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尔马的摄影室。早晨。阳光从玻璃大天窗里射进来。幔子拉开了。

〔雅尔马坐在桌前忙着修一张照片,桌上还堆着好几张。过不多时,基纳戴着帽子,穿着外套,从过道门里进来。她胳臂上挎着一只有盖的篮子。

雅尔马 基纳,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基纳 回来了,我不能悠悠荡荡糟蹋时间啊。

〔她把篮子搁在一张椅子上,脱下衣帽。

雅尔马 你顺便看了格瑞格斯的屋子没有?

基纳 看了。我告诉你,那间屋子可真够瞧的,他一搬进去就弄得乱七八糟。

雅尔马 怎么回事?

基纳 他不是说过什么事都自己动手吗。他一进去就动手生炉子,可是偏偏把炉子的气门儿捻得死紧的,弄得满屋子净是烟。嘿!屋子里那股味儿真够——

雅尔马 哦,是吗!

基纳 这还不算。后来他想把火弄灭了,过去把一罐子水都泼在炉子里,这一下子可就把屋子搅成了一个稀糊烂浆的泥塘了。

雅尔马 真讨厌!

基纳 这笨家伙!现在我打发门房的老婆给他收拾屋子去了。可是这屋子上午没法儿插脚了。

雅尔马 现在他自己怎么办?

基纳 他说打算出去走一走。

雅尔马 你走之后,我也到他屋里去了一会儿。

基纳 我听说了。是不是你邀他吃午饭?

雅尔马 无非是随便吃点儿东西。这是他头一天搬进来,咱们不能不应个景儿。家里有现成东西没有?

基纳 我想想办法吧。

雅尔马 东西别太少,恐怕瑞凌和莫尔维克也会上楼来。我在楼梯上碰见了瑞凌,我不好意思不——

基纳 怎么!他们俩也要上来吃饭?

雅尔马 喔,多两个少两个没多大关系。

艾克达尔 (开了自己的屋门,探身张望) 喂,雅尔马——。(一眼看见了基纳) 哦!

基纳 你要什么,爷爷?

艾克达尔 喔,没什么。唔!(又把身子缩回去了)

基纳 (拿起篮子) 小心别让他出去。

雅尔马 是了,是了。你要是弄点青鱼拌生菜倒也不坏。瑞凌和莫尔维克昨晚又出去喝酒了。

基纳 我怕他们没等我张罗完了就上楼。

雅尔马 喔,他们不会,你尽管从从容容,别着急。

基纳 好吧。客人没来,你还可以干点活。

雅尔马 我是在这儿干活!我把力气都使出来了!

基纳 这么着,你就可以把那批照片都修完了。

〔她拿着篮子进厨房。雅尔马又拿起画笔修照片,一副无精打采懒洋洋的神气。

艾克达尔 (探出头来,四面张望,低声) 你忙不忙?

雅尔马 忙,这些倒霉照片把我累死了。

艾克达尔 没关系,没关系,你既然这么忙,唔。(又把身子缩回去,门还敞着)

雅尔马 (静静地工作了一会儿,又放下画笔,走到老头儿屋门口) 爸爸,你忙不忙?

艾克达尔 (在自己屋里叽里咕噜) 你忙,我也没闲着。唔!

雅尔马 好,好。(又回来工作)

艾克达尔 (过了不多会儿又走到门口) 唔,雅尔马,你知道,我不算太忙。

雅尔马 我以为你在抄写东西呢。

艾克达尔 呸,见他妈的鬼!格罗勃格多等一两天就不行吗?这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情。

雅尔马 对,究竟你也不是他的奴才啊。

艾克达尔 再说,屋里还有点别的事呢。

雅尔马 我也想到了。你进去不进去?我给你开门好不好?

艾克达尔 这倒使得。

雅尔马 (站起来) 我回头再把这批照片修出来。

艾克达尔 对。你明天一早一定得修完。是不是他们明天要?唔?

雅尔马 是,当然明天要。

〔父子俩各人推开一扇门。早晨的阳光从天窗里照进来。有几只鸽子正在飞来飞去,另外有几只蹲在架子上咕咕地叫。阁楼后方,偶然有老母鸡咯咯的叫声。

雅尔马 喂,爸爸,现在你可以进去动手了。

艾克达尔 (进阁楼) 你不进来吗?

雅尔马 唔,我倒想——(话没说完,一眼看见基纳在厨房门口) 我?不行,我没工夫。我得修照片。现在先试试咱们的新玩意儿——

〔他把一根绳子一拉,里头一幅幔子就滑下来了,幔子的下半截是一块旧麻布,上半截是一片张开的鱼网。这么一来,阁楼的地面就看不见了。

雅尔马 (回到桌旁) 好!现在我可以安静会儿了。

基纳 是不是他又在里头瞎忙乱跑了?

雅尔马 难道你愿意他溜出去,上埃吕森大娘铺子里喝酒吗?(坐下) 你有什么事?刚才你说——?

基纳 我不过想问问你,咱们在这屋里摆桌子吃饭行不行。

雅尔马 行。这么老早大概不会有人来照相吧?

基纳 今天只有那一对情人要来合照一张相。

雅尔马 真讨厌,他们换个日子照行不行!

基纳 我已经告诉他们,叫他们在你下午睡午觉的时候来。

雅尔马 喔,那好极了。那么,咱们就在这儿吃午饭。

基纳 好。可是现在还不必忙着摆桌子,这桌子你还很可以使一会儿。

雅尔马 你说我在这儿偷懒吗?我在拼命干活呢!

基纳 你知道,干完了你就没事了。(又走进厨房。半晌无声)

艾克达尔 (在阁楼门口,鱼网后面) 雅尔马!

雅尔马 什么事?

艾克达尔 恐怕咱们还得把水槽挪个地方。

雅尔马 我不是一直就这么说吗?

艾克达尔 唔!唔!唔!

〔他把身子缩进去。雅尔马拿起笔来画了两笔,用眼睛瞟瞟阁楼,把身子抬起一半儿。海特维格从厨房进来。

雅尔马 (赶紧坐下) 什么事?

海特维格 爸爸,我就是想挨着你,没别的。

雅尔马 (静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这么东张西望的?是不是有人叫你监视我?

海特维格 不是,不是。

雅尔马 妈妈在厨房干什么?

海特维格 妈妈正在做青鱼拌生菜呢。(走到桌边) 爸爸,有什么零碎事要我帮你做吗?

雅尔马 没有,没有。这副担子应该我一个人挑——只要我的体力能支持。海特维格,你尽管放心。只要你爸爸身体不垮台——

海特维格 喔,爸爸!别说得这么怪可怕的。

〔她走动了几步,在推拉门口站住,向阁楼里张望。

雅尔马 爷爷干什么呢?

海特维格 他好像是在给野鸭腾出一条上水槽的新路。

雅尔马 他一个人怎么办得了!偏偏我又坐在这儿不能动!

海特维格 (走近他) 爸爸,你把画笔给我吧。我也会修。

雅尔马 胡说!你无非是白伤害你的眼睛。

海特维格 没有的事。把画笔给我。

雅尔马 (站起来) 唔,好在顶多一两分钟。

海特维格 是啊!一两分钟怎么会伤害眼睛呢?(把画笔接过来) 对!(坐下) 我先修这张。

雅尔马 小心别伤了你的眼睛!听见没有?我 可不负责任。是你自己要修——明白没有?

海特维格 (修照片) 是,是,我明白。

雅尔马 海特维格,你的手艺很好。只要一两分钟就行了。

〔他沿着幔子悄悄溜进阁楼。海特维格坐着修照片。雅尔马父子在里头争论。

雅尔马 (在鱼网后出现) 喂,海特维格——把书橱上那把钳子递给我。还有那把凿子。(转过身去) 爸爸,现在你瞧。我先把我的意思告诉你。

〔海特维格从书橱上拿了钳子凿子从鱼网里递给雅尔马。

雅尔马 谢谢。我来得正是时候。

〔他又走进去。从里面传出他们父子在做木工和谈话的声音。海特维格站在外头瞧他们。过了会儿,有人敲过道门,她没听见。

格瑞格斯 (光着头,穿着家常便服,从外头进来,靠近门站住) 唔!

海特维格 (转身向前) 你早。请进。

格瑞格斯 谢谢。(瞧着阁楼) 你们家里好像有木匠在做活。

海特维格 不是木匠,是爸爸和爷爷。我去告诉他们你来了。

格瑞格斯 不要,不要。我愿意等一会儿。

〔他在沙发上坐下。

海特维格 我们这屋子很乱!(动手收拾照片)

格瑞格斯 喔,不用收拾。这些都是要修的照片吗?

海特维格 是。这几张是我帮着爸爸修的。

格瑞格斯 别让我打搅你。

海特维格 你没打搅我。

〔她把照片归到面前,坐下来工作。格瑞格斯在旁边静静地瞧了会儿。

格瑞格斯 昨晚野鸭睡得好不好?

海特维格 谢谢你,大概睡得不错。

格瑞格斯 (转身向阁楼) 这间阁楼白天看着跟昨晚在月光底下看着很不一样。

海特维格 是啊,它常改样子,白天跟晚上不一样,下雨跟晴天也不一样。

格瑞格斯 你觉得它时常变动吗?

海特维格 我怎么会不觉得?

格瑞格斯 你也喜欢在阁楼里跟野鸭待在一块儿吗?

海特维格 喜欢,要是我有工夫的话——

格瑞格斯 我想你没有多少闲工夫。不用说,你一定上学念书喽。

海特维格 我现在没上学。爸爸怕我眼睛受伤。

格瑞格斯 哦!这么说,是不是他自己教你?

海特维格 爸爸说过要自己教我,可是他一直没有工夫。

格瑞格斯 也没有别人教你念书?

海特维格 有,莫尔维克先生教我念书,可是他不是经常很——很——

格瑞格斯 他常喝醉酒,是不是?

海特维格 对了,恐怕是!

格瑞格斯 这么说,你的闲工夫多得很。阁楼里大概是另外一个世界吧?

海特维格 对了,那是另外一个世界。阁楼里好玩的东西多极了。

格瑞格斯 真的吗?

海特维格 真的,有好几个大柜子,里头净是书;好些书本里都有画儿。

格瑞格斯 哦!

海特维格 还有一张带抽屉和铰链板的旧写字台,还有一座大钟,钟上有小人儿会出来进去的。可是那座钟现在不走了。

格瑞格斯 所以在野鸭的世界里时间已经站住了。

海特维格 对。还有一只旧的颜色盒什么的。还有一大堆书。

格瑞格斯 那些书你大概都看吧?

海特维格 可不是吗!我有机会就看。可惜那些书多半是英文,我不懂英文,只能瞧瞧画儿。有一本大书,名字叫“海吕森的伦敦史” [1] 。这本书一定有一百年了,里头画儿多极了。第一页画着一个死神、一个计时的沙漏和一个女人。我觉得那张画难看极了。另外那些画儿都好看,有教堂、城堡、街道,还有在海里走的大船。

格瑞格斯 那些好玩的东西都是哪儿来的?

海特维格 从前有一位老船长在这儿住过,那些东西都是他从外国带回来的。人家叫他“飞行荷兰人” [2] 。这名字真怪,他根本不是荷兰人。

格瑞格斯 他不是荷兰人?

海特维格 不是。后来他在海里淹死了,留下了那些东西。

格瑞格斯 告诉我,你在阁楼里瞧画儿的时候,心里想不想出去旅行,亲眼看看真实的世界?

海特维格 喔,不想!我愿意老待在家里帮着爸爸妈妈。

格瑞格斯 帮他们修照片?

海特维格 不单是修照片。我最喜欢学习雕刻像英国书里那些画儿。

格瑞格斯 唔。你父亲怎么说?

海特维格 爸爸不见得愿意。在这些事情上,爸爸的脾气怪得很。你想,他说要我学习织草、编篮子!我觉得那种事没多大意思。

格瑞格斯 对,我也觉得没多大意思。

海特维格 可是爸爸说,要是我会编篮子,我就可以给野鸭编那只新篮子,他这句话倒没说错。

格瑞格斯 可不是吗,那只篮子应该你编,你说是不是?

海特维格 是,因为野鸭是我的。

格瑞格斯 那还用说。

海特维格 是啊,野鸭是我的。可是爸爸和爷爷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把野鸭借给他们。

格瑞格斯 真的吗?他们借野鸭干什么?

海特维格 喔,他们照顾它,还给它盖窝什么的。

格瑞格斯 我明白了。不用说,那只野鸭比阁楼里其他的动物高贵的多喽!

海特维格 当然,你知道,它是一只真正的野鸟。再说,它真可怜,孤零零的没人亲热。

格瑞格斯 它没有亲人,不像兔子似的有亲人。

海特维格 它没有。老母鸡也有亲人,好些老母鸡都有小鸡。只有它硬让人家弄来了,跟它的伴儿分散了。可是这只野鸭真古怪,谁都不认识它,也不知道它是哪儿来的。

格瑞格斯 它到过海洋深处。

海特维格 (很快地瞟了他一眼,忍着笑问) 你为什么说“海洋深处”?

格瑞格斯 不说海洋深处说什么?

海特维格 你可以说“海底”。

格瑞格斯 我说海洋深处不行么?

海特维格 行倒行,可是人家一说海洋深处,我就觉得怪可笑的。

格瑞格斯 可笑?为什么可笑?

海特维格 我不告诉你。说出来怪无聊的。

格瑞格斯 喔,一定不无聊。快告诉我,刚才你为什么笑?

海特维格 我笑的是这个:每逢我忽然间——一眨眼的时候——想起了阁楼里那些东西,我就觉得整间屋子和屋里的东西都应该叫“海洋深处”。你说这不是无聊吗!

格瑞格斯 你别说无聊。

海特维格 是无聊,你要知道,其实只是一间阁楼。

格瑞格斯 (眼睛盯着她) 你准知道是一间阁楼吗?

海特维格 (诧异) 什么?我准知道是一间阁楼?

格瑞格斯 你拿得稳吗?

〔海特维格不做声,张着嘴对他呆望。基纳拿着食具从厨房走进来。

格瑞格斯 (站起来) 我来得太早了。

基纳 喔,反正你总得有个地方待着啊!好在我们也差不多准备好了。海特维格,收拾桌子。

〔海特维格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开之后,帮着基纳摆桌子开饭。格瑞格斯坐在扶手椅里翻看一本照片簿。

格瑞格斯 艾克达尔太太,我听说你会修照片。

基纳 (斜看了一眼) 不错,我会。

格瑞格斯 这可真凑巧。

基纳 怎么凑巧?

格瑞格斯 我的意思是说,正好艾克达尔是开照相馆的。

海特维格 妈妈也会照相。

基纳 我会。那时候我非学不可。

格瑞格斯 如此说来,大概真正张罗这份买卖的是你吧?

基纳 艾克达尔没有工夫的时候是我张罗。

格瑞格斯 我看他在他父亲身上花的时间不少。

基纳 对了。再说,像艾克达尔那么个人也不能成天净给不相干的人照相啊。

格瑞格斯 你这话很有理;不过既然干了这一行——

基纳 威利先生,你当然明白,艾克达尔不是个平平常常的照相师。

格瑞格斯 当然不是;不过究竟——

〔阁楼里一声枪响。

格瑞格斯 (跳起来) 什么响?

基纳 噢!他们爷儿俩又放枪了!

格瑞格斯 他们有枪吗?

基纳 他们打猎呢。

格瑞格斯 什么!(走到阁楼门口) 雅尔马,是不是你在打猎?

雅尔马 (在鱼网里面) 是你吗?我不知道你来了,我只顾忙着——。(向海特维格)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摄影室。

格瑞格斯 你在阁楼里打枪?

雅尔马 (给他看一支双筒枪) 就是这么一支枪。

基纳 你跟爷爷老弄那支“兽枪” [3] ,早晚会在自己身上惹乱子。

雅尔马 (有点不耐烦) 我记得告诉过你,这种枪叫“手枪”。

基纳 喔,兽枪也罢,手枪也罢,反正不是好东西。

格瑞格斯 雅尔马,你也成了个打猎的啦?

雅尔马 我说不上打猎,不过间或打几只兔子罢了。你知道,这主要是哄着老人家让他高兴。

基纳 男人的脾气真怪,总得有一桩伤心的事。

雅尔马 (有点生气) 一点都不错,我们男人总得有一桩散心的事。

基纳 对,对,我是想说“散心”。

雅尔马 嗯。(向格瑞格斯) 你看阁楼的位置真凑巧,谁也听不见我们在里头打枪。(把枪搁在书橱顶上) 海特维格,你别动那支枪!一个枪筒子里有子弹,记着。

格瑞格斯 (从网子里望进去) 哦,你还有一支鸟枪。

雅尔马 那是父亲的旧枪。现在不能用了,枪机有毛病了。可是留着它还是挺好玩儿的,有时候我们可以把它拆开,擦擦干净,上点油,再把它装起来。不用说,多半是我父亲闲着没事摆弄这些玩意儿。

海特维格 (走近格瑞格斯) 现在你可以仔细瞧瞧野鸭了。

格瑞格斯 刚才我瞧过了。我看它一个翅膀好像有点耷拉着。

海特维格 这也难怪,你知道它那个翅膀是折的。

格瑞格斯 并且它一只脚也有点儿拐。是不是?

雅尔马 也许有一丁点儿。

海特维格 当初狗抓它的时候抓的就是那只脚。

雅尔马 除此之外,它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它身上挨过子弹,还让狗在嘴里叼过,居然没有大毛病,真是难得的事。

格瑞格斯 (瞟了海特维格一眼) 并且还在海洋深处待过那么些时候。

海特维格 (微笑) 对。

基纳 (摆桌子) 那只倒霉野鸭!你们在它身上为什么这么操心!

雅尔马 唔。午饭快得了吧?

基纳 马上就得。海特维格,来帮助我。

〔基纳和海特维格走进厨房。

雅尔马 (低声) 你最好别站在那儿瞧我父亲,他不喜欢别人瞧他。(格瑞格斯离开阁楼门) 趁别的客人还没来,我得把门关上。(拍拍巴掌把禽鸟轰进去) 嘘,嘘,你们都进去!(拉好幔子,把门拉上) 这些装置都是我设计的。没事的时候把它们摆弄摆弄,坏了把它们拾掇拾掇,真怪有意思的。并且我也不得不这么办,因为基纳不喜欢把鸡鸭兔养在摄影室里。

格瑞格斯 当然。这间屋子大概是你太太专用的吧?

雅尔马 我照例把业务上的零碎事都交给她管,这么着,我就可以躲在客厅里专心去想更重要的事了。

格瑞格斯 雅尔马,你想的是些什么事?

雅尔马 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不早问这句话。也许你没听说过我的发明吧?

格瑞格斯 你的发明?我没听说过。

雅尔马 真的吗?你没听说过?哦,也难怪,你老在荒山野地里待着——

格瑞格斯 是不是你发明了一件什么东西?

雅尔马 目前还没完成,可是我正在研究。你不难想象,当初我决意学照相这门手艺的时候并不是打算单给普通人照相。

格瑞格斯 当然不是,刚才你太太也这么说。

雅尔马 我发过誓,如果我把全副力量用在这门手艺上的话,我要把它提高到也是艺术也是科学的水平。为了达到这目的,我决意要钻研这伟大的发明。

格瑞格斯 你的发明是什么性质?它的用途又是什么?

雅尔马 喔,好朋友,你暂时别打听这些小节细目。你要知道,这不是一天半天做得成的事。并且你也不要以为我的目的是为满足虚荣。我现在的工作不是为我自己。不是,不是!日日夜夜在我面前摆着的是我做人的使命。

格瑞格斯 你的使命是什么?

雅尔马 难道你忘了那银丝白发的老头儿了吗?

格瑞格斯 你是说你那可怜的父亲?你能给他出什么力?

雅尔马 只要我能恢复艾克达尔这个家门的光荣尊严,我就能恢复父亲的自尊心。

格瑞格斯 这就是你做人的使命吗?

雅尔马 正是。我要搭救这翻船的人!风暴刚开头时,他就做了翻船落难的人。甚至在案子正在进行调查还没判决的时候,他已经精神错乱改了样子。书橱上那支手枪——就是我们打兔子的那支手枪——在艾克达尔家的伤心史里曾经出现过。

格瑞格斯 那支手枪?这话当真?

雅尔马 法院宣判徒刑的时候,我父亲抓紧了那支手枪。

格瑞格斯 他想——?

雅尔马 正是,可是他不敢用它。他没有胆量。那时候他已经那么意志消沉,精神颓丧了!你明白不明白?他是个军人;他打过九只熊,祖上有过两位中校——当然是一先一后。格瑞格斯,你明白不明白?

格瑞格斯 我很明白。

雅尔马 我不明白。那支手枪后来在我们家历史里第二次又出现了。我父亲换上灰色罪衣,被他们押进监狱的时候——喔,不瞒你说,我心里真是凄惨极了。我把两扇百叶窗都拉了下来。我往外偷看了一眼,只见太阳照得挺亮,一片静悄悄的跟平常一样。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看见人们在街上来来往往,说说笑笑,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整个儿世界好像都站住不动了——仿佛正在日蚀。

格瑞格斯 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雅尔马 就在那当口,雅尔马·艾克达尔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格瑞格斯 你也想要——!

雅尔马 正是。

格瑞格斯 可是你没开枪?

雅尔马 没有。在那紧要关头,我克制了自己。我还是没死。可是,我告诉你,在那种情形之下,舍死求生是需要点勇气的。

格瑞格斯 唔,那也在乎你是怎么看法。

雅尔马 确实需要点勇气。幸亏当时我意志坚决,所以才有今天。现在我不久就可以完成我的发明了;并且瑞凌大夫的看法也跟我一样,他认为我父亲将来还可以穿军服。我只要求这一件事作为我的发明的报酬。

格瑞格斯 你父亲提起他的军服就为这个?

雅尔马 是的,这是他一心一意盼望的事。你不知道,为了父亲的事,我心里多么难受。每逢我们家有点儿小喜庆事的时候——类如基纳和我的结婚纪念日子什么的——老头子总是穿着当年得意时期的中尉军服到场。可是只要一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他马上就拖着两条有气无力的腿躲进自己屋里去。你要知道,他不敢看见生人。唉,做儿子的看着那种情形心里好像扎了刀子!

格瑞格斯 还要多少时间你的发明才能完成?

雅尔马 你别追问详细情形。发明不是一桩完全听人调度的事情。发明主要依靠灵感,依靠直觉,灵感什么时候会来简直没法预料。

格瑞格斯 你的发明是不是正在进展?

雅尔马 当然是正在进展。每天我都在翻来覆去地盘算,专心致志,一刻不忘。每天下午,吃过午饭,我就一个人躲在客厅里潜心思索。可是别人不能硬逼我,硬逼没有好处。瑞凌也这么说。

格瑞格斯 你看阁楼里那些事是不是太糟蹋你的时间,分散你的心思?

雅尔马 不,不,不,并且恰好相反。你别说这话。我不能一天到晚专想一件劳心的事。我总得找点儿别的事填补填补那一段等待的空闲时间。你要知道,灵感,直觉,说来就来,它们一来,就万事大吉了。

格瑞格斯 亲爱的雅尔马,据我看来,你也有几分野鸭气息。

雅尔马 我也有几分野鸭气息?这话什么意思?

格瑞格斯 你也扎到了水底,死啃着海草。

雅尔马 你是不是说打折我们爷儿俩翅膀的那颗几乎致命的子弹?

格瑞格斯 不一定是说那个。我并不是说你的翅膀已经折了。雅尔马,我是说你走了岔道,掉在一个有毒的泥塘里了;你染上了危险的病症,陷落在阴暗的地方等死。

雅尔马 我?在阴暗的地方等死?格瑞格斯,你千万别再这么胡说八道。

格瑞格斯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现在我也有了做人的使命了,这是昨天我才发现的。

雅尔马 很好,可是你别管我的闲事。我告诉你,除了自然而然地有一点儿忧郁之外,我很心满意足。

格瑞格斯 你的心满意足正是中了泥塘毒气之后发生的结果。

雅尔马 格瑞格斯,请你别再谈什么病症毒气,我听不惯这种话。在我家里,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起不痛快的事。

格瑞格斯 嗯,这话我信。

雅尔马 提这些事对我没好处。再说,我们这儿并没有你说的什么泥塘毒气。我知道,我这穷照相馆老板的房子很简陋,我的景况很局促,可是我是个发明家,并且一家人都靠着我吃饭。这么一来,就把我从低微的环境之中提高了。哦,饭来了。

〔基纳和海特维格拿了几瓶啤酒、一瓶白兰地和玻璃杯什么的走进屋来。瑞凌和莫尔维克同时也从过道里进来。他们俩都没戴帽子,也没穿大衣。莫尔维克穿着一身黑衣服。

基纳 (把东西搁在桌上) 哦,你们俩来得正是时候。

瑞凌 莫尔维克异想天开地说他闻着了青鱼生菜的味儿,于是就拦不住他了。艾克达尔,咱们又见面了。

雅尔马 格瑞格斯,我给你介绍莫尔维克先生。还有瑞凌大夫,哦,你认识瑞凌,是不是?

格瑞格斯 认识,不太熟。

瑞凌 哦,原来是小威利先生!不错,咱们俩在赫义达工厂打过一两次小交道。你是不是刚搬进来?

格瑞格斯 今天早晨刚搬进来。

瑞凌 莫尔维克和我的屋子正在你楼底下,所以要是你万一用得着医生和牧师的话,不必到远处去找。

格瑞格斯 谢谢,我难保用不着,因为昨天我们十三个人同席吃饭。

雅尔马 算了,算了,别再提那些丧气事了!

瑞凌 艾克达尔,你放心,我敢赌咒,你不会倒霉。

雅尔马 为了我老婆孩子,但愿如此。现在大家请坐吧,吃吃喝喝,开心作乐。

格瑞格斯 咱们要不要等你父亲?

雅尔马 不用,他的饭回头给他端进去。来吧!

〔四个男人坐下吃喝。基纳和海特维格出来进去伺候他们。

瑞凌 艾克达尔太太,昨儿晚上莫尔维克喝得稀糊烂醉。

基纳 真的吗?昨天他又喝醉了?

瑞凌 昨晚我把他弄回家来的时候你没听见吗?

基纳 我没听见。

瑞凌 没听见最好,莫尔维克昨晚闹得太不像话了。

基纳 莫尔维克,真的吗?

莫尔维克 把昨晚那段事撇开别再提了。那种行为不是出于我的本性。

瑞凌 (向格瑞格斯) 每逢他兴致一发作像着了魔的时候,我就不能不陪他出去喝酒胡闹了。你知道,莫尔维克先生是个出众的天才。

格瑞格斯 出众的天才?

瑞凌 真的,莫尔维克是个天才。

格瑞格斯 唔。

瑞凌 天才的脾气生来不爱走直路。他们有时候一定要走弯弯曲曲的路子。格瑞格斯,你是不是还死守着那个乌黑烟熏的工厂?

格瑞格斯 是,我一直死守到现在。

瑞凌 你到处向穷人要求的东西究竟到手没有?

格瑞格斯 要求的东西?(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

雅尔马 格瑞格斯,你是不是向人家要求什么东西?

格瑞格斯 喔,没有的事。

瑞凌 我敢赌咒,确有其事!他在乡下挨家挨户索取他的所谓“理想的要求”。

格瑞格斯 那时候我还年轻。

瑞凌 这话不错,那时候你很年轻。说起那“理想的要求”,我 在那儿的时候你从来没弄到手。

格瑞格斯 你走以后,我也没弄到手。

瑞凌 后来你大概学会打折扣了吧?

格瑞格斯 要是跟一个诚实的人打交道,我还是不折不扣。

雅尔马 对了,我想你不会打折扣。基纳,来点儿黄油。

瑞凌 给莫尔维克来一片咸肉。

莫尔维克 呕!我不吃咸肉!

〔有人在阁楼门上敲了一下。

雅尔马 开门,海特维格。爷爷要出来。

〔海特维格过去把门推开一点。艾克达尔手里拿着一张新剥的兔皮,走进屋来。海特维格随手把门拉上。

艾克达尔 诸位早啊!我今天运气好。打了一只大的。

雅尔马 你不等我就把皮剥了!

艾克达尔 肉都腌了。兔子肉又嫩又香。味儿真甜,像糖似的。诸位,祝你们胃口好!

〔他走进自己屋子。

莫尔维克 (站起来) 对不起!我不行了,我得马上下楼。

瑞凌 老兄,喝点汽水吧!

莫尔维克 (急忙起身) 呕!呕!

〔他从过道门里出去。

瑞凌 (向雅尔马) 咱们敬那位老猎人一杯酒。

雅尔马 (跟他碰杯) 为那位勇敢不怕死的猎人干杯!

瑞凌 敬那位白头发的——(干杯) 提起头发,他的头发是灰的还是白的?

雅尔马 恐怕是介乎灰白之间。要说头发,不论灰的白的,他头上没有几根了。

瑞凌 一个人带上假头发也能在社会上混。艾克达尔,归根结底,你是个有福气的人。你有崇高的使命需要你努力——

雅尔马 我是在努力啊。

瑞凌 你还有这么一位好太太,趿拉着毡鞋,静悄悄地走来走去,身子晃晃悠悠,把你的日子安排得那么舒服熨帖。

雅尔马 一点都不错,基纳,(向她点点头) 你是我生命路途上的一个好伴侣。

基纳 喔,别净批骗我。 [4]

瑞凌 艾克达尔,你还有海特维格这么个好孩子!

雅尔马 (伤感) 是啊,这孩子!这孩子比什么都珍贵!海特维格,过来。(摸摸她的头发) 明天是什么日子?

海特维格 (推推她父亲) 喔,爸爸,别提这件事。

雅尔马 我一想起明天的事不成个局面,只是阁楼里有一场小热闹,心里真难受。

海特维格 喔,我喜欢的就是这个!

瑞凌 海特维格,别忙,你等到那个惊人的发明出现以后就好了!

雅尔马 真是!到那时候你瞧吧!海特维格,我一定要把你将来的日子安排得稳稳当当。我要让你一辈子过舒服日子。将来我要为你要求一点东西。那就是苦命的发明家唯一的报酬。

海特维格 (低声,两只胳臂搂着他脖子) 喔,亲爸爸!好爸爸!

瑞凌 (向格瑞格斯) 喂!偶尔在一个快活家庭里吃顿好饭,你说是不是挺痛快?

雅尔马 当然,我很珍重这种朋友欢聚的机会。

格瑞格斯 我不喜欢呼吸泥塘的霉气。

瑞凌 泥塘的霉气?

雅尔马 喔,别再提那无聊的话了!

基纳 威利先生,你放心,我们这儿没有霉气。我每天都把门窗敞开,通风透气。

格瑞格斯 (离座) 我说的毒气你敞开门窗也赶不出去。

雅尔马 毒气!

基纳 是啊,艾克达尔,你说他这话怪不怪?

瑞凌 对不起,恐怕那毒气是你自己从矿山里带来的吧?

格瑞格斯 这倒很像你的口气,你把我带到艾克达尔家里来的东西叫做毒气。

瑞凌 (走近他) 喂,小威利先生,我猜想你在上衣后摆口袋里还是塞着你那不折不扣的“理想的要求”。

格瑞格斯 我塞在前胸。

瑞凌 不管你塞在什么地方,只要我 一天不搬出这所房子,我劝你一天不要向我们硬讨什么东西。

格瑞格斯 要是我向你们硬讨呢,你又把我怎么样?

瑞凌 那就对不起,要请你像倒栽葱似的滚下楼去。现在我警告过你了。

雅尔马 (站起来) 啊,瑞凌!

格瑞格斯 对,你把我轰出去。

基纳 (给他们俩劝解) 这可使不得,瑞凌。可是,威利先生,你自己生炉子把屋子搞得那么稀脏,不应该再说什么霉气毒气的。

〔有人敲过道门。

海特维格 妈妈,有人敲门。

雅尔马 好!客人越来越多了!

基纳 我去开门。(过去开门,吃了一惊,身子倒退) 哦,天啊!

〔威利向屋里迈了一步。他身上穿着皮大衣。

威利 对不起!我儿子大概是住在这儿吧。

基纳 (使劲咽了一口气) 是。

雅尔马 (走近威利) 你肯不肯赏光一块儿——?

威利 谢谢,我只想跟我儿子说一句话。

格瑞格斯 有什么话?我在这儿。

威利 我想上你屋里跟你说几句话。

格瑞格斯 上我屋里?好吧。

〔他动身要走。

基纳 你那屋子进去不得。

威利 那么,就在这过道里也行。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说几句话。

雅尔马 你们可以在这儿说。瑞凌,咱们上起坐室去。

〔雅尔马和瑞凌从右下。基纳带着海特维格走进厨房。

格瑞格斯 (迟疑了一下) 唔,现在没有别人了。

威利 我听了你昨天晚上的口气,今天又看你搬到艾克达尔家来住,我不由得不疑心你在打主意跟我为难。

格瑞格斯 我要叫艾克达尔·雅尔马把眼睛睁开。我要他把自己的处境看个明白——无非如此而已。

威利 这就是你昨天说的做人的使命?

格瑞格斯 是。你不让我走第二条路。

威利 这么说,是我摧折了你的精神?

格瑞格斯 你摧折了我的整个儿生命。我并不是在想关于母亲那一段事情。我良心惭愧,日夜受折磨,这确实是你害我的。

威利 是吗!你在受良心的折磨?

格瑞格斯 当初你设计陷害艾克达尔中尉的时候,我就应该出来反对。我就应该警告他不要上当,那时候我已经疑心到事情不妙了。

威利 既然如此,那时候你就应该说话。

格瑞格斯 可是那时候我不敢说话,我胆子太小,没有魄力。我怕你怕得要命——不但在那时候怕你,并且在后来一个很长的时期里我都怕你。

威利 现在你好像不怕我了。

格瑞格斯 不错,幸而现在我不怕你了。对不起老艾克达尔的事情——不论是我干的还是别人干的——已经没法子挽回了。可是我还可以把雅尔马救出来,叫他不要相信正在害他的那些虚伪欺诈的事情。

威利 你觉得这么办对他有好处吗?

格瑞格斯 当然有好处。

威利 你觉得那位照相馆老板是能够领会你这种好意的人吗?

格瑞格斯 我相信他是那么一等人。

威利 哼,咱们等着瞧吧。

格瑞格斯 并且,如果我想活下去的话,我一定得想个办法医治我这有病的良心。

威利 你的良心永远不会健康。它从小就有毛病。格瑞格斯,你的良心是你母亲给你的遗产——她只给你留下这么一份产业。

格瑞格斯 (轻蔑的微笑) 当初你估计她会给你带一份好陪嫁过来,你自己估计错了,今天还恨她吗?

威利 咱们不要离开本题。你是不是一定要叫小艾克达尔走上你认为正确的路子?

格瑞格斯 对,我一定要那么办。

威利 既然如此,那么,我今天大可不必跑来找你。事到如今,再问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回家当然是废话喽?

格瑞格斯 完全是废话。

威利 大概你也不愿意加入我的公司喽?

格瑞格斯 不愿意。

威利 很好。不过我现在想续弦,你应得的那份产业我马上给你。 [5]

格瑞格斯 (不假思索) 我不要那份产业。

威利 你不要那份产业?

格瑞格斯 不要,我的良心不许我要。

威利 (犹豫了一下) 你还回工厂去吗?

格瑞格斯 不去了。我算是不在你手下做事了。

威利 那么你打算干什么呢?

格瑞格斯 我只想完成我的使命。不干别的。

威利 完成以后呢?你靠什么过日子?

格瑞格斯 我攒了一点儿工资。

威利 那点钱够你过多少日子?

格瑞格斯 我想足够过到我死。

威利 这话什么意思?

格瑞格斯 我不再答复了。

威利 那么,再见吧,格瑞格斯。

格瑞格斯 再见。

〔威利下。

雅尔马 (在门口张望) 他是不是走了?

格瑞格斯 走了。

〔雅尔马和瑞凌进来;基纳母女也从厨房进来。

瑞凌 这顿午饭简直没吃好。

格瑞格斯 雅尔马,穿上大衣。我要你出去跟我多走一走。

雅尔马 好极了。你父亲找你有什么事?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格瑞格斯 走吧。咱们一定得谈谈。我去穿大衣。(他从过道门里出去)

基纳 艾克达尔,你别跟他出去。

瑞凌 去不得。你在家待着别动。

雅尔马 (拿起帽子大衣) 喔,胡说!我年轻时交的一个朋友一定要背着人跟我说几句知心话——

瑞凌 见鬼!难道你看不出那家伙疯疯癫癫,精神错乱!

基纳 可不是吗!从前我怎么跟你说的!当年他母亲有时候也是这么疯疯癫癫的。

雅尔马 那么,他更需要朋友的照顾。(向基纳) 你千万准时把晚饭做好。回头见。

〔他从过道门口下。

瑞凌 可惜那家伙当初没死在赫义达矿山里。

基纳 天啊!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瑞凌 (咕哝) 我自有我的理由。

基纳 你看小威利是不是真有疯病?

瑞凌 不是,所以更糟。他的疯病并不比一般人厉害。可是他身上确实有一种毛病。

基纳 他的毛病是什么?

瑞凌 我告诉你吧,艾克达尔太太。他犯的是一种很厉害的正直病。

基纳 正直病?

海特维格 那也算是一种病吗?

瑞凌 是,是一种民族病 [6] ,不过不是经常发作的。(向基纳点点头) 谢谢你招待我。

〔他从过道门口下。

基纳 (心神不宁,在屋里来回走动) 哼,格瑞格斯·威利——这家伙老是那么讨厌。

海特维格 (站在桌旁,仔细瞧她母亲) 我觉得这些事真奇怪。

* * *

[1] 《伦敦和威斯敏斯特城新通史》,渥尔特·海吕森著,一七七五年伦敦版。

[2] “飞行荷兰人”是北欧民间传说中人物,讲一个沉船淹死的荷兰船长的鬼魂,驾船在海上漂泊,他唯有得到忠贞的爱情方能得到解救。

[3] 基纳文化水平不很高,常常念不准字音。在这里她把“手枪”念成了“兽枪”。

[4] 她本想说“批评”,可是错说为“批骗”。

[5] 按照当时挪威法律,一个鳏夫想要续弦,必须先在他的产业中拨一部分给前妻的子女,才能结婚。

[6] 也有人译作“严重多疑症”,“过度自以为是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