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亲口说出永别总是困难的。若是隔着铁窗说,那更是难上加难。透过交织的网格,他的脸也被分割成菱形小格,在我看来仿佛是分子裂变一般。我们每次亲吻都印上一个冰冷而僵硬的铁框。什么都无法阻止一个男人和他妻子之间的吻别。

他说的话刺穿我的心房:“每个人至少都有一次被人宽恕的权利,就算是狗咬了人,也会被原谅三次——”

“我原谅你。我之前就原谅你了,早就原谅你了,很久以前,噢,很久很久以前。”

“那——嗯,那将是我最后一次放纵。从今往后,我会做个好丈夫,如果他们肯放我一马的话。我会成为围绕在女人身边所有男人中表现最好的那个。每天回家我都会给你买鲜花或糖果,我再也不会朝你冲的咖啡乱发脾气了。”

“别再说了,”我抽泣道,“你会有机会给我买鲜花、买糖果的。只要你愿意,可以朝我冲的咖啡随意发脾气。但凡是你愿意的。一定还有机会,一定还有,你会等到这一天的。”

他笑了,半信半疑。“但是万一,万一我等不到这一天,之后,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天使脸蛋儿,请不要允许任何人晚上送花给你,或是抱怨你冲的咖啡,好吗?不要让其他人——我知道你还年轻——但那一切只属于我。”

“决不会的。”我声音哽咽,绝望地说道,“除了你,谁都不会的。只有你才能这么做,任何人都不行。再吻吻我吧,再一次吧。噢,再吻我一次吧。再一次就好。这些吻没办法一直留在那儿,柯克,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它们持久不变呢?”

永远是多么漫长的时光啊。

“还有些事儿我必须告诉你。我一直都想跟你坦白的,自从那晚之后。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现在必须说出来,还剩最后一分钟了。你还记得那晚吗?”

我又怎么可能忘记?

“我去那儿只是想告诉她我变卦了,不会有什么旅行了。哪怕是两点钟,我第一次去找她的时候。在我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之前,在事情变得棘手之前,我就想告诉她了。考虑再三,我明白自己所爱的人,曾经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永远都会是你。那件事儿只是周末的放纵,一场欢闹而已,和小孩下午逃学没什么两样——被毒藤弄了一身疹子后跑回家,于是以后他再也不会急匆匆地这样做了!本来是计划和她在车站碰头,可我做不到留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等我,而自己始终不现身。我不想这样对她,毕竟她只是个女人。所以我去了她家,打算提前告诉她我的决定。两点的时候,没人应门,这是我那天第一次去她家。于是我回到办公室,中间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她。之后我依然无法联系到她,所以我离开办公室后,六点钟又去了她家。我想对你说的是我的确去了那儿——不过是想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他追悔莫及,指甲抠着铁丝网,像是在拨弄竖琴琴弦一般。“我不奢求你相信我。就算你不相信,我也不会怪你的。事已至此,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酸葡萄。但是,天使脸蛋儿,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不会和她走的,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我将额头温柔地抵着铁窗,对他说:“亲爱的,之前每次你说谎,我都能听出来。你说实话的时候,我也能听出来。如今我依然可以。所以别担心,我相信你。”

“谢谢。”他感激地叹了口气,“你能这样说,我好受多了。”

他们走过来把他重新带回里面。终究到了分别的时刻,言语也变为空洞的声响。“你会回来的。这不是永别。记得这一点——我们只是暂时地别离。照顾好自己,亲爱的——直到——直到我们再次相见。噢,等等吧,让我再吻吻他——”

“多准备点那种难喝的咖啡,亲爱的,好让我发顿脾气,等我——”

“我会准备好,等着你的。”

“过段时间再见——天使脸蛋儿。”

两个成年人明知彼此是在说谎,却还要自欺欺人,这多么令人心酸啊!

阻隔我们亲吻的铁窗后空无一人,他的唇不见踪影。他的呢喃声还在我耳畔萦绕,我仿佛还能听到他这样叫我——尽管我再也不会听到了:“再见了,天使脸蛋儿。”

至少我再次拥有了这个称呼。他总是那样叫我。只要我们独处时,他就会这样叫我。这是他给我的特殊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