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肃静!三十四五岁的乳母把一个四岁左右的梳着唐儿髻的女孩放在留桶里边,一面哄着她,给她剃顶搭。旁边是一个年纪十三四岁的看小孩的女儿。

看小孩的:“奶妈,这之后,也给我的后襟剃一下吧。”

乳母:“哼,哪里来的话!要剃后襟和脸孔,还不如先去把鬓角上的那秃疤瘌治好了吧!这额角活像是拗掉了嘴的广岛汤罐嘛。说起头发,又黄又卷,像是同油豆腐一起煮过了的样子。还是别搞那些臭美吧。”

看小孩的:“喂,奶妈,你不剃末,就不剃完了。怎么那样的盘货,也用不着呀!我的头如果是海带煮油豆腐的话,那么你的满积着肤皮的头正是鹿角菜拌麻豆腐哩!的确,你这位太太是美得很!”噘出嘴唇来说着。

乳母:“是有点儿不一样嘛!”

看小孩的:“所以同普通人是有点儿不一样的嘛!鼻子仰天,在说楼上有些布焦臭哩。牙齿是暴牙,想要去窥看板廊底下。嘴巴老是张着,就是拖着铁棒,耳朵也总是远哩远哩的。”

乳母:“这个鸦头,你好好的记住了!”

看小孩的:“我不记住怎么办?那么,你为什么说我的坏话的呢?”

乳母:“因为是坏,所以说的是老实话嘛。”

看小孩的:“我也是这样的呀!”

乳母:“还不服么?你这嘴强的家伙!”

看小孩的:“如果我是嘴强,那么你是屁股强喽。”

乳母:“什么,这个虱子精!”

看小孩的:“这个狐臭精!”

乳母:“我什么时候有狐臭?”

看小孩的:“我也什么时候长虱子了?”

乳母:“你没有搽锅屋药么,烂眼的家伙?”

看小孩的:“不是在搽茄子药么,猢狲眼儿?”

乳母:“什么,这个脏鸦头!”

看小孩的:“哼,爱打扮的奶妈子,不成东西!”

乳母:“又想哭了吧,阿姑?那么样的坏家伙,你别理她好了。阿姑,你静静的,是剃着头哩。”

看小孩的学样说话:“阿姑,你静静的!看那副样子!——是剃着头哩!”

乳母:“吵得好讨厌!误人家的事哩。要是理你,人家就要动起肝气来。真厌烦得很!”

看小孩的:“你的肝气会得要犯上三年。——阿姑,阿姑,你别静静的坐着。摇头摇头,摇动你的脑瓜吧!这么的做,让你的脑瓜剃得交关痛,奶妈就大大的倒霉了。嗳,爽快得快!你还要摇头动得更快些。”

乳母:“不行呀!脑瓜那么摇动,头就剃不好了。好好的剃了,成了一个好姐儿,去让妈妈称赞去吧。喂,后边还有那么的一剃刀,哦呀,成了好孩子了呀!”

看小孩的:“哦呀,成了一个脏孩子了!”

乳母:“吵得好讨厌!这不是成了那么好的孩子了么?喂,阿姑,大概今天要带了上神道老爷那里去吧。”

女孩:“阿奶,痛!完了算吧。”

乳母:“嗳,嗳!只有一丁点儿了。哦,哦,这个,这个。毛虫来聚在一块儿,现在奶奶正在剃掉毛虫哩。咦,啊呀啊呀,真是可恶的毛虫呀!喂,喂,脏得很!嗳,腌脏腌脏!啊,啊,还有些毛虫——”

看小孩的:“阿姑,那是诳话呀!那并不毛虫。你说,不成不成吧!”

乳母:“你又来多嘴么?——那么老实的让剃着头嘛,阿姑,回头拿什么当奖赏,舔娃娃呢,还是一律四文的娃娃好呢?”

女孩:“嗯,要番太的。”

看小孩的:“番太的炭结么?”

女孩:“嗳。”

乳母:“阿姑是老实,所以说了嗳。什么,这哪里会是炭结呢。是在番太那里看过的骑在达摩肩上的小孩儿吧?当然要买给你的。咦,现在是剃第二遍了,轻轻的只摸一下就好啦。”

女孩:“嘎哩嘎哩的要痛呀!”

乳母:“哪里会,阿奶给剃是不痛的。喂,好了好了!哎,干净得很,成了好孩子了!”

看小孩的:“腌脏得很,成了脏孩子了。阿姑是个脏孩子吧?”

女孩:“嗯,好孩子,不是脏孩子。宝宝是好孩子,愚太官是脏孩子,阿奶,是不是?”

乳母:“是呀,是呀!”

看小孩的:“不,愚太官是好孩子,阿姑是脏孩子!”

女孩:“唔,不是这么样!”

乳母:“又来找麻烦了!真是,真是一刻工夫都不肯不说话的。回家去给告诉太太吧。怎么办,你记住了吧!”

看小孩的:“哼,什么事都没有。那边如果是阿姑的奶妈,这边是看愚太郎阿官的人呀!不是不重要的嘛。是看管传宗接代的小主人的呀。哎,若是在《先代萩》里边,那正是政冈的地位嘛。做起戏来,那是半四郎脚色哩。这是有一点儿不一样的呀!”

乳母:“啊,吵闹得很!请来吧,正像是讨饭婆子来了的样子!愚太官虽然是男孩,可是次男,所以是不中用的。阿姑是老大,所以该是嗣子,对不对,阿姑?将来不久,就会有好姑爷到来的。愚太官是脏孩子,所以走出到别处去。”

女孩:“宝宝是好孩子。”

乳母:“嗳,嗳,自然是好孩子!”

看小孩的:“不,不!——可是,在前几天里,老爷同太太在讲话,说把愚太定为嗣子吧。”

乳母:“什么,哪里会定为嗣子?这个阿姑虽然是女孩,但总是老大,所以不会送到别人家去的。有了那么的讲话也总是不行,我要反对到底不答应的。”

看小孩的:“无论你怎么的挣扎,咬得动么?又并不是你的儿女。”

乳母:“是我所喂养大的,所以和我的儿女是一样的。”

看小孩的:“无论怎么样,嗣子是我们的愚太官了。”

乳母:“嗯,不是,那是我们的阿姑!”

看小孩的:“是愚太官!”

乳母:“是阿姑!”

看小孩的:“是愚太官,愚太官,愚太官,愚太官,愚太官!愚太官,愚太官,愚太官,愚太官!”

乳母:“是阿姑,阿姑,阿姑,阿姑,阿姑!阿姑,阿姑,阿姑,阿姑,阿姑!”

看小孩的:“可恶的奶妈!打她几下吧!这么,这么,这么,这么!”装作打的样子。

女孩:“打阿奶不行!”拉长了声音。

乳母:“你看吧,终于弄哭了!——哦,哦,请你饶恕了吧,饶恕了吧。那真是可恶的家伙呀?”给小孩吃奶,把她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