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鸦的声音:“呀,呀,呀,呀!”

早晨小贩的声音:“纳豆,纳豆!”

人家打火的声音:咯,咯,咯,咯!

此时开幕出现来的乃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睡衣上面系着细带,里面的衣裾拖了下来,几乎盖住了木屐的屐齿,像是用油煎过了的一条手巾,耷拉着挂在肩头上,手掌上搁着盐,用右手指擦着牙齿,仿佛虫在爬走似地走上前来,这乃是所谓瘫子的病人,名叫豚七。

豚七:“啊呀,还还没有开,没开,没开么?睡睡早觉的家伙!”独自说着话,走到门口,高声怪叫:“伙伙计,伙计!还不起来,还不起来么?太阳太阳菩萨起来,起来得把屁股都要晒焦了!喂,喂,伙计!——啊呀,啊呀!啊呀呀!粪粪,粪踩了,粪踩了!咦,咦,脏得很!”

回头对睡在旁边的狗说:“是你,是你吧?坏东西呀,是你吧!纳塔多得,粪踩了,粪踩了!喂,这畜生,这畜生!”一边骂着,把牙粉的唾沫向狗吐过去,蹒跚的站立不稳。

二十二三岁的男子,前额拔去头发,鬓角剃齐,梳着妈妈髻儿,布手巾上随处有着胭脂口红的痕迹,搭在肩头,牙粉袋中插着牙刷,塞在丁字髻内,裤子团作一起挟在胁下,穿着睡衣走来。

从对面横街里出来一个二十岁多的男子,前额显然是近时拔过,只是带子和木屐显得注目,稍为歪了头用牙刷刷着臼齿,在吐唾沫的时候,把手巾掉在地上了。这边的男子甲看见了,笑着说道:

“浑蛋,手巾掉了!为什么那么胡里胡涂的?”

乙用木屐的后齿定住,骨碌地转过身子去,拾起手巾来,又去看自己背后的带结子,在狗身上绊了一下。

狗叫:“汪,汪!”

乙:“畜生!死躺在讨人嫌的地方!”

甲:“怎么?是你自己讨人嫌,正是活该!”

乙:“别妒忌人吧!这家伙披上了凤凰的衣服。——什么,澡堂还没有开门么?真是一班睡早觉的家伙呀。喂,可不是欺人么。你想是什么时候了?卖纳豆的已经第二次上街,这时候卖金时豆的也就要来了。——啊,手巾给我看!带着胭脂,……哼,真是现世报,从那地方去抢了来!”

甲:“算了吧,别说叫人生气的话了!要是男子汉,也去拿一条吧!哥儿不是一样的哩!”

乙:“当然不是一样嘛!如果没有眼睛鼻子,可不是同擦山葵的板一个样儿的脸么?那正可以从铁头鱼那里,去收头钱来么。”

甲:“这浑蛋!”说着玩话,把乙往沟板上一推。

乙:“呀,狗矢!啊!”赶紧跳开。“谁已经踩过了。”

豚七:“刚刚才是我踩了。”

乙:“是你踩了么?本来不踩也行嘛。这真是多余的事情呀。”

豚七:“就就是多余,已经踩了,是是没有法子的事。喂,木屐塔塔得塔拉……”

甲:“说的什么,一点都不懂。喂,你的毛病也真是麻烦。还没有好么?”

豚七:“什什么,好了,好了。不不碍,不碍了!这这个样子,看这个样子,不碍了。”说着话两只脚踏给他看,蹒跚地要跌倒,勉强支持住了顿着脚说:“这这个样子,脚已经不碍了!前几天本所的伯母,伯母那里火火烧了。我跑了去了。帮忙,帮忙,我很多帮忙。伯母称赞了,伯母称赞了!”

乙:“她称赞怎么地说?”

豚七:“她她说不碍了,说不碍了。那么该到赞岐的金毗罗老爷,金毗罗老爷那里去,去谢谢去。”

乙:“你还是信仰那堀内老爷吧。你还没有真好哩。那是危险的呀。”

豚七:“堀内老爷,领得贴用神符,说得很难得的。塔塔得耶达契,南无妙法莲华经,南无妙法莲华经,题目题目,念三百遍,三百遍。”

甲:“题目念三百遍是太少了。”

豚七:“早早,早饭前呀。题目,说不是空肚念是不行的。——我的阿妈,疼我,疼我。了不得,了不得的,非常的爱我。浅草的舅父,讨讨厌我,说做和尚去吧,说做和尚,做和尚。”

乙:“做和尚倒好,你还是听舅父的意见吧!”

豚七:“不,不,阿妈不答应。我,将来做新郎,新郎哩!不得了,不得了!那个,那个。”

甲:“做武士去么?”

豚七:“是两刀,两刀呀!不得了,不得了!喂,脚是这个样子,不不碍了,不碍了。”把蹒跚的脚在沟板上顿了两三下,这时候澡堂的门向里边开了,豚七踉跄的去靠着大门,却站立不住,随着那门嘡地一下,仰着倒在门内地上了。

甲乙:“啊,危险危险!”

澡堂的伙计大吃一惊,从台上跳下来,和甲乙二人一同将病人抱起。这时候豚七只是仰卧着,睁着眼睛看着众人。

伙计:“什么地方都没有受伤么?”

乙:“你看!刚说着,就跌倒了。”

甲乙:“哈,哈,哈!”

豚七:“什什么,不碍的,不碍的!嘻,嘻,嘻!”苦笑着表示不肯服输,走到上边来。

伙计:“各位,都早啊!”

甲乙:“嗳。”

乙:“早觉睡得好呀。”

伙计:“嗳,昨夜睡得迟了。”

甲:“这很可疑呀,伙计!”

乙:“是去看尼华加去了吧?”

伙计:“嘿嘿嘿,要是那个那倒是好了。”拿了坐垫打拂钱箱,坐了下来。

甲乙脱去衣服,回顾豚七的方面。

乙:“别再滑了吧!——啊,冷呀!今早真是怪冷。”

甲:“是同行,是同行呀!同行,同行!”跑步走去,进了石榴口,立即哼起小曲来:“这是——呀!”

豚七脱了衣服,狼狈似地用手巾按着下身,拼命用心的看着前方,用了苍蝇拉车似的脚步走着。

豚七:“好容易到了!”钻进石榴口去:“对不起,对不起!——啊,热,热,这热真叫热!了不起!是石川五右卫门,是石川五右卫门了!”跨进浴池,皱着脸,不服输的哼起曲调来:“啊,如今是在吉田町呀,流连呀。”

甲乙:“阿唷,这才是豪杰呀!呀,是呀!哈,是呀!”

豚七听了二人的帮腔,更加有兴头了:“喂,流连呀,流连呀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