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朗克府受辱以后,服尔德知道在德国决不比法国更自由。回到巴黎是不可能的;法王不愿看见他,这是君王的失着。有人说服尔德的逃亡是王室与文人分裂的标识,这句话是不错的。路易十四对于文人的优遇,无异软禁他们;路易十五轻视他们,便无异解除了他们的束缚。可是文人能够造成舆论,而舆论是任何政府——即是专制政府也如此——不能忽视的。服尔德的逃亡确是法国王政衰败之征。

他道经高玛在赛诺纳(Senones)寺院中勾留了数星期,寺中本多派教士的藏书室帮助他继续写他的《风俗论》。这位反对教会的老人,很恬适的住在教会里,叫本多派教士替他搜集各种“杂凑的材料”。他说到敌人那边去取得攻击他们的武器是最好的计策。以后他到柏龙皮哀(PlombiPres)去疗养了若干时候,重行与他的朋友阿扬太,侄女特尼夫人,风丹纳夫人相聚。他经过里昂,受到热烈的款待。终于到了瑞士。他想在此共和国土内,他总可不受王家警察的麻烦了;而且他很天真的相信,既然那些宗教改革家是被虐害过来的人,决不致再去虐害别人。一七五四年十二月十二日,他到日内瓦。他刚好六十岁。

他先住在德龙芗医生家里,继而在柏朗杨宫堡借住了几星期,一面寻找房子。他先在洛桑半山间租了一所临湖的住宅,但那是夏季避暑的庄子,特尼夫人在里面几乎冻死。于是他们在日内瓦城里找到一座大房子叫做圣·约翰庄,服尔德因为不愿顶用圣者的名字,把它改称快乐庄。这是反面的迷信。一个旧教徒在日内瓦是不准置产的,故服尔德借钱给德龙芗医生叫他买下,一方面给服尔德一张终生租住契约作为借款的利息。他早就把财产的一部储作终生年金,且因他身体瘦弱形容憔悴之故收有很高的息金。

他写信时随即改用“瑞士人服尔德”的署名,他描写从家里望出去的风景,又因生性好动之故马上兴工建筑,装饰内部,布置花园,忙个不了。“我和特尼夫人忙于建筑客舍和鸡棚。我们定造四轮车与独轮车,种植橘树,莺粟,玫瑰与萝卜。我们什么都缺少。得把整个的迦太城建设起来。”

迄今为止,服尔德一向住在别人家里,积聚了大宗的财产。从此以后,他想过巨宦生活了。他有四辆车子,仆从无数,又很好客。他造了一座剧院,当勒甘路过时,请他表演《查伊》。那时琪篷方在洛桑,看见服尔德亲自扮演吕西昂的角色,认为他的说白颇为堂皇。日内瓦所有的世家都来参观这些表演,不久,牧师们认为这是含有危险性的娱乐。日内瓦教堂里宣道演说中有攻击他的说话了,于是他只能私下举行表演。

这还不过是令他扫兴的开端罢了。他在《百科全书》中论列日内瓦的文字,又掀起了纷纭的议论,终竟使他的隐居生活发生恐慌。他在那篇文字中称赞新教的牧师既不相信《圣经》,亦不相信地狱,只是如他一样的理神论者(déiste)。但牧师们绝对不愿领受这种称赞。他又说过加尔文的心是“残酷的”,更加令人不快。他徒然写信给印刷所,争辩他原稿上写的是“严峻的”(austere),被平民误读为“残酷的”(atroce)。这种申辩方式是他惯用的伎俩,无奈事情演变的结果,表明日内瓦并不比巴黎更有哲学气息。“我极爱自由的人民,他说,但我更爱我个人的自由。”

既然他在法国与瑞士都不得安宁,最妥当的莫如一只脚伸在瑞士一只脚伸在法国,或更好是如服尔德所说的有四只脚。在日内瓦湖畔有两座别墅,在边境上再有两座,那么一有警报立刻可以逃跑,声辩,静待风浪的平息。凑巧在靠近日内瓦的法国边境有两块田地出售,一处是多奈伯爵的食邑,连着一切贵族的特权出让,还有一处是法尔奈(Ferney)宫堡。他把两处一起买下,他的阵地便如狡兔三窟般布置周密了。“我左脚踏在于拉峰上,右脚踏在阿尔卑斯山巅,阵地的前面是日内瓦湖。一座美丽的宫堡在法国边境,一所隐居的精舍在日内瓦,一个舒适的住宅在洛桑:从这一窟到那一窟,我终可幸免君王及其军队的搜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