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悚然木立,我的发儿直竖,我的舌儿凝结。(维吉尔)

我不是一个好的自然科学家(如他们所称的),而且不知道恐怖由什么机件在我们里面动作,不过那是一种奇异的情感却是真的。医生们说再没有什么更容易使我们的理性失掉均衡的了。我的确见过许多人因恐怖而发狂,即使对于最清醒的头脑,当它的余威还在的时候,亦不免发生种种可怕的昏迷。不用提那些俗人,对于他们,恐怖时而现身于他们的祖宗,裹着殓衣从墓里出来,时而现身于人狼、妖魅和精怪。就是在兵士们当中,它应该占很少地位的了,不也常常把一群绵羊变为一队甲兵,把芦苇与茅草变为枪手与武士,把朋友变为敌人,把白十字架变为红十字架[25]么?

波旁公爵(Bourbon)攻占罗马的时候,一个旗手在圣彼得镇站岗,警钟一响,便被那么厉害的惊恐抓住,马上从荒墟的一个墙孔跳出城外,手执着旗,望敌人跑去,自以为走向城心,直到看见波旁公爵的军队误以为城内出击,纷纷齐集来抵抗他,他猛然醒过来,翻身从刚才的墙孔跳回城里,才知道已经走离城三百步的地方去了。朱仪(Juille)将军的旗手可没有那么运气,当普而斯(Bures)侯爵和勒(Reu)大夫向我们攻取圣保罗城之役,因为惑于恐怖,他连旗带人从一个枪眼跳出城外,被敌军斩成碎片。同一次战争,同样令人不能忘怀的,就是恐怖那么剧烈地抓住、束缚和冰冻一个绅士的心,他竟僵死在阵地上,一点儿伤痕也没有。

同样的恐怖有时抓住整个群众。在日尔曼尼古斯[26](Germanicus)与德国人许多场大小战斗中,有一次两大队兵士因恐怖而往相反的方面奔跑,甲队竟从乙队刚才拔营的地方逃遁。

有时恐怖把翅膀添在我们的踝胫上,如上述最先的两个例子。有时却钉镣着我们的脚,如我们所知道的关于提阿菲尔(Théophile)皇帝的故事。据说他给亚格连人打败的时候,惊愕和瘫软到简直不能下决心逃走:“怕到连逃命的方法也怕起来!”(库尔提乌斯)直至他军中的一个统领曼奴尔(Manuel)把他仿佛从酣睡中摇醒来,拖着他说:“如果你不跟我来,我就杀你,因为你丧失生命总比你被俘虏而丧失国土为妙。”

最见得出恐怖的力量的,就是当我们受它的影响被迫去建立那连我们的天职和荣誉都拒绝不了的奇勋。罗马人在显普洛尼乌斯(Sempronius)的统率下第一次败于汉尼拔(Hannibal)的一场大战,足足有一万步兵挟于恐怖,又找不着怯懦的出路,逼得投身敌人丛中,带着异常的英勇突进重围,杀死大批迦太基人,用显赫的胜利的同样代价,买来一场可耻的败北。

我最害怕的就是恐怖,它的锋锐超过了一切情操。当年庞培的朋友们在船上亲眼看见这场屠戮,还有什么比他们所感到的怆痛更厉害更合理的呢?可是对于渐渐逼近的埃及船的恐怖把这情感窒塞到那个地步,据说他们只顾催促船夫赶快尽力摇橹,以逃出危险,直至抵达梯尔城(Tyr),解脱掉恐怖了,才有工夫回想刚才的损失,放纵一度给更强烈的情感所勒住的哀哭与酸泪。

恐怖把智慧从我的内心里赶走了。(西塞罗)

那些在阵上受伤的人,即使还鲜血淋漓,你明天便可以把他们带到战场上作战。可是畏怯敌人的人,你单想要他们面向敌人也做不到。多少人因为怕被放逐、奴役、或没收财产,长期活在悲楚中,以致饮食睡眠的嗜欲尽失。反之,穷人、流犯及奴隶,却往往和常人一样快乐地生活。无数人因为受不了恐惧的刺激而投河、自缢或跳崖,更可以证实恐惧比死更烦扰、更难受了。

希腊人分辨出另一种恐怖,他们说并非由于我们理性的迷惑,而是来自上天的意旨,虽然表面上并无缘故。往往全城或全军骤然为恐怖攫住。那把迦太基城弄成废墟的就是这样:空中只闻号啕和震惊的声音,居民像听见警钟似地从屋里跑出来,互相蹂躏、践踏、残杀,与敌人来占据城池无异。什么都成为喧扰和杂乱,直至他们以祈祷和祭祀,平息神明的暴怒为止。他们叫这做“虚惊”。

原著第一卷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