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五岁的主妇,带领着八岁左右的女儿,手里抱了两岁左右的小女孩,走进门来。

主妇:“啊,冷啊,冷啊!呀,呀,阿宝也冷了吧。喂喂,走到了里边,就暖和起来了。”回过头来说:“奶奶,这一向——”

澡堂的女主人,在高台上:“嗳,你好早!这一两天,真是岂有此理的冷。杉姑儿也来了么?哦啊啊!总是很活泼的,好得很呀。玉姑儿今天习字放学么?”

女儿:“不!”

女主人:“哈哈,那么是逃学了!”

母亲:“你瞧呀,老是骗过我,想要休息。今天也是,骗了阿爹休了学了。阿爹总是太把她娇养了。因此我说的话,简直是没有什么用。”

女主人:“您知道,那也是当然的嘛。说来也是稀奇,父亲总是特别爱女孩儿的。啊哈哈。——杉姑儿,你拿的什么呢?是阿番么?啊,拿着好东西了呀。哦啊啊!正是顶可爱的时候。了不得的好相貌的乖孩子!你看你看,她独自笑着哩。喂喂,是杉姑儿么?哦,乖孩子!”

母亲:“来,来,阿玉脱了衣服,交到这边来吧!咦,别摔觔斗呀!阿杉宝也脱了花袜子吧,喂,袄子也脱了。啊呀啊呀,阿林打上了不中用的结子。小衫的纽绊是不会得解散的呀。来,来,来!喂,好了。来,这样行了。快点用热水来温一下子吧。嗳,好了好了,行了行了。”

四 拿饭盒上学,梳头的变迁等

八岁左右的女孩子,把门口的格子门打开,大声叫道:“妈妈,妈妈!”

一个名叫阿辰的女人从浴池里出来:“什么事,阿马么?干什么来啦?”

阿马:“那个呀,那个,爸爸呀,说有客来了,那个,快点洗吧。还有,那个,不要再转到哪里去,就立即回去吧。”

阿辰:“嗳,嗳。现在就回去。什么人来了?——偶尔洗一回澡,也立即差人来叫了。真是讨厌得很。还有你呢,不是去习字的么!为什么又回来了?”

阿马:“今天呀,那个,因为是写正字,所以来取写字本来了。”

阿辰:“那么,这就行了。快点去写去吧。”

阿马:“嗳。还有呀,那个,爸爸说的,那个,今日算作奖赏,给带了饭盒去。”

阿辰:“又是照例的事么。没有下雨的日子,饭盒是用不着的。”

阿马:“嗯,可是——”发出鼻声来了。“唷,妈妈,给拿饭盒吧!唷,你为什么还不肯,阿爹说了,给拿饭盒去嘛!”

阿辰:“咄,吵闹得很!那么给你拿饭盒去,可是饭菜是不能再挑选的了。”

阿马:“嗳!”走了出去。

在旁边的一个女人,阿巳:“谁家的小孩都要饭盒,真不好办。”

阿辰:“是呀。真是讨厌的不得了。无论怎么样,饭盒要是迟了,便到家里去取。这样子再是杭育杭育的,搬到老师那里去吃。”

阿巳:“哈哈哈!不呀,还有下雨刮风的时候,不会跌什么觔斗,拿饭盒去也是好的,可是饭菜又这样那样的要挑选,那可麻烦透了。什么要在水盅里插呀,给买花吧,什么给买肉桂啦,什么做丁香水了,要丁香啦,种种的来讨钱,弄得应付不过来。”

阿辰:“不呀,哪里的都是这个样子,真是为难。什么金纸呀,花纸呀,全不中用的东西,拿来都铰碎扔了。而且还有,那个,叫作什么变形画的,这样那样的翻来翻去,有一种戏子的变相的画哩。那个画儿,你想,买呀买呀,箱子里装满了一箱啦!我真是,吓也吓坏了。那第三个哥儿呢,又是遇见什么叫作合卷的小说出来就买,结结实实的装了一柳条箱了。什么丰国画的好呀,国贞也好呀,连画工的名字都记得了。啊呀啊呀,现在的小孩们真是变得伶俐了。”

阿巳:“是呀,在我们小时候,只要老鼠结亲啦,老话的红皮书,就觉得很好,再也没有了。”

阿辰:“不呀,什么事情都在那里变化着呀。头发里用鬓插起头,好像刚是近时的事情哩。在这以前是,全是——”

阿巳:“嗳,全是用手摘出燕尾儿来的嘛。这之后,你瞧,有了什么假燕尾,什么假髻这些方便的法子来了。就是独自一个人,也可以梳起头来了。那个变样的岛田髻的样子,就和戏子的假发正是一样呀。只要顶在头上,自然的那头发就梳成了。啊唷啊唷,真是聪明得很的事情呀!”

阿辰:“有一个时候,发髻是罩在头顶上的,后来又复旧了,变成了像是从哪里讨了来似的一点儿的岛田髻了。而且又有些人爱好上方的风气,真是时风反复没有定呀。”

阿巳:“大家喜欢什么京都样式啦,京都花簪的那些新鲜物事。其实江户的人是,只要老守着江户的风气,那也就行了。——这是说别的话,你那领头的大姊,的确是已经出阁了呀?”

阿辰:“嗳,有了适当的地方,所以就嫁出去了。”

阿巳:“一个一个的都有了着落,正是安心的事呀。”

阿辰:“这是怎么说的呀。说女孩子是赔钱货,家里的老是在说废话哩。”

阿巳:“那边还有婆婆么?”

阿辰:“是的,还是年轻的婆婆哩。”

阿巳:“那么,那孩子可有点儿辛苦吧。”

阿辰:“倒也不,那是性情很好的婆婆。而且那女婿是曾经一回荒唐过了,又老实起来的人,所以很是懂得世故,倒是很好的运气。夫妇感情也非常的好。”

阿巳:“那是比什么都难得的好事情。即使是婆婆有点不好对付,只要夫妇感情好,也就维持得下去了。”

阿辰:“是呀,上个月已经系上带子了。”

阿巳:“哎呀哎呀,那是重重的喜事呀!请要好好的留心禁忌才好。过了五个月是,吃什么都不碍事了,可是锅盖鱼断乎不可吃,奶要不出的。实母散、妇王散什么,你自己是有过儿女的,所以自然知道得清楚。”

阿辰:“嗳,我也常用的妙药,在晴雨街布袜子铺出卖的走血经的药很好。虽然并没有挂着招牌,这药是许多人都知道的。并不会上火,是顶好的药,托了这药的福,有多少人都医好了,所以我随处告诉人家知道。”

阿巳:“有一种药,只好搽上七夜,奶就会出来,而且硬块会得消散,奶口也开了。唉,简直整个忘记了,是在什么地方有哩!”

阿辰:“嘿,这可不是尾张町平松家的黑药么。那是很好的药呀。什么熊的肚带啦,催生的符咒啦,纸人儿啦,种种的难得的物事,都从各处人家借了来了。我生育过好些回,可是对于女儿的做产总觉得担心,那是很有点不安的。”

阿巳:“总是那么的,你知道。生产之后,你把产汤装一酒瓶子,同了胞衣去一块儿埋好了。这是一种符咒,使得那小子不会得缺奶。我们是总之生育不旺,真是觉得很可羡慕的。”

阿辰:“可是,你有一位大少爷,已经很够了。特别是个男孩,我们的是女孩子三个,男孩子两个,其中的女孩子是,真是的,从生下来直到死去,都是累赘呀。”

阿巳:“不,女孩子心地纯良,是很好的。你也有两个男孩子,那第二的阿哥所以正是很好的嗣子嘛。我们家的大儿子,光是叫人费心,真是为难。因为是惟一的独养子,所以骄养惯了,也不打发出去当差,到了现在是后悔啦。无论怎么伶俐,不出去看看世面,也是没有用处的。赚钱的事情一点不知道,只会得去花钱。”

阿辰:“什么呀,反正总要荒唐一下子的嘛。我们的第二个,也说到世间去看看是帖药,所以打发到本店去,放在那里了。”

阿巳:“嘿,倒是能够驯良的干着呀。反正,不吃过别人家的饭,是不会懂得人情的。即使是将来用着使用人,不是掐着自家的身子来看,人家的痛苦是不能了解的呀。无论怎么,不曾离开过两亲的手的人,就不会知道痛痒。你真难得,叫他出外公干去了。”

阿辰:“是呀,现在倒还能够忍耐干着的。因为家里的人平常是严紧呀。吩咐过说,除了例假之外,不准回到家来。就是因为差使来到近地,也不顺路来到家里。”说话的中间,有使女到来了。

使女:“太太,式手屋的马太郎老板来了,请你就回家去吧。”

阿辰:“哦,现在就去。——那个,你看,两遍三遍的来迎接嘛!真是的,偶尔洗一回澡,也还是不成。呵,呵,呵。——喂,喂,喜代呀,喜代呀!你呀,把茶预备好吧!”

使女:“嗳,嗳。”走出去了。

阿辰:“再见!你安静的——”

阿巳:“嗳,再见!请你对你家里的致意问候,心里想着却一直没有去得。”——二人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