有瞬间的意识,而没有记忆。当然,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因为那根本算不上是意识。于是,我们可以说,所谓随机的世界,就是从智力相当低下的动物的视角来看我们现在的世界。在水螅看来,现实世界几乎就是纯粹的随机。对于一种动物而言,自然的统一性越重要,它的智能程度也就越高。

所以,从自然的秩序中并不能拿出证据来证明上帝的存在,除非一个有限的心智能够证明无限的存在。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们考察了归纳或综合推理的本质。我们发现这是一个样本选择的过程。我们抽取的样本属于同一种类,但不是从同一类中精心挑选的,而是随机抽取的。这些样本在许多方面都有共性。现在,如果第二个样本和第一个样本在大多数方面都有共性,那么我们就可能据此关于这些特性做出一个推断。但是,这个推断既不符合归纳的性质,也不是有效的(除特殊情况外),因为在一般情况下,抽取的第一个样本得到的吻合数据都是无意义的、偶然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从惠勒的《各年龄、国籍自由思想家传记词典》(A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Freethinkers of All Ages and Nations)中挑出了前五名诗人的死亡年龄。他们分别是:

埃格德(Aagard),48;

阿贝伊勒(Abeille),70;

阿布罗拉(Abulola),84;

阿布诺瓦斯(Abunowas),48;

阿克兹(Accords),45。

这五个人的年龄有如下共同特性:

1.组成每人年龄的两个数字除以3,余数都是1;

2.取每人年龄的十位数的n次方,n等于年龄的个位数,再除以3,余数都是1;

3.包括1在内的每个年龄的质因子总和,能被3整除。

我们很容易看出,这种数字间偶然的共性有无数种可能。但是假设我们不是因为样本的普遍性而研究这种特性,而是因为某种特性的重要性、显著性或其他原因,在取样本前就选定了一个特性,那么,由于所选中特性出现的比例很高,我们随机挑选的两个样本有极大概率是有共性的。在整个样本中事先指定特性出现的频率,和从此类样本中随机抽取的一部分中这种特性出现的频率几乎相同,这种推理就是归纳。如果事先没有指定特性,而我们在一个样本中也发现了这种特性显著,就只能说明这种特性可能在这一整类样本中都比较显著。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把这种猜测当成推理——一种对可能性的推理。但是,为了印证它是否真的显著,我们还要再抽取一次。除了事先指定一种特性,然后抽取一个样本查看,我们还可以指定两个特性,用同一个样本查看两个特性出现的相对频率。这就能一次做两个归纳推理。当然,不管我们同时分析两个,还是分别分析,最后所得结论都不能确定其正确性。不管是指定两个,还是任意有穷个特性,得到的结论都不会有质的区别。现在,任何一种事物中引起我们强烈兴趣的特性,数量其实都比想象中的要更少、更适中。我们一定会查看关于这些特性的样本,这些特性可能不是预先指定的,而是预先确定的(实际上是一回事)。然后我们会推断,这些样本在这些特性上可以代表整个样本种类,但是我们仍要记得这不是一个可靠的推理,因为收集样本以前,这些特点就已经被锁定,要在样本中寻找它们了。

这个归纳理论的论证是在一些原则和方法的基础上进行的。这些原则和方法已被广大学者接受和采用,他们在各自的具体领域中都表现出了知识和能力,因此有资格对此做出判断。然而,不知为何,这个理论本身却没有被那些阐释综合推理的学者记录下来。在这方面最广为人知的阐述来自约翰·斯图尔特·密尔——即归纳的有效性取决于自然的统一性原则——也就是说,归纳遵循的原则是,一旦事情在足够相似的环境下发生过,那么每当同样的环境再次出现,事情就会再次发生。适用条件是:不同事物属于同一类别,组成相似的环境,且相似性“足够”的情况下,这样才叫归纳。“事情发生过”的意思是,我们发现一些事物有一个特性,然后我们可能期望看到的是:每当同样的环境出现,事情就会再次发生,也就是说,同一种类下的所有这些事物应该都有同样的特性。

这里我要大胆想象一下,这个关于归纳的分析有许多缺陷,其中一些缺陷可能是值得专门注意的。

第一,当我把手伸进包里,掏出一把豆子,发现掏出的的豆子都是黑色的,我会推断整个袋子里黑色的豆子就占,如果我掏出的黑色豆子占更大比例,或者全是黑色,我显然也会做出相应的推测,我会推断手里的豆子就代表了袋子里剩下的所有豆子。但是,对归纳的分析看起来并不适用于解释对比例的归纳,即特定事件在特定环境下不总会发生,而是在一定的比例下发生。诚然,我们可以把整个样本视为单个的物体,于是根据上面的推断模式,或许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任何类似样本的成员之间也会表现出类似的比例。但是,这种做法就好比只针对一个例子来做归纳,显然存在着对概率的误读。

第二,如果自然的统一性是归纳法的唯一根据,那么对于一个我们不知道它是否恒常发生的特性,我们就不能对它做归纳。据此,密尔说道:“虽然上千年来欧洲人只知道天鹅是白色的,但是就这样推测所有天鹅都是白色的,这不是一个好的归纳,因为人们不知道颜色是不是一种普遍的特征,能够将不同的种属分开(事实上,它也确实不是)。”但是,在数学上却可证明,即便不了解某个特性是否能够将不同的种属分开,一般地,我们仍然可以得出具有很高可能性的归纳推理。在人们知道颜色不是动物分类中普适的特性之前,当然有很大可能性可以说所有天鹅都是白色的。但是,通过对动物种属的进一步研究,人们就已经归纳出同种动物的颜色未必一致。通过演绎地应用这一普遍命题,我们不需要发现黑天鹅的存在,即可对“所有天鹅都是白色的”这一命题的概率提出质疑。当我们知道了一个特性的稳定性或不稳定性,不管是否会增强或减弱归纳的作用,都将这些知识用于任何归纳相关的特殊类别中,就像将任何常识用于对某种事件的分析中去,这就是演绎法而不是归纳法了。

第三,我们说归纳是准确的,是因为相似的事件在相似的环境下发生,或者说相同是因为在某些方面相似的事物在其他方面也很有可能相似——这种说法忽略了对归纳有效性至关重要的一些条件。当我们把所有特性都纳入考虑之后,任何两个事物相似的细节都和任意其他两个事物一样多。如果我们把特性限制在我们觉得重要、有兴趣或是明显的特性上,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综合性的结论。但是,样本必须是从想要做出判断的样本种类中随机抽取后进行判断的,而不是专门抽取了某个特定的子类。只有当相关特性在考察样本前就已确定,这时的归纳才是最正确的。这些都是归纳的关键要素,在将归纳有效性归因于自然的统一性原则时,这些因素并没有考虑进来。正如上一篇文章所说,用概率学说解释归纳不是形而上学的公式。综合推理的所有规则都可以有系统地进行推理,从数学上加以论证。但是,从自然统一性原则来解释,虽然在其他方面遵循了圆满,但是也暴露出其致命的缺陷,和之前一样无法对归纳法给出充分的解释。因此,对以下事实我并不感到奇怪:那些采用此理论的人在推理过程中使用了错误的规则,而密尔在其著作的第一版中所给出的大量例子——证明什么是归纳的示例,在后来的科学研究过程中被证明大错特错,最后不得不在再版的过程中一一替换掉。有人认为,密尔可能是在这种错误的情形下进行的归纳,尤其是他还公开说过这样的原则:如果一次归纳的结论最后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么这就不是一次好的归纳。然而,对于这个经他多次修改、目的是帮助人们的思维从已知走向未知的理论框架,不管是他还是他的任意一个学生,都丝毫没有怀疑过,即使最初的实验得出的结论不尽如人意。

如果我们得出了一个统计归纳结果——比方说,新生儿中有一半是男孩——那么,只要进行了充分的研究,我们就总是能够发现这样一个类,使得相关的谓词适用于该类中的每一个对象;比方说,我们可以问,“哪一类”新生儿是男孩。这一原则是一条定理的直接推论,即任何一组对象都有一个专属于该组的特性。该原则还有一个更常见的表述方式:事出必有因。

然而,虽然每件事物都必有一个成因,而且这个原因一定可以被人发现,但是如果没有事物来指导发现;如果我们不得不毫无头绪,从茫茫世间的一切事物中间搜寻——举例来说,孩童的性别也是由行星的组态、对跖点或其他什么所决定的——那么,我们就绝对没有机会再有什么发现了。

我们没有权利去假设自己发现了某件事情发生的确切原因,或是假设某个归纳绝对没有任何例外。相反,我们很容易就能从刚才提出的原理中得出一个推论,那就是每一个经验法则都有例外[43]。但是,有一些归纳得出的共性如此明显,即使我们知道这些共性不是普遍真理,也不会认为它们仅仅是偶然得出的。在这方面,最引人注意的定律就是关于时间和空间的定律。关于空间,乔治·贝克莱主教斩钉截铁地首次提出,空间不是双眼所见的事物,而是由推论得出的。贝克莱坚称三维空间不可能直接被看到,因为眼睛的视网膜是平面的。但是,事实上,视网膜不是一个平面,而是神经椎体细胞的聚合体,这些椎体细胞直指光源,并且只有尖端有知觉。与它们所在的区域大小相比,这些尖端彼此的距离很大,它们带来的感知不是一个平面可以比拟的,最后的效果也不是所有知觉加在一起可以达到的。但是,在不同神经点的刺激物间存在一定的联系,这就是空间假说提出的前提,也就是推论的来源。这个空间假说一开始没有立刻为人们所理解,但现在已经被普遍接受。中间的认知过程就叫作推论的过程,属于批判性逻辑的领域。但是,我们难道就因此有资格得出结论说,每只鸡只要一孵化出来,就能解决那些最强大的数学公式也无法解决的复杂问题吗?当然,我们无法绝对地去否定鸡或是其他任何动物头脑中都先天带有认识空间概念的趋势。时间的概念也是一样。很明显,时间不是直接被感知到的,因为时间的流逝不是瞬间的事物,而我们能感知到的只有瞬间的事物。我们还应该承认,如果没有时间的概念,我们就不可能在没有特殊才能的前提下感知到变化流动。另外,力的概念——至少在初期——也是很早就得出来了,而且在低级动物身上也发现了,因此被认为是天生固有的。但是,概念到底多大程度是天生固有的,取决于那些概念是否是自己出现在脑海中的。一些概念,比如空间的概念,在智慧之初就无可抗拒地出现,几乎不用外界激发就占据脑海。另一些概念其实是被灌输进我们脑海中的,不是很强烈,但是可以被我们自己去大大加以扩展。把一切事物拟人化,在外物中加入人性,这种趋势可能会被认为是先天就有的,但是它很快就会因为事物的物性而被文明人克服。让我们来谈谈重力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这一概念。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规则。说它简单只是说大脑格外容易理解这个概念。乘法和平方都不难理解——但这就足以让我们发现太阳系的运动规律了吗?

因此,无可争辩的是,人类的头脑随着对世界的理解而增强;至少到目前为止,一些对这种理解高度重要的特定概念是自然而然在人类脑海中形成的;并且如果没有这些发展,人类的大脑永远不会有任何进步。

我们怎么解释这种进步呢?时间、空间、力这些概念,即使对于智慧最低等的生物,也是无比实用且不可或缺的,这告诉我们,这些概念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如果没有几何学、动力学和力学概念,就没有动物可以获得食物或者做任何能保证种群存活下来的事情。确实,它会拥有产生同样效果的知觉;也就是说,它所拥有的概念可能和时间、空间、力学的概念不同,但却是根据它自身的经历得出的和这些概念意义相符的具体案例。这些动物在为生存斗争的过程中有巨大的优势,因为在新的环境中(在发育过程中是一定会遇到的),不仅它们的力学概念没有被瓦解,而且它们会不断选择正确的观念。因此,它们会认识所有科学都遵循的基本法则,也就是作用力取决于时间、空间和质量之间的关系。一旦这个观念足够清楚了,那么发现这些关系的确切性质就不再需要天才的大脑了。这个假设本身是说得通的,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它不足以说明它是否能高度准确地应用到对自然现象的解释中去,而且这里可能还有许多秘密等待我们去发现。

一些重要的逻辑问题取决于我们是否认为物质宇宙的范围有限、寿命有限,也就是宇宙在空间和时间上是不是无限的。在空间方面,我们可以设想存在一种包含整个宇宙在内的总体规划或设计,并且应该随时注意这种整体规划的迹象。在时间方面,由于我们能通过经验感知到的宇宙只不过是宇宙整体的九牛一毛,所以我们只能通过重复来发现自然界的模式。任何以宇宙整体为对象的设计都不是我们所能辨别出来的,所有时代的所有智者加在一起也无法辨别。现在,就像我们前一篇所说的那样,如果我们绝对无法获知某事,那么这件事就不可能是现实的。绝对无法发现某物的存在是一个荒谬的说法。因此,如果宇宙是无限的,在其内寻找任何包含宇宙整体的设计就是徒劳的,并且如果世界在宇宙空间中毫无限制地延伸,那么就没有“物质的整体”这么一说,也没有必要、没有可能存在一个普遍的掌控者。但是,如果在物质还绝对不存在以前,就有那么一种时间存在,如果在虚空以外事物的范围有一定的绝对界限,那么我们自然就会寻求对此的解释。并且,由于我们没办法从物质的事物中寻求,我们自然会假设有至上的无实体的存在,有世界的创造者和掌控者的存在。

对宇宙存在限度之证据的描述如下:从时间上来说,我们发现,地球从还是一个炽热的球体开始就在不断地发展,太阳系看起来是由星云凝结而成,并且这个过程仍然在继续。有时我们能看到恒星(它们可能也有自己的恒星系)毁灭、分解、变回星云的状态,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星云阶段之前还有一个阶段,而星云就是从它发展而来的。这些都支持世界有一个开端的观念。从空间的界限来说,我们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银河系以外的事物。偏好神学的人们因此不需要扭曲事实来迎合他们的想法。

但是,唯一符合科学的假设是:空间和时间中未知的部分与已知的部分一样,都已被占据。我们看到了生与死的循环,探寻出所有进化过程的结尾,这种过程同样适用于太阳系。太阳系中不同行星之间的距离相比于行星的直径真是太广大了;而我们所在的星系与其他星系之间的距离,相比于本星系的直径也要广大得多。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其他银河星团存在的地方离我们太过遥远,让我们无法确定其存在。我不是说这些就是有力的归纳结论,而只是说,这些是在我们对事实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所能提出的推论。更准确地讲,应该叫作“假说”。这种假说包括了事物和存在的概念,这些事物和存在在特性方面完全不同于我们所经历过的任何事物,比如脱离实体的神灵、物质的创造、与力学运动定律相悖的事物等。

我们应当做出的假定是,宇宙太过广大,以至于没有任何特性。当有人声称大自然的安排是慈爱的、公正的、智慧的,或是拥有任何其他的特殊性质时,我们就会认为这是一种偏见,这源于“宇宙是有限的”这一毫无根据的观念。迄今为止的研究都表明,这种慈爱、公正等都是最有限的特性——不管在程度上还是范围上都有所限制。

同样地,如果有人说发现了对组织机体结构的安排,或是对它们的分类法、对自然事物的排列规律、人体结构的比例、进化的顺序、天文现象和历史事件的对应、数字的意义、梦境的答案,那么我们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关系是否受物理学定律的规范?如果不是,那么就不能为人们所赞同,因为已经有一个强有力的推论与之相悖了。一般来说,后续的研究会把这些理论全部推翻。

对有些人来说,任何倾向、任何推论都是不合理的。我们很容易看出这些人是怎样的人。他们从未见过有充分根据的归纳,还觉得其他人的知识和他们一样混乱。所有科学都从推论而来(不是形式上的,而是真实存在的),这种说法对他们来说是毫无道理的,因为他们无法想象人类的知识中有任何可靠的一面。这些人就是在浪费他们的生命和金钱来研究“永恒运动”一类的无益课题。

某些有智慧的人也在研究神秘理论(这里我说的是物理学上无法解释的理论)。这些人强烈赞同这些理论。我们全都自然而然地会去相信这些事物,我们的教育也会加强我们的信念。结果就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理论就是一切发生的前提。这些人找到了足够的证据支持他们的观点,并且因为缺乏经过验证的归纳逻辑,他们无法从这种信念中抽离出来。

但是,对于唯物论者来说,他们强烈否定任何神秘理论的推论。因此,那些致力于调和神学与科学,并且有科学头脑的人,他们的思想并没有其对手清晰。

在我看来,科学的精神的确是反对任何宗教的,除了瓦舍罗的学说。顺便提一下,我们也不能假设一个人在没有经过认真和充分讨论的情况下,就会参加一场可能是无神论的运动。

追求完美是宗教的核心,而任何涉及完美模式的超自然理论都会扼制对完美的渴求,这种想法是非常愚蠢的。的确,如果任何宗教中的传道人能成功地让大众相信,不接受特定的信条就没有该宗教,或者如果他们能成功地在宗教中掺杂民间信仰的某些教义,让民众们无法分辨出哪个宗教支持这些信条、哪个宗教反对这些信条,那么那些不相信这些信条是反宗教的民众就会被洗脑。我们也不能寄希望于这些传道人会宣传普遍的宗教,而不是他们信奉的那一门宗教。但是,那些不讲哲学的狭隘人士,那些捍卫宗教崇拜的人,也不一定要排斥人们共同的感受,阻挡人们公开地把这种共鸣表达出来。有些节日是与宗教信条相关的,比如复活节和圣诞节。如果我认为与这些信条混在一起的某些科学、逻辑学、形而上学观念站不住脚,我就不应该去参与到节日的庆祝中吗?不是的。这样做就相当于认为这些错误比真理本身更重要——这种看法没有多少人会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