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克玩累了,被雅固丝坦卡劝回家,匆匆回到波瑞纳的住宅,已经是灰蒙蒙的拂晓了。

那边点了一盏守更灯,像萤火虫似的。怀特克从窗口向里瞧,看见老“化缘叟”罗赫坐在餐桌旁,正在唱圣歌。

小伙子默默溜到马厩,正伸手找门扣,突然惊叫一声弹回来。有一只狗扑向他,并低声哼叫。

他嚷道:“什么?拉帕,拉帕?是你回来啦,可怜的家伙!”他坐在门阶上,喜不自胜。“饿惨了,是不是?”

他在大宴中留起一块腊肠,现在由怀里掏出来喂狗。但是拉帕不想吃,它汪汪叫,把脑袋搁在小伙子胸前,高兴得鼻子哼哼响。

他低声说:“是不是他们让你挨饿,可怜的东西?是不是他们赶你走?”并打开牛舍的门,立即躺在茅草铺上。“但是现在我会保护你,照顾你。”说完这些话,他蜷伏在草堆深处,老狗躺在他旁边轻轻叫,舔他的面孔。

他们俩马上睡着了。

库巴在隔壁的马厩用病弱的嗓音呼唤他,叫了很久,但是怀特克像冬眠鼠睡得正香。

然而,过了一会儿,拉帕听出他的声音,开始狂吠,猛拉小伙子的外衣。

怀特克睡眼惺松地问道:“怎么回事?”

“水!我烧得浑身要裂开了……水!”

怀特克虽然不高兴,又很想睡觉,还是给他提来一桶水凑到他唇边。

“我病得好厉害,简直不能呼吸!……是什么东西在这儿乱叫?”

“咦,拉帕呀!”

“是拉帕?”库巴摸黑轻触老狗的头,拉帕跳来跳去,想跳上床铺。

“怀特克,拿草料给马吃,它们已经咬了半天空马槽了,我不能动……”过了一会儿,小伙子正在补充秣架上的草料,库巴问他:“他们是不是还在跳舞?”

“他们大概要跳到中午,有人醉得好厉害,躺在了路边。”

“啊,他们正在取乐呢,老爷们!”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磨坊主去了没有?”

“去啦,但是他很早就走了。”

“很多人?”

“都数不清。咦,满屋子都是人。”

“东西够大家吃?”

“比得上贵族领地请客,他们用好大的盘子端肉出来招待大家,伏特加酒、啤酒和蜂蜜酒倾盆乱倒!单是腊肠堆就足够填满三个揉面槽。”

“新娘什么时候来?”

“今天下午。”

“他们还在玩,还在吃。上帝啊!我以为至少能啃一根骨头,这辈子饱餐一次……没想到我躺在这儿叹气,听别人大吃大喝!”

怀特克回去睡觉。

“我只要能看看那些好东西就心满意足了!”

他不再说话,觉得软弱、悲哀,内心起了模糊和怯懦的不满,非常难过。最后他拍拍老狗的脑袋说:

“算啦,算啦!但愿他们吃了都有好处,让他们至少得到一点人生的乐趣!”

热度愈来愈高,他的思绪渐渐乱成一团,为了赶走那些杂念,他开始祈祷,把自己交给主耶稣摆布,但是他想不起自己说些什么,他一直打盹儿,只有一串祈祷夹着眼泪由意识中点点滴滴渗出来——像一串数过的红念珠颗粒!

他不时惊醒,但是只茫茫然望着四周,什么都不认识,又坠入死寂如尸体般的无意识状态。

他再次醒来,这次大声叫苦,马听见都猛拉缰绳,哼哼喷鼻息,想听他的声音。

他恐怖兮兮地呻吟道:“哦,上帝!但愿我能撑到天亮!”他的目光转向窗口,盯着外面的世界和即将来临的曙光,在仍然无生命、镶着白星星的灰色天空中寻找太阳。

但是离天亮还有一大段时间。

马厩里,马儿的轮廓化为一片混浊,微微显现,窗缝下的草料架在苍白的浮光里像一条条肋骨。

他无法再入睡,疼痛又来折磨他,像尖棒戳进大腿,刺人、烦人、一直往里刺,剧痛实在叫人受不了,他跳起来,用力尖叫,怀特克终于醒了,过来看他。

“我快要死了!……噢,好痛!……疼得愈来愈厉害!我实在受不了啦!怀特克,去找安布罗斯……噢,主啊!……不然就叫雅固丝坦卡来……她或许帮得上忙……我不能——我的死期到了……”他突然大哭特哭。

怀特克虽然爱睡,还是跑到婚宴上去找人。

那儿舞兴方酣,但是安布罗斯醉得一塌糊涂,守在房子对面的马路上,在路面和水塘间摇摇摆摆唱歌呢。

怀特克求他来,猛拉他的袖子,但是没有用,老头子什么都听不见,也不了解身边的事情,一直反复唱同一首歌。

于是怀特克改求雅固丝坦卡,她对治病也并非一窍不通。但是她正在私室里喝一种伏特加、热水、蜂蜜和香料调成的佳酿,专心跟好朋友谈谈笑笑,不肯听别人说什么。小伙子一直纠缠她,含泪求她马上来,最后她把他赶出房门外。于是他哭着回马厩,一事无成。

他回来的时候,库巴又睡着了,他也钻进茅草堆,用一块布遮着头,坠入梦乡。

他被饥饿又没挤奶的母牛吵醒,也被雅固丝坦卡骂醒时,早餐时间早就过了。她自己跟别人一样睡过了头,现在为自己的疏忽而责骂别人。

等她的工作进行到相当程度,她才来看库巴。

他用无力的嗓音说:“帮帮忙,想个办法。”

她欢呼道:“只要娶个年轻的姑娘,你的病一眨眼就好了。”但是,一看他浮肿发青的脸色,她马上严肃起来。“你需要的与其说是医生,不如说是神父……我能帮什么忙呢?依我看,你病得快要死了,是的,快要死了!”

“我非死不可吗?”

“一切都由上帝决定。不过我想你逃不开死神的掌握。”

“你说我会死?”

“告诉我:要不要我叫神父来?”

库巴讶然叫道:“找神父来?神父来这儿——到马厩——来看我?”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他是糖做的,走近马粪就会融化?只要有人叫神父去探病,神父就该去。”

“噢,主啊,我怎么敢呢?”

“你是一只呆羊!”她耸肩而去。

他非常愤慨说:“这个女人不知道自己胡说些什么。”

现在他孤零零一个人,别人好像都忘了他。

怀特克不时探身喂马儿吃草和喝水。他也拿水给库巴喝,但是很快就回到婚宴席上。多明尼克大妈家的人准备送新娘到夫家。

幼姿卡多次闹嚷嚷冲进来,拿一块糕饼给他,喋喋不休说了好多话,使马厩充满噪音,然后又匆匆跑出去。

是的,她有事要赶。大伙儿正在附近玩得好开心,乐队、喊声、歌声隔着一重重墙壁传过来。

库巴躺着一动也不动,一股奇怪的落寞感袭上心头。他用心听,注意人家如何取乐,并跟一直守在他身边的老狗拉帕说话。他们俩一起吃幼姿卡送来的蛋糕。接着病人呼唤马儿,也跟它们说话。它们高兴得长嘶,由马槽转过头来,小母马甚至脱开缰绳,走到他的草荐边,轻轻爱抚他,用又湿又暖的鼻梁贴着他的脸。

“可怜的亲亲,你瘦了,真的!”他温柔地拍拍它,吻它张大的鼻孔。“等我一复原,你就会长胖,哪怕我得专喂你吃燕麦都没有关系!”

然后他再度闷声不响,盯着圆木墙上发黑的节瘤,那儿渗出一滴滴暗色的树脂——宛如凝结的血泪。

白昼喑哑无声,带着微弱的阳光由裂缝溜进来,敞开的门口出现一道微亮的尘埃。

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以蜗牛的步调缓缓拖过去,像又跛又瞎又聋的乞丐,痛苦地爬过累人的沙床。

不过,有几只吱吱喳喳的麻雀闹哄哄飞到马厩上,不时大胆走向食槽。

库巴说:“啊,聪明的小家伙!上帝给这些小鸟理解力,可以知道哪儿有东西吃。安静,你,拉帕!让可怜的小东西饱填肚子,维持体力,它们也快要过冬了。”

现在猪仔在门口尖叫,把泥蒙的鼻子伸进屋内。

“拉帕,把它们赶走!这些乞丐,它们永远吃不足!”

后来有许多家禽呱呱走到门槛,有一只红色的大公鸡好大胆,甚至跨过门槛走到草料栏边。别的鸡鸭也跟进屋,但是没时间吃饱,这时候一群鹅嘎嘎走近了,在门槛上嘶嘶作声,闪动它们的大红喙,直直的白头项前后摇摆。

“赶出去,拉帕——赶出去!这些家禽——像爱吵嘴的女人,坏透了!”

现场突然一阵骚乱——尖叫啦,拍翅膀啦,羽毛活像由一张破床四处乱飞。拉帕追得好起劲,喘着气回来,舌头往外伸,高兴得汪汪叫。

“现在安静!”

住宅那边传出一连串怒骂、跑步和家具由一个房间搬到另一个房间的声音。

“啊,他们正准备迎新娘进门呢!”

偶尔有人经过路面,这回是一辆吱吱嘎嘎的伐木车,库巴用心听,想猜猜是谁。

“是克伦巴的篷车。一匹马——梯状结构,我敢说一定是到森林去挖草荐。是的,轮轴磨擦车毂,所以吱吱嘎嘎响。”

路面不断有脚步声、谈话声和几乎听不见的杂音,但是他听见了,当场就猜出是谁。

“那是老皮特拉斯,要上酒店——现在瓦伦特大妈来了,边走边骂人。大概是谁家的鹅跑到她田里去了——噢,她是母老虎,不是女人!……我猜这是柯齐尔大妈,边跑边叫——是的,真是她!……现在是拉法尔的儿子彼德……他说话,嘴里老像是含着东西。这是神父的母马,要去喝水……现在它停下来……车轮被石头卡住啦。它迟早要弄断一条腿。”

他就这么继续下去,每听见一种声音,就猜测是谁,以敏捷的思绪和活泼的心像绕遍全村,也探究该地的整个生活和烦恼,几乎没发现天渐渐黑了,墙壁的色泽转暗,门口光线较差,马厩里模模糊糊。

安布罗斯傍晚才来,还半醉半醒,走路东倒西歪,说话快极了,很难听懂他的意思。

“伤了腿,呃?”

“看看有什么不对劲。”

他默默解开沾血的破布,血迹干了,紧粘着小腿,他扯布条,库巴忍不住大叫。

安布罗斯蔑然咕哝道:“分娩的女人都不会这么叫法!”

“不过好痛啊!你扯得我好痛!噢,上帝!”

库巴差一点像动物般长啸。

“喔嗬!你伤得不轻,是一只狗把你咬成这样?”安布罗斯惊叹说。那条腿血肉模糊,化脓肿得像水罐一样粗。

“是——不过请你别告诉别人!是森林管理员开枪打我……”

“是,我明白了——而且从远处射中你,呃?算啦,算啦,你的腿没什么用处了。我觉得骨头的碎片咔咔响……你为什么不立刻叫我来?”

“我怕……他们知道我追野兔……但是管理员开枪打我的时候,我已经走出森林。”

“他在酒店发过一次牢骚,说有人捣鬼。”

“臭尸!难道野兔是谁家的私产吗?……他设下陷阱来害我……我在光秃秃的原野,他发射两枪——噢,地狱的猎犬!不过你别传出去,他们会带我上法庭,而且枪不是我的,他们会马上没收……我以为伤处自己会好——噢,帮帮忙!疼得好厉害!我浑身简直要裂成碎片了!”

“啊,你这狡猾的骗子,你!你暗中玩把戏,偷偷出猎,想跟大地主分享森林的野兔!但是你瞧,这一来你得付出一条腿的代价!”

他又检查一遍,神色黯然。

“太迟了,实在太迟了!”

库巴吓得要命。他苦哼道:“拜托想想办法。”

安布罗斯不答腔,卷起袖管,猛然抽出一把很锋利的折刀,紧紧抓住那条腿,一面挖子弹,一面挤脓。

库巴像被屠宰的畜牲,拼命吼叫,最后安布罗斯用羊皮袄塞住他的嘴巴,他痛得晕过去。包好伤口,敷上药膏和新绷带之后,安布罗斯让他恢复知觉。

“你得上医院。”他低声说。

库巴还迷迷糊糊。“上医院?”他嘴里问话,其实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

“他们会把你的腿锯掉,你也许能复原。”

“我的腿?”

“当然。没有用,发黑——腐坏——烂掉了。”

“锯掉?”他还不懂意思。

“是的。由膝盖锯断。别怕!我的腿由大腿骨附近锯断,我还活着。”

“把受伤的肢体锯断,我就可以复原?”

“仿佛用手把痛处挖掉……不过你得上医院。”

“那边……那边的人解剖活人的身体!你替我锯,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但是你替我锯——我不去医院,我宁愿死在这儿!”

“那你就死在这儿吧。只有医生能为你锯腿。我马上到社区长家,他明天会用车子载你进城。”

“没有用,我不去,”他执意回答说。

“傻瓜!你想他们会征求你的同意吗?”

老头子走出去,库巴自言自语说:“腿锯掉就能复原。”

被处置后的伤腿不痛了,但是整条腿直到鼠蹊都麻麻的,他觉得体侧刺痛,这他倒不加理睬,开始想心事。

“我会复原——是的,一定会。安布罗斯整条腿都锯掉了,他靠木腿走路。他说过:‘活像用手把痛处挖掉……’不过到时候波瑞纳会赶我走……是啊,只有一条腿的长工——不会犁田,也不会干别的活儿——我会落个什么下场呢?我得看牛……或者去讨饭!四处漂泊,或坐在教堂门口——噢,主啊,慈悲的主啊!”突然间,他清晰看出自己的处境,甚至吓得坐起来。接着他发出一阵无力又痛苦的低吟,仿佛心灵在深渊滚动,找不到出口。“噢,耶稣,耶稣!”他激动得反复叫唤,四肢发抖。

他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尖叫和挣扎了很久,尽管流泪和绝望,一股决心却慢慢成形,他的思虑也愈来愈深。渐渐的,他冷静多了,安详多了,冥想得出神,虽然四周充满乐器、歌曲和吵闹的声音,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仿佛睡得很熟很热!

这时候新娘和婚礼的贺客抵达波瑞纳家。

他们牵着一头漂亮的母牛,并用车子载雅歌娜的箱柜和羽毛被,以及她收到的各种结婚贺礼,在前面为她开路。

现在太阳刚下山不久,黑夜慢慢降临,迷雾也渐渐升起了,一行人走出多明尼克大妈家。

乐队打前锋,一面走一面大声演奏,接着雅歌娜身穿结婚礼服,由母亲和朋友们牵着走过来,最后是七零八落的客人,没什么顺序,爱怎么走就怎么走。

他们沿塘边绕行,现在塘水呈暗色,水光被渐浓的雾气罩住了,四周愈来愈沉寂,愈来愈幽暗,顿足声和音乐声听来像包着一层遮掩物,而且像水底发出来的。

不时有年轻人突然唱出一首歌,中年妇人吟出一句诗,或者农家少年喊道:“达达娜!”但是一瞬间就静止下来。

他们没心情笑闹,何况凛冽的湿风吹得人脊骨发冷。

转入波瑞纳家的围墙,女傧相才高唱骊歌:

“赶赴婚礼,

女郎哀泣,

他们燃起四根小蜡烛,

弹奏风琴曲。——

女郎啊,你道是

乐声永不息?

——昨日些许,今日些许,

此后你将终身哀泣!

达达娜!……终身哀泣!”

波瑞纳、幼姿卡和男傧相在门槛前的廊子下恭候大家。

多明尼克大妈先上前,用包袱送进一片面包、一撮盐、一小块煤炭、一小段圣烛节的蜡烛,还有一把圣母升天节由神父祝福过的麦穗。雅歌娜跨过门槛时,贵妇们在她背后扔些由缝中拔起的细线和大麻茎的外皮,让恶魔进不来,她的一切都繁荣兴旺!

他们寒暄,相吻,对干蜂蜜酒,并祝对方幸运、健康、享受各种天赋和福佑,接着他们踏进门,挤了满屋子,每一张板凳和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人。

演奏家调好乐器,轻轻弹,免得打扰了波瑞纳现在要开的酒宴。

他手持一个满满的高脚杯,一一走到中老年妇女面前,硬要她们喝,又伸手拥抱她们,向每个人敬酒,铁匠代他敬另外一批客人。

幼姿卡用大盘子端出她用凝乳和蜂蜜烤的蛋糕,意在讨好她父亲。

不过,宴会很闷。他们尽义务喝完杯底的好酒,也不婉拒香肠。不,他们甚至喝得很起劲,但是没什么喜闹的气氛。

女人一般喜欢消遣和娱乐,现在却杲坐在板凳上,或零零落落站在墙角,甚至不大交谈。

雅歌娜到私室去更衣。她穿着家常服出来,要担任这一家的女主人,亲自待客,但是她母亲什么事都不让她动手。

“宝贝儿,新婚日好好玩玩!以后工作多的是,够你劳累的!”她一再对着女儿流眼泪,将她搂在胸前。

客人取笑她这种母性的伤感,如今雅歌娜来到夫家当女主人,有这么多田地和各种财产,大家想起她的新地位,冷笑就更尖锐了。很多未嫁女儿的妈妈都对她不满,很多姑娘一想起来就生气。

她们过去探查安提克一家原先住的另一组房间。伊娃和雅固丝坦卡已在那边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生起熊熊的大火。怀特克简直来不及搬木柴、塞入几个大锅底下。

她们还查看整个房地产,用羡慕的眼光浏览眼前的一切。

首先,房子本身是全村最好的:又高又大又显眼,(她们以为)房间比得上贵族领地的大厦:粉刷成白色,地上还铺了木板,而且家具和用品真多。大房间有二十尊圣像,全都上了釉彩,还有牛舍、马厩、谷仓和棚屋!里面养了五头母牛,公牛更不用说了——是一笔不小的财源。还有马匹、大鹅、阉猪——更重要的是田地!

她们艳羡万分,深深叹气,有人对另外一个人说:

“主啊,想想这一切竟落入不肖的女人手上!”

“噢!他们真会赶猪仔上市!”

“是啊,主动追求好运的人总能得手。”

“你家的尤丽西亚为什么失去好机会?”

“因为她敬畏上帝,过正直的生活。”

“大家都一样!”

“噢,她若不规矩,村民不会容忍她。他们只要碰见她和小伙子晚上约会一次,消息就会传遍全世界!”

“这一个女人真幸运!”

“全是无耻的结果。”

安德鲁打断了她们的话,大声嚷嚷:“来吧!音乐响了,屋里没有半个女裙钗——没有人共舞!”

“你想跳舞,你娘肯让你跳吗?”

“这么急?当心裤子别掉了,小伙子,那可不好看!”

“两条腿也别绊倒别的舞客!”

“跟瓦伦特大妈跳吧,你们可以配成一对……稻草人!”

安德鲁咒骂一声,抓住他碰见的第一位姑娘,领着她滑开,不理会身后的黄蜂嗡嗡叫。

屋里的舞伴还不多,跳得很慢,也不太带劲儿。娜丝特卡和西蒙·帕奇斯是惟一的例外,他们欣然转来转去。两个人事先安排好了,音乐一响,他们就紧黏在一块儿蹦跳,彻底实践诺言。

不过,社区长一来(他得送新兵到区营部,所以来迟了)气氛就转为活泼,他酒量大,跟在场的每一位农场主人交谈,又跟新婚夫妇开玩笑。

“咦,你的新娘脸色像她穿的红裙了,你的脸色白得像被单!”

“明天你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马西亚斯,你经验丰富,绝对没浪费一天的好春宵。”

“不,大家眼睛都盯着他,怎么可能?呸,这人又不是公鹅。”

“要我赌半夸特说你的话有理,我决不干。你知道,只要扔一粒小石子到灌木丛,鸟儿就飞出来啦,社区长告诉你这句话。”

雅歌娜逃出房间,客人哈哈大笑。

接着女人随意嚼舌,说话没什么分寸。

闹声四起,客人比刚才开心多了。波瑞纳拿着酒瓶,请客人喝了好几巡酒,跳舞的人渐渐增多,舞步比较轻快,开始顿足唱歌,围成较大的圈子在屋内转动。

后来安布罗斯露面了,坐在门槛上,用渴望的目光盯着酒瓶打转。

社区长向他叫道:“你回头,一定是朝碰杯的方向转。”

他答道:“总是为了酒杯吭吭响!请口渴的人喝酒可以积功德哩。”

“你这酒皮囊!这儿有水给你喝!”

“对牛有益的东西,对人也许有害。俗语说:‘偶然喝水不妨事,不过可没听说美酒会伤人!’”

“既然你这么会说话,请来点伏特加酒吧。”

“社区长,你先来。俗语也说过:‘施洗用水,婚宴饮酒,丧亡洒泪!’”

“说得好!再来一杯。”

“我甚至不回避第二杯。我通常为第一任太太喝一杯,为第二任太太喝两杯!”

“为什么?”

“因为她及时死掉,让我能找第三个。”

“什么!还想女人,薄暮一来,他的老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见得要看见哪。”

听了这句话,大伙儿哄堂大笑,女人嚷道:

“说到爱喝酒爱耍嘴皮,他们是旗鼓相当。”

“有句俗语说:‘会说话的妻子,加上会行事的男人,大有发迹的展望。’”

现在社区长到安布罗斯身边坐下来,别人都围在四周,坐得下的尽量坐,坐不下就站着,不管会不会妨碍跳舞的人。

接着双方像连珠炮似的说了许多隽语、笑话、滑稽故事和快活的逗趣话,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这方面安布罗斯是公认的领袖,当面戏弄听者,幽默又好玩,叫人捧腹大笑。女人要数瓦尼克大妈最诙谐,她在这方面扮演第一小提琴的角色,由社区长当低音提琴,在地官威许可的范围内一唱一答。

音乐师用力拉,尽量奏出最活泼的曲子,跳舞的人也拖着脚步跳,叫呀,嚷呀,敏捷的足跟轻轻拍触。他们愉快又活泼,忘了世间的一切,这时候有人发现酒店老板颜喀尔站在走廊上。他们立刻拉他进房间。犹太人脱帽对在场的人鞠躬问安,不理会人家给他取的绰号。

“黄胚——非基督徒——母马的儿子!”

社区长大声说:“你们安静!我们请请他!喏,来一杯上好的伏特加酒!”

“我由路上经过,想看看你们这些庄稼汉怎么消遣——上帝酬赏你,社区长先生。我要喝一口伏特加——何妨呢?敬新夫妇健康!”

波瑞纳举杯邀请颜喀尔,对方用头巾外套的下摆擦擦酒杯,遮着头一饮而尽,接着又来一杯。

大伙儿快活地说:“逗留一会儿,颜喀尔,不会玷辱你的。喏,乐师们,为我们演奏犹太舞曲,颜喀尔要跳。”

“是的,我可以跳。何妨呢?这又不算罪过。”

但是演奏家还没弄清楚大伙儿要他们奏什么,颜喀尔已静静溜到走廊,消失在庭院中。他是来取回枪械的。

大家几乎没发现他开溜。安布罗斯一直表演,瓦尼克大妈等于为他伴奏。他一直表演到晚餐时分,音乐停了,餐桌推上来,碗盘咔咔响,但是大家还听得津津有味,而他也说个不停。

波瑞纳请他们用餐,大家都不肯动。雅歌娜一再相邀。社区长反而拉她到圈内,叫她坐在他旁边,握住她的纤手。

绰号叫“颠三倒四”的亚斯叶克大吼说:“来,好乡亲,动手啊!菜都凉了。”

“白痴,闭嘴,不然就用舌头去舔菜好啦。”

“老安布罗斯!你像吉普赛人,满嘴谎话,以为我们不知道!”

“亚斯叶克,人家在你嘴里放什么,你就吃什么,你最擅长这一套。别惹我,你不是我的对手!”

“不是对手!那你试试看!”傻小子大声嚷嚷。他以为安布罗斯要跟他打架。

“你能做的事情,公牛也能做……说不定会做的事情比你多!”

“安布罗斯,你替神父端夜壶,就以为天下只你一个聪明人啦。”

安布罗斯生气了!大吼道:“牵一条小牛进教堂,它出来会跟他一模一样——白痴!”

亚斯叶克的母亲设法维护儿子。他首先入席,不久别人也匆匆就座,因为厨师已端进热腾腾的餐点,满屋于香气扑鼻。

他们照新娘就职礼适用的顺序入席:多明尼克大妈母子坐中间,男女傧相坐在一块儿,波瑞纳和雅歌娜站着招待客人,希望一切中规中矩。

接下来是一段平静的空当,只有外面的乳臭小儿在窗前吵闹、打架,拉帕在屋子和走廊四周兴奋得乱叫。客人安静又斯文,埋头大吃,只听见汤匙叮叮当当敲着盘边,玻璃杯哐啷哐啷传递着。

雅歌娜一直忙碌不休,把某一样特别可口的食物放在每位客人面前,喏,吃肉吧,喏,吃点别的好东西。她恭请大家别客气,举动好优美,以美貌和好话征服了每一颗心,很多在场的男人不禁用爱慕的眼神盯着她,她母亲甚至搁下汤匙,停下来瞻仰女儿。

波瑞纳也注意到了,她恰好要进厨房,他就跟过去,在走廊追上她,搂着她狂吻。

“心肝,你真是好主妇!简直像贵族领地的夫人——好高贵,样样都讨人喜欢!”

“可不是吗,呃?现在回大房间去。古尔巴斯和西蒙另外坐,心情不好,很少吃东西,叫他们跟你喝一杯!”

他乖乖听话,一切都照她的意思去办。现在雅歌娜心里很快活,温情洋溢。她知道自己是一家的女主人。知道权力已多多少少落在她手上,她自觉有了权威、尊严和力量。她安然在屋里走动,以敏锐的理解力观察一切,并处理许多事情,仿佛已结婚好久了。

伊娃对雅固丝坦卡咕哝道:“老头子很快就会发现她是什么样的女人,那是他的事,不过我觉得,她有主妇的素质——而且是得体的主妇!”

雅固丝坦卡酸溜溜回答说:“傻瓜得宠,自会变聪明。目前将维持现状,等她厌弃老头子,又开始追年轻的男人,情况就不同了。”

“是啊,马修正等着呢,他还没放弃她。”

“但是他非放弃不可!有人会叫他放弃!”

“波瑞纳?”

她露出狡黠的笑容。“波瑞纳?不,比他更有势力的人。我是说——不,时间久了,你自然会明白。怀特克!把那只狗赶开。乱叫乱叫,叫得我耳朵疼。那些男孩也赶走,他们会打破玻璃,或者玩别的鬼把戏。”

怀特克拿一根棍子冲出门外。狗不再吠了。但是外面有人声和顽童奔跑的脚步声。他把他们赶到路上,拼命跑回来,弓着身子逃避他们扔过来的小石头等杂物。

罗赫在庭院一角的树阴下露面了。“怀特克,等一下。你叫安布罗斯,说我真的有急事找他,在门廊上等着。”

安布罗斯过了一会儿才来,心情很恶劣。他的晚餐被人打断了,而现在上的正是最好的菜——豌豆炖乳猪。

“什么?什么?是不是教堂着火了?”

“嗓门别提这么高嘛。来看看库巴,恐怕他快要死了。”

“噢,那就让他死好了,别妨碍人家吃晚餐!我今天傍晚还去看过他,叫他得上医院把腿锯掉,那样马上就会复原。”

“你对他这么说?噢,那我明白了……我——我想他大概自己锯了腿!”

“耶稣玛丽亚!他——他自己锯腿?”

“马上来瞧瞧。我正要到牛舍睡觉,刚走进院子,拉帕边叫边向我跑来,跳呀跳的,猛拉我的头巾外套。我不懂它要什么,但是它向前跑,坐在马厩的门槛上哀号。我走到那儿,看见库巴躺在门口,身体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面。起先我以为他来透透气,半途昏倒。于是我把他扛回草荐上,点灯笼想弄水给他喝;这才看见他浑身血迹——脸色死白,腿部直流鲜血。”

他们走进去,安布罗斯尽力救醒库巴。可怜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很少吸气,一阵呻吟声隔着齿缝传出来,咬牙咬得很紧,他们要喂点水,只得用刀子撬开上下牙。

小腿由膝盖截断,还有一层皮连着,荡来荡去,血流个不停。

门槛上一大摊血污与一把血迹斑斑的斧头和磨刀石相隔很近,磨刀石本来放在屋檐下,如今倒在门边。

“是的,他自己砍断了。怕上医院——这傻瓜以为这样行得通。但是他真勇敢,真果断——老天!……自己砍腿!……简直难以相信……他失血过多!”

正在这个当儿,库巴睁开眼睛,醒过来东张西望。

“断啦?……我砍了两次,却昏倒了——”他软弱无力说。

“痛不痛?”

“一点都不痛……弱得像水……但是不难过。”

安布罗斯清洗腿伤,用湿布包起来,库巴静静地躺着,完全不做声。

罗赫手持灯笼,跪在地上热心祈祷,但是病人笑一笑——微弱又带泪的笑容,像无父无母的婴儿被弃在荒野,只知道母亲不在身边,不知道她已弃他而去,还在欣赏头上晃动的青草和阳光,伸手要抓飞过的鸟儿,以他自己独特的方式跟四周的万物交谈,他现在的感觉就是如此。他轻松自在,不痛苦而且很舒服,心情愉快,根本没想到他的病情,倒暗暗自豪。他把斧头磨得好利哟!他把腿架在门槛上,然后——砍一斧头还不够——又用力砍一斧!现在疼痛都过去了,当然他已经成功啰——噢,他只要再强壮一点,决不躺在草荐上发霉,一定要起来参加婚宴……甚至跳舞——吃点东西,他好想吃啊!

“你静静躺着,千万别移动。我告诉幼姿卡,你马上就有东西吃。”罗赫拍拍他的脸颊,说完这句话,就跟安布罗斯走近院子。

“他天亮前就会死掉——像小鸟昏昏睡去,他身上的血不多了。”

“那么,趁他有知觉,得去请神父。”

“神父今晚到佛拉庄的官邸去了。”

“我去告诉他,千万耽误不得。”

“步行五英里,而且要穿过森林!你绝对赶不及。不,饭后要走的客人都备好了车子,搭一辆便车去吧。”

他们在路卜拦了一辆车,罗赫自己坐上去。

出发时他大叫说:“别忘了库巴!照顾他一下。”

“好,好,我会记得,不撇下他一个人。”

但是,他几乎马上就忘了他。他叫幼姿卡准备吃的东西,自己回到晚餐席,拼命喝酒,过一会儿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幼姿卡是好心的小姑娘,立刻把她弄得到的好菜都端来给他,堆了整整一盘,加上半夸特的伏特加酒。

“喏,库巴,这些东西给你吃,你好好享用。”

“上帝保佑你!——我想是腊肠吧——好香!”

“我替你炸过了,这样味道更香。”马厩暗蒙蒙,她将盘子放在他手上。“不过你先喝点酒。”

他喝干了玻璃杯的好酒。

“你坐在这边陪我一下好不好?我觉得孤单。”

他把食物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入口咀嚼——但是什么都吞不下。

“他们那边兴致好不好?”

“噢,好得很!而且人数真多!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客人。”

他引以为荣说:“当然,当然,不是波瑞纳娶亲吗?”

“是的,爹好高兴……老是追着雅歌娜打转!”

“真的,她太美了——随时看起来都像贵族领地的官邸夫人。”

“你可知道,多明尼克大妈的儿子西蒙看上了娜丝特卡!”

“他娘一定不准。娜丝特卡家只有三英亩地,却有十口人要养。”

“所以她严密监视,一看他们俩在一起,就驱散他们。”

“社区长有没有来?”

“来了。说了不少话,而且——跟安布罗斯一唱一答,害大伙儿笑得半死。”

“既然是这么盛大的婚礼,又是这么了不起的人,闹闹又何妨?你知不知道安提克做些什么?”

“啊,傍晚我跑过去看他,带了糕饼、肉和面包给小家伙吃。但是他赶我走,东西也跟着扔出来。他态度坚决,而且很凶。噢,好凶啊!他们的破屋有哭声,情况好凄惨。汉卡老跟她姐姐吵嘴,她们差一点动手打架。”

他不答腔,呼吸沉重多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幼姿卡,那匹母马——我听见它呻吟。它从黄昏就一直躺着,产期快到了,得好好照顾它。弄点马铃薯酱给它吃——听它哼得好厉害!我根本帮不上忙,我觉得浑身没力气——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筋疲力尽,一时不再开口,似乎睡着了。

幼姿卡站起来,匆匆跨出门外。

他突然清醒,向母马叫道:“西丝,西丝,西丝!”

母马低声嘶叫,直拉缰绳,弄得链子直响。

“至少这辈子我能饱餐一回!是的,好狗,你也有份,不用发牢骚。”

他又试吃腊肠,但是没有用,卡在喉咙咽不下去。

“主啊,主啊,那么多吃的……我却一口都吃不下!”

是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硬是吃不下。他的手软弱无力,手上还抓着那块肉,把它放在草垫下。

“这么多!从来没有这么多!而且不要钱!”!他觉得伤心。

“不过我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我能吃了,再好好享受。”

后来他仍旧吞不下,陷入昏迷状态,手上还拿着腊肠,没发现拉帕正在黏他。

突然他的知觉恢复了。晚餐已结束,院子那头传来好大的音乐声,马厩的墙壁不停震动,受惊的家禽在鸡舍嘎嘎乱叫。

舞会正开得起劲呢——笑声和嬉闹声也很大。顿足声一再传来,姑娘们的尖叫穿透了夜空。

起先库巴注意听,但是他很快就忘了一切。全身兴起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仿佛被带进叮叮当当的黑暗中,置身存急速回旋的潺潺流水下面。但是舞会更吵,顿足的喧嚣简直害人发抖的时候,他微微醒过来;他的灵魂由地牢偷看外面,由遗忘状态苏醒,由无尽的远处归来,仔细聆听。

此时库巴设法吃点东西,或者由内心深处低声叫道:

“西丝,西丝,西丝!”

最后他的灵魂慢慢撤退——飞过世间的一切组织。像一只羽毛初丰的圣鸟,起先飘飘忽忽乱动,不能够翱翔,有时候对大地的依恋苏醒了,身子飞累了,恨不得在地面休息,渴望在人类出没的地方平息死别的痛苦。它回到亲友身边的大地,凄然呼叫弟兄,向他们求援。但是过了一会儿,神圣的力量和慈恩使它坚强起来,它终于飞上高天,甚至飞到神秘的长生乐土——上帝赐以永恒阳光和永恒欢乐的无垠未耕地。

它愈飞愈高,愈飞愈高——直到跨上天国——

人类在那儿听不见哀声,也听不见有生命的万物互相倾轧——

那儿只有芬芳的百合吐出香味,绽放的花田在空中飘送甜蜜的气息,星河在百万种色泽的床基上打滚,黑夜根本不降临——

沉默的祈祷像阵阵薰香,呈扑鼻的云状永远向上升,铃声叮当响,风琴轻轻奏,而赎过身的人——包括天使和圣徒——在神圣永恒的“圣教堂”之都唱诗颂赞天主!

是的,筋疲力尽,渴望休息,库巴的灵魂飞到那儿去了!

但是屋里的人还在跳舞——享受最开心的乐趣和最佳的友情。节目比头一天晚上更精彩,酒菜比头一天更丰盛,主人也比头一天更热诚。于是他们一直跳到无力再跳为止。

屋里屋外乱哄哄,像烈火上的大锅子。如果节目稍有松弛的迹象,乐队马上用劲儿演奏,客人像狂风吹拂的原野,马上跳起来,再度兴冲冲跳舞,唱歌,笑笑闹闹。

现在他们的心被主人火山样的热诚融化了,他们热血沸腾,理智几乎完全退开,心跳随一股狂劲儿加快不少。对他们来说,现在每个动作都像舞蹈,每个叫声都像歌曲,每一道眼神都是狂喜的目光!

节目就这样延续通宵,甚至玩到第二天早晨。但是白昼来得阴沉又安静,黎明的亮光随着大块大块的乌云一起出现。太阳还没出来,世界变得很暗,阴森森的。接着下雪了,起先卷成旋涡,稀稀疏疏飘动——像起风的日子由树梢落下的松针,后来就转为大雪。

这时候,雪花像筛子筛过似的,呈直角磷片状,分布均匀,单调,无声无息,盖住屋顶、树木、树篱和整个大地,像一大块白羽毛被单。

婚礼终于真正结束了。不错,他们晚上要到酒店再聚一次,“压压轴”,不过现在决定先回家。

只有男女傧相由乐队引导,在门廊上列队,齐声唱一首短歌,自称是新婚夫妇的忠仆,祝他们晚安——其实天都亮了!

就在这个时候,库巴将灵魂呈献在主耶稣的圣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