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惟教诲之捷径,盖无过于钱汤者。其何故也?贤愚邪正,贫富贵贱,将要洗澡,悉成裸形,协于天地自然的道理,无论释迦孔子,阿三权助,现出诞生时的姿态,一切爱惜欲求,都霎地一下抛到西海里去,全是无欲的形状。洗清欲垢和烦恼,浇过净汤,老爷与小的都是分不出谁来的裸体,是以从生时的产汤至死时的浴汤是一致的,晚间红颜的醉客在洗早澡时也像是醒人。生死只隔一重,呜呼,人生良不如意哉。可是,不信佛的老人在进澡堂的时候也不知不觉的念佛,好色的壮汉脱了衣服,也按住前面,自知羞耻,狞猛的武士从头上被淋了热汤,也说这是在人堆里,忍住性子,一只臂膊上雕着眼睛看不见的鬼神的侠客,也说对不住,在石榴口低下头去,这岂不是钱汤之德么?有心的人虽然有私,无心的汤则无有私。譬如有人在汤中放屁,汤则勃勃地响,忽然泛出泡来。尝闻之,树林中的矢二郎那或者难说,凡为澡汤中的人,对于汤的意见可以不知惭愧么?凡钱汤有五常之道焉。以汤温身,去垢治病,恢复疲劳,此即仁也。没有空着的桶么,不去拿别人的水桶,也不随便使用留桶,又或急急出空了借与,此则义也。是乡下佬,是冷身子,说对不住。或云你早呀,让人先去,或云请安静,请慢慢的,此则礼也。用了米糠、洗粉、浮石、丝瓜络去垢,用石子断毛之类,此则智也。说热了加水,说凉了加热汤,互相擦洗脊背,此则信也。在如此可贵的钱汤里,凡是洗着澡的人,因了水船的升,净汤的桶,而悟得随器方圆的道理,又如澡堂的地板那样,自己的心也常要磨擦,不使长诸尘垢。人生一世五十年,即使有两回洗澡的人,也如澡堂的招贴所说,各人该有分别。又如贴着的那样,有一心不足的万能膏,虽然没有给傻子擦的好药,但是有走马的千里膏,给予鞭打的交情的无二膏。如将口中散翻转过来,便是忠孝的妙药,使得两亲的安神散,对于烦恼小心火烛,有似澡堂所定的规则。心里如发起骄奢的风,家私就无论何时都要早收摊了。五伦五体乃是天地所寄存,凡是携带贵重物品各位,因了酒色而神魂失落,与本店无涉,从自己招来的祸祟,别人一切都不能管。名声利欲的吵架争论,喜怒哀乐的大呼小叫,均属不可。如不遵守此项文告,则来不及洗末次的澡,说是已经拔栓了,虽是后悔去咬手巾,也是无益了。盖世上人心等于澡堂的白虱,在善恶之间容易移动,从权兵卫的布袄移到八兵卫的绸衫,从乡下使女的围裙移到大家妻女的美服上去。昨天一件小衫脱在席子上面,与今天的夹衣脱在衣架上相等,富贵贫贱在天,善恶邪正乃所自召也。善悟此意,则人家的意见正如早晨的澡汤似的,很能沁透自己身子里去吧。一生的用心在于将身体收在包租的衣柜里,灵魂上加了锁,不要把六情闹错,坚守约束,神佛儒行会的司事盖上牡丹饼大的印章云尔。

维时文化六年己巳便于初春发兑,于戊辰重九动笔,照例赶写,至后中秋吃芋头,乃成此屁似的小册。

在石町的寓居,

式亭三马戏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