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色四人

主人

大管家,主角

茶店主

伯父

主人 我乃是这近地的人氏是也。叫使用人出来,有话吩咐。喴,大管家在么?大管家到哪里去了?大管家,大管家!

大管家 呀,像是在呼唤我了。——你呼唤我,有什么事情?

主人 我叫了好一会了,你在干什么?

大管家 那就是为了什么。这两天接连的下大雪,因了太冷了,所以蹲在厨房里的炉灶旁边哩。

主人 你这可恶的家伙。当了听差,还是那么老在说冷冷的么?现在叫你出来,非为别事。我每年照例,要给在京都的伯父那里,叫牛背着送柴炭去,现在你辛苦一趟,给我送了去吧!

大管家 不,这个请你吩咐二管家吧。

主人 喴,大管家!如果要吩咐二管家,我自然会说的。现在要你去。

大管家 喳,我领命了。那牛是几头呢?

主人 这是柴六担,炭六担。

大管家 呀,呀!柴六担,炭六担么?

主人 正是。

大管家 那么是十二头么?

主人 正是这样。

大管家 喴,请你也想一想看吧。在这大雪天里,赶着十二头牛,怎么能走到京都去呢?请你等候一下,看天晴了的时候,再打发去就好。

主人 不行不行,从前两人就等着,今天有点晴了,你赶快去吧!

大管家 嗯。

主人 嗯就是不答应么?你说是不去么?

大管家 不,并不是这样。

主人 你不干脆的去么?

大管家 嗯,我去,我去。

主人 不,你还是不想去么?

大管家 不去怎么能行呢。

主人 那么还有要交给你的东西。你等着吧。

大管家 知道了。

主人 喴,喴,这是我自己酿造的酒,每年照例送过去的。你说详细都在这封信里,带了去吧。

大管家 这我都知道。

主人 准备起来,早点去吧!

大管家 喳。——阿呀,阿呀,这回分派到了麻烦的事情了。在这大雪天里,怎么能赶了十二头牛,到京都去呢!可是这乃是主人的命令,没有办法。还是准备起来,出发去吧。呀,这是怎么的,雪又着实的下起来了。啊,冷呀,冷呀!

茶店主 我乃在这岭上开茶店的是也。今天也来开起店来吧。这几日里,每天每天都下着岂有此理的大雪。就是在平常,冬天的往来也是冷静得很的,况且又是这个大雪,过路的人更是稀少,这在我们这一行业乃是很不幸的事情。如今先把店面摆设起来。像今年这样的雪,一直没有下过。只希望在今日里还有些往来的人那就好了,可是觉得有点不大靠得住哩。〔摆设好了〕来一看,倒是很好的。

大管家 哗哗!!喴,那地方不是道路,你们滚到哪里去呀!哗哗!阿呀,阿呀!下得好,下得好,一住也不住地尽在下。在这么的大雪天里,赶着十二头牛,爬过山坡,派遣出去,那吩咐的主人真是没有人情的人呀。哗哗!呃,那小牛本来是小牛,那么大牛呢,为什么彷徨着不快走的呢?喴喴,并排着走吧,走吧!

呀,这是怎么的,对面天气整个的黑暗下来了。从那山头上,要刮下大雪来了吧。这个样子,有人连雪下了或是积了都不知道,还是高枕而卧,有的一个人在走路,也还有人是赶了牛在雪里边走哩。这世上真是有种种不同的境遇呀。呀,那正是大风雪哪。阿呀,冷呀冷呀!吓,戴的笠子都要被吹掉了!

从这里起是上山坡了。哗哗!——哈哈,山坡倒是不费什么心,牛都并排着走上前去了。老话说得好,鬼神无邪路嘛。啊啊,那个,那个!喴,喴,喴,那里是山崖呀!阿唷,刚说了一句好话,就是那个来嘛!滑呵,滑呵!这是怎么的,那头花白牛又倒退起来了。喴,走吧,走吧!——呀,山岭望得见了。到了那茶店里,也让你们休息一会儿,我自己也烫起酒来,且来喝一杯吧。

呀,还是风夹雪么!脸也不能对着前面。呀,冷呀,冷呀!啊,痛,痛!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低着头走,撞在杉树上去了。呵,好容易到了岭上了。来来,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喴喴,牛都聚到这边来休息吧!哈,还没有说出之先,都已在树底下去蹲着了。阿呀,真是一点都不疏忽的东西。——喴喴,老板,老板!

茶店主 呀,大管家么,你来得好!

大管家 什么来得好呀?

茶店主 又是往京都的伯父那里去么?

大管家 正是如此。在这大雪天里被打发出来了。

茶店主 很辛苦了。先来喝一碗热茶吧。

大管家 什么?给我茶喝么?

茶店主 正是。

大管家 你在这路上开着茶店,是不应该说这样寒伧的话来的。给我酒吧,给我酒吧!

茶店主 不,酒是没有。

大管家 这为什么呢?

茶店主 下着这样大雪,没法子到山脚下取酒去。

大管家 什么?没有酒么?

茶店主 正是。

大管家 南无三宝!啊,冷呀,冷呀!来到这里,就可以喝酒,满心欢喜着来,一听说没有酒,更是经不起这寒冷了。这样子恐怕要冻死了吧!啊,冷呀,冷呀!

茶店主 这正是难怪你的。

大管家 这里虽然有着好东西,可是主人的,不好去动手,犯下不得了的罪。

茶店主 不,那不是酒么?

大管家 的确,那是酒。

茶店主 把那个拿来喝一杯,不行么?

大管家 你真是胡说八道的人。拿到别处送人的东西,怎么可以喝得呢?

茶店主 你说的很对,可是有时候得用,那么喝它一杯,也是没有妨碍的。

大管家 唔,实在这样说来也是有理的。与其在这里冻死了,还不如从这中间喝它两三杯,趁了这力量,做成任务,倒是替主人尽了力。喝一杯吧?

茶店主 对啦,对啦。来喝一杯吧!

大管家 那么借个酒杯给我。

茶店主 不,酒杯没有,就拿这天目茶碗去使用吧。

大管家 那个,那个,那个就行。

茶店主 先来烫一下吧。

大管家 不,不,烫起来等不及。喴喴,给我倒酒吧。

茶店主 那么倒了。——“骨都骨都。”

大管家 呵,正好正好。

茶店主 怎么样?

大管家 我心里只是想着,想喝酒,想喝酒,这时喝了下去,胸口里冷冷的,说是吞下剑去,就是那个样儿吧。

茶店主 你瞧,还是烫一下吧。

大管家 不,不,没有妨碍。

茶店主 那么,再来喝一杯吧!

大管家 请你轻轻地倒,〔里边的酒〕不叫它太减少了!

茶店主 ——“骨都骨都。”

大管家 满了。那么喝吧。到底这是酒呀,不知怎的觉得暖和起来了。

茶店主 那当然是这么样的。喴喴,你就借着这个力量,早点去吧。

大管家 且慢。现今还想喝它一杯哩。——呀,那头花白牛,以前一直睄着我的脸,什么呀,牟?(笑。)你是说现在来喝一杯么?(笑。)的确,你倒是想很对的。〔桶里〕上边缺少了三四杯,在那长路上,可以说是撒了泼了的呀。喴喴,现在再来倒一杯吧。

茶店主 那么,给你倒吧。——“骨都骨都。”

大管家 满了。啊,这气味真好。——喴,总之你要知道,世间再没有像酒那么好的药了。第一,延长寿命,忘却旅中的愁闷,又能防寒。现在在我个人的身上就应验了。如果还有人说酒是有害的,那么这大管家就可以当作例子给他看。(笑。)

茶店主 你说的对,像酒那么好的东西再也没有了。

大管家 正像冰冻解了的样子,两双手都暖和起来了。索性让它暖到脚尖也罢。现在再给我倒一杯来。

茶店主 ——“骨都骨都。”

大管家 满了。(笑。)以前我全不觉得那雪是红的还是黑的,现今高兴起来,满山的雪看去全是雪白的了。(笑。)且来给你倒上一杯吧。

茶店主 多谢多谢。喝了不碍事么?

大管家 是我请你喝,用不着什么客气。快喝吧。

茶店主 那么喝吧。呀,请来舞一场,当作下酒菜吧。

大管家 什么?舞一场么?

茶店主 正是。

大管家 我一定舞,一定舞,呀,就只是没有扇子。

茶店主 那才是讨厌的事哩。

大管家 不,我有好办法。我拿这个舞吧。你来帮我吹唱呀!

茶店主 知道了。

大管家 “不来看,不来看鹌鹑舞么?”

茶店主 “不来看,不来看鹌鹑舞么?”

大管家 “想要射一只鹌鹑,

来当作现今的酒菜,

小弓上配了小箭,

这里那里的在寻找。”

茶店主 “不来看,不来看鹌鹑舞么!”

大管家 “这时节鹌鹑下来了五万只。

因为是许多的鸟儿,

里边也混着几只山鹊。”

茶店主 “不来看,不来看鹌鹑舞么!”

大管家 “高兴着的鹌鹑们,

一点都不慌张,

你道是弓箭太拙的缘故么?

唐土的养由基射落过云中雁,

我国的赖政也把叫作的怪物

一箭射了下来了。”

茶店主 “不来看,不来看鹌鹑舞么!”

大管家 “即使比不上那些,

鹌鹑呵,我要射取它一只。

拿起第一枝箭搭上了,

弓扳得十足,

呼的放了出去。——

第一枝箭射歪了。”

茶店主 “不来看,不来看鹌鹑舞么!”

大管家 “拿第二枝箭把它干了吧!

第二枝箭也是晃晃荡荡的。

肃静吧,孩儿们!

别那么的笑呀。

拿第三枝箭去射了来,

拔了羽毛,

再交给你吧。”

茶店主 “不来看,不来看鹌鹑舞么!”

大管家 “第三枝箭也是偷偷的跑了!

有这许多的鹌鹑,

也用不着弓箭吧。

三只五只,

一下子用手去抓了来好了!

预备用手抓,

笑着近前去,

爬着近前去,

到了靠近旁边的时节,

哗啦一下全都逃跑了。”

茶店主 “不来看,不来看鹌鹑舞么?”

大管家 “这事情太是可笑了,

所以成了一道歌。”

茶店主 那歌是说什么呀?

大管家 “鸟都一只不剩的逃跑了,

这便是没有鹌鹑的深草山呀!”

茶店主 好呀,好呀,好呀!真是的,这真是好玩的事情。喴,你的主人家听说是特别仁厚的人,是这样的么?

大管家 什么,说很仁厚么?

茶店主 正是。

大管家 (笑。)什么很仁厚的?昨天还是天没有亮的时候,叫道喴,大管家,你在磨蹭着干什么?去打扫院子里的雪吧。我就说奉命,可是今天一早起肚里闹虫子,痛得很利害。呀呀呀,你又说这样胡话,违背主命么?他虽是这么说,可是我的肚里,痛呀,痛呀痛呀!喴,你说诳话么?抓住了我直立着。无论他怎么说,只是闭了嘴,不去同主人争吵。他说,你不到院子里去么?虽是他这么说,可是痛呀,痛呀,痛呀。这个样子如果走到雪里边去,那就非冻死不可,须得到下房去养病才好。你这么〔胡为〕,就是因为放任惯了的缘故。现在知道了吧?知道了吧,知道了吧!痛呀,痛呀,痛呀!札札实实地挨了一顿揍。我就想到,唉唉,世间干不得的事是当听差了!假如做父母的人还是生存的话,那么我就不会来干这样下贱的差使了。我所怀念不忘的就只是现在冥土的我的爹妈罢了。(哭。)你试想吧,我就像男子汉似的哭了一场。

茶店主 那正是当然的呀。

大管家 那个堂客从破纸窗里张看着。(笑。)——大管家,又在照例的叫苦了。阿唷,阿唷,哭呀,哭呀!(笑。)鳄口似的张着大嘴,笑了起来。啊,啊,太太并不知道,人家这样的挨了打,不说一句可怜的话,反而那么的笑,这真是,真是可以怨恨的事情呀!(且哭且笑。)阿唷,阿唷,那个恨人的脸儿呵!(笑。)简直像是鬼脸嘛!(笑。)她笑得几乎把下巴颏儿都要笑掉了似的。俗语说的,鬼堂客那里没有鬼神,可不是么?那么还说得上什么很仁厚呢?(笑。)

茶店主 阿呀,阿呀,那真是些讨厌的人呀!现在我把这酒给你倒上吧。

大管家 嗳,拿到这边来吧。啊,这是很舒服的!哈哈,那边看去像是富士山的,乃是松树枝吧。这真是想不到的来看这一场雪景。

茶店主 正是如此。

大管家 呀,什么哪?那只黄牛,伸出它的头来,说道“牟”么?(笑。)是说要喝酒么?什么,你喝么?还是我替代你来喝吧。

茶店主 你还喝么?可以不用了吧。——“骨都骨都。”——呀,已经没有了。

大管家 没有了那是没法子呀。你要这酒桶么?

茶店主 因为是开茶店的,不会有不要酒桶的道理。

大管家 那么,这就送给了你吧。

茶店主 多谢,多谢!

大管家 你要用柴么?

茶店主 柴是早晚都不可少的东西,自然更是需要了。

大管家 那边,在牛背上装着六担的柴,当作今天的礼物,送给了你吧。

茶店主 很是多谢,可是收了也不要紧么?

大管家 因为在路上多碍事,所以给你。

茶店主 多谢,多谢!

大管家 不过你要给我喂养那六头牛,等到我回来。

茶店主 那请你放心好了。

大管家 那么我去去就来,一切拜托了。

茶店主 知道了。再见,再见,一切都好。

大管家 我站了起来,那些牛也都动了。且别动,且别动呀。(笑。)雪冻住了,不再落下来了。笠也难看,蓑也脱掉了,只穿下着雪的衣裳走路吧。把六头牛和酒桶都搁了下来,特别轻松得多了。哗哗!喴喴喴,你们那么的走,那是元来的路呀!为什么这么的惶张呀?(笑。)呵,这我弄错了。我自己倒是向后退着哩!(笑。)牛先生,真真对不起了!(笑。)呀呀,你又想发野兴了么,这么的高兴。喴,还不走么,还不走么!以为我没有拿着鞭子,所以不动了么?这个,就叫你享受这个吧。(笑。)——呀,京里的人呀,请买八濑和大原地方的黑木吧,请看呀,这是背着雪的牛呀!——(笑。)牛也晃晃荡荡地走着哩。这下去是要下坡了。别滑呀,别滑呀。痛呀,痛呀,痛呀,札札实实地摔了一交!牛没有滑,我倒滑倒了。(笑。)呀,那红牛该只是一头,看去却是有两头或是三头。(笑。)伯父的家近来了。喴,喴,用力的走,用力的走吧!——咦,这里就是了。牛都来靠在这地方吧。我好像是有点儿醉了。——请问。

伯父 呀,外面有人说请问的。请教的是谁呀?说请问的是——?

大管家 是我呀。(笑。)

伯父 呀,大管家,你来得好!且请进吧。

大管家 知道了。

伯父 今天你来,为什么事呢?

大管家 主人差遣我来的。

伯父 他怎么说?

大管家 不,没有什么口信。

伯父 没有书信么?

大管家 不,书信是——(笑。)对啦,这就是写的东西说话罢。这里是书信。

伯父 嗳,什么?柴六担炭六担送上。喴,喴,柴放到柴间里去,炭就搁在院子里吧。——呀呀,大管家,大管家!喴,大管家!

大管家 是。

伯父 信里说柴六担,炭六担送上。柴在哪里呢?

大管家 不,柴没有来。

伯父 你也是认得字的吧。你看这里。柴六担。

大管家 柴六担——

伯父 炭六担送上,这样写着的。

大管家 ——送上!(笑。)呀,缘故明白了。我在前几时改了名字了。

伯父 改成什么了。

大管家 我的名字改成“柴六担”了,因此这里说着柴六担将炭六担送上。(笑。)

伯父 还有这里说,依照平常的例,送上自造的酒二桶,酒没有来么?

大管家 什么?酒么?不,酒是一滴也没有给喝。

伯父 不,不,不是说这事。我说酒没有来么?

大管家 嗨,说酒没有来么?

伯父 正是。

大管家 不,酒没有来。

伯父 那么这事情有点难懂了。主人叫送来的酒,可不是你在路上喝了么?

大管家 不,我没有喝。

伯父 那么,这是怎么了呢?可恶的家伙,你不说么?还不说么?(打。)

大管家 痛呀,痛呀,痛呀!请你等一下吧!

伯父 怎么说?

大管家 那酒是因为牛——

伯父 牛怎么样?

大管家 因为牛说喝了吧。

伯父 牛会得说喝了吧的么?

大管家 不,我是说我喝了吧。(笑。)

伯父 呀,你这家伙,你真是可恶的东西。哼哼,是你喝了那酒吧!

大管家 请饶恕我吧,请饶恕我吧!

伯父 到哪里去!有人么?给我捉住了!别叫逃跑呀,别叫逃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