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崇拜易逝

第五代人类与其创造者不同,没有永生的可能。从他们长寿但终有一死的事实来看,他们的文化确实造就了辉煌,同时也带来了令人心酸之事。他们的自然寿命是三千年,但最终延长至五万年,终将死亡和亲人离世的事实使他们深受折磨。有的生命刚刚出世便死去,连意识都没来得及产生,面对死神反倒从容勇敢。即使聪明的成员在失去亲密的伙伴时也只是表现出茫然的梦一般的痛苦。对那些短暂的心灵来说,他们还未来得及洞察周围的世界或与他人亲密地接触,就离开了亲爱的人,再次消失在无意识的世界。但对长寿却并非永生的第五代人类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他们自主地积累着了解到的关于宇宙的知识和经验,比以往更加精确、生动地理解和欣赏着这个世界,他们知道这些精神财富终将不复存在。在爱情中,尽管第五代人类不仅与某个人还与某些人亲密无间,但对他们来说,一方的去世如同一场不可避免的悲剧,如同最辉煌的成就被彻底毁灭,如同宇宙永远失去活力。

在第五代人类短暂的蒙昧期,与许多其他人种一样,他们力图通过非理性的来世信念来安慰自己。例如,他们认为,地球上的生命死后会在一个遥远的星系,或者在另一个时空的世界开始绵长而丰富的彼世生活。不过尽管这些学说在原始时期从未遭到过批驳,但是它们逐渐地开始显得荒谬而卑鄙。毕竟人们意识到,人性的美妙已经超越了一切过去的时代,但即使它再光辉灿烂,也绝非终极。人们痛苦地但有时也欣喜地意识到,即使爱情要求被爱的一方永生长存,永生也是对人类本质的背叛。无论如何,人们逐渐清醒地明白,凭借伟大的才能乃至天赋建立起来的来世学说,或者希望与过世爱人建立联系的行为,都是短浅蠢笨的异行。尽管使他们误入歧途的爱本身是美好的,但他们确实产生了错误的思想——像孩子一样,孩子在寻找丢失玩具的时候会徘徊不前;像青少年一样,青少年在试图重获儿时的快乐时会回避成人世界的深奥与美妙。

于是,第五代人类就拥有了一个坚持不懈的目标,即教育自己即使在丧亲的艰难时刻也不要留恋逝去之人,而要仰慕无穷无尽的生命,也就是人类整体的乐章。他们在奋斗历程的初期,从所有个体都要消亡的事实中发现了意想不到的美。因此当他们拥有获得永生的方法时却放弃了,而选择了延长后代寿命至五万年的做法。这个时间长度似乎是为了完全发挥人类能力做出的最佳选择,因为他们认为永生会导致心理上的灾难。

此刻,随着科学的发展,他们意识到:过去存在着一个连星辰都尚未形成、任何心智在宇宙中都不存在的时代;而一切智能也终将在未来的某个时代消逝。早期人类从未需要为思想的最终归宿而烦恼,但对长寿的第五代人类来说,生命的终点尽管久远,但似乎并非无限遥远。未来的前景让他们觉得痛苦。他们已经告诫自己,生活的目的不是个体而是整个人类。现在,连整个人类也不过是无限的过去与无限的未来之间的一个瞬间。在人类身上,最值得礼赞的莫过于人类整体心灵的有序进步;而在许多心灵不太强大的人看来,最美妙的事物也终将消逝的事实让他们不禁愤懑难平。但最终第五代人类与生存在很久以前的第二代人类一样也开始怀疑,人类心灵的易逝性中蕴含着美。这种美比人类熟悉的美要更难欣赏,但也更加高雅。即使被“禁锢”在如此短暂的时光中,人类的心灵仍在探索着全部空间、全部历史和全部未来。所以在这段艰辛的历程中,人类对宇宙表示出了智慧的敬仰之情,他们觉得是宇宙要求他们这样做的。他们说,这样做总比碌碌无为、逃避现实、折磨自己要好。他们的弱点和宇宙对他们表现出的冷淡恰恰使他们显得更加高贵。

在漫长的岁月中,人类始终坚持着这个信念。他们在内心告诫自己一定要默默地接受这一信念。他们说,世事果真如此,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必须通过某种方式接受它。但他们所说的“最好”与先辈们的理解有所不同。例如,他们没有欺骗自己说更喜欢易逝的生命。相反,他们继续渴望永生。但无论在物质秩序还是心灵欲望背后,他们都发现了事物本质蕴含着审美性的根本原理,于是坚信从最广大的视角来看,一切事实都是好的、对的、美的、对宇宙不可或缺的。所以,他们将心中仍被痛苦地感觉为错误的事态视为正确。

对往事无法挽回和人生短暂的深信不疑,在他们内心激起了对所有在世的和逝去的人们的深厚感情。第五代人类认为自己已经接近了生命发展的顶峰,加上绵长的寿命和超然的哲学观,他们常常对过去那些更卑微、生命更短暂、更缺乏自由的人类充满怜悯。除此之外,由于内心高深莫测,思想敏锐而强烈,所以他们对所有纯真的心灵、早期的人类以及野兽都怀有一种宽厚的赞赏之情。第五代人类对前辈残害大量原本快乐生活的生物的行为表示了强烈谴责。他们力图根据想象去真诚地重塑那些被盲目的理智主义所残害的生灵。第五代人类真诚地探索近代和远古历史,希望尽可能重现地球生命。他们用一丝不苟的精神和爱心去重现灭绝物种的生命故事,如雷龙、河马、黑猩猩、英国人、美国人以及现存的变形虫。尽管第五代人类认为远古物种滑稽可笑,但他们从对那些淳朴的原始物种充满深情的深入了解中得到了乐趣。他们曾认为,原始的物种缺乏判断力,所以它们的命运是悲惨的。但研究结果却恰恰与从前的观点相反。因此,尽管第五代人类意识到,人类的主要使命就是要放眼未来,但认为他们也对过去拥有一份责任。他们必须将这一职责保留在自己的心里,如果没有真正地保留一生,那至少要保留一时。心灵上的荣誉、快乐和辉煌都被寄予未来。未来需要贡献,而不是怜悯或虔诚,而过去经历了太多的黑暗、困惑、徘徊和狭隘的原始思维,持有这些思想的人在困惑和愚昧中相互折磨,又各有其独一无二的美。

于是,第五代人类最重视的工作之一就是不仅将过去视为抽象的历史,还要用与对新生事物一样的亲切感去重新构建过去。许多人都投入这项工作中,每个人都非常认真地致力于人类或动物历史某个阶段的研究,将研究成果转化为人类文化的一部分。这样,每个人都愈发觉得自己成了过去与未来之间浩瀚时空的一颗火花。作为高贵而幸运的人类中的一员,他的热情被一种存在感,一种对过去无数不幸生物体幽灵产生的强烈的存在感所激发和升华。有时,特别是在世界显得令人满意并充满希望的时期,这种对原始事物和历史的虔敬行为成了人类的主要活动。于是,两种不同的心态就在各个时代轮回往复:一者是对残酷宇宙的叛逆反抗;一者是坚信从整体的角度来看,这些恐惧必定都是正确的。在后一种心态的作用下,人们认为历史的不可改变性使过去存在的所有事物显得庄严,使宇宙显得高贵,悲剧之所以伟大,正是因为导致悲剧的灾难已经不可挽回。这种顺从与忠诚的心态最终成了第五代人类数百万年特有的态度。

但是第五代人类即将有一个令其困惑的发现,这个发现会颠覆他们对存在的整体态度。某些模糊的生物学事实让他们开始怀疑——纯粹是从实证的角度出发——过去发生的一切其实并未消失。他们还怀疑,尽管从时间上来说,那些事件早已逝去,但一直以其他方式存在着。对过去愈发严重的怀疑最终使和睦的第五代人类一时间分为两派。一派坚持认为,宇宙的形式美要求所有事物具有不幸的短暂性;另一派则决定去证明活着的人能够完全充分地触及过去。

本书读者体会不到这场冲突的尖锐性,它几乎要将人类整个毁掉。第五代人类常年被灌输崇拜易逝宇宙的思想,这是他们文化的基石,也恰恰是会让本书读者感到不解的地方。对传统派来说,新观点是堪比要求破坏圣像的主张,荒谬而粗俗。他们的反对者则坚持认为,必须对事物进行公正客观的分析方能得出结论,要以事实为依据。他们同时指出,实际上对生命短暂性的关注全部来自宇宙至高无上的信念。他们说,任何人都不能真正地直接洞察到生命短暂性中蕴含着的完满的本质。双方针锋相对,以至传统派居然中断了与反对派的心灵感应,甚至计划杀害对方。毫无疑问,如果人类真的付诸暴力,那他们早已不复存在,因为对心智高度发展的人类来说,互相残杀的战争是对其本性的严重践踏。如此可耻的精神灾难必定会留下永不愈合的伤疤。然而幸运的是,在最后时刻人类的理智占了上风。提倡打破陈规的人被允许继续进行他们的研究,全人类都在等待着他们的研究结果。

2.在时间中探索

首次对时间的探索要求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工作必须紧密配合。最初的线索来自生物学,它表明过去会持续存在。此时人们认为有必要用新思想对生物学和物理学的全部内容进行重新论述。人们在实践方面的探索则必须要在生理学和心理学领域做大规模的实验。限于篇幅,此处无法详述。数百万年过去了,有时人类会连续数千年研究时间,有时又会完全把它抛在一边,专心研究其他领域。虽然几代人在这个领域里的研究工作总是毫无结果,但最后还是取得了真正的成功。

研究者根据长期培育计划繁殖出一些个体,并从中挑选出来一个孩子,引导他掌握对时间进行掌控的技能。从幼儿时期开始,这个孩子的大脑生理发育就受到了精心控制。为了让他能够完成不同凡响的使命,他在心理上遭受的对待相当严苛。在几个科学家和历史学家面前,他被引导进入迷睡状态,半小时后被唤醒,马上被要求对其迷睡过程中的经历用“心灵感应”来描述。但遗憾的是,由于神经受到损伤,他的言辞晦涩难懂。经过几个月的休整,他再次被提问,这次成功地描述了一件怪事,恰恰是他死去的母亲年轻时的一段恐怖经历。他似乎通过母亲的眼睛看到了整个事件,并对母亲的内心了如指掌。这个事情本身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因为他或许从某些在世的人那里获得了有关信息。所以,尽管他多次乞求,但还是被再次引入奇特的迷睡状态。随后他在清醒状态下,语无伦次地讲述了一个“低矮白塔中的红色矮人”的故事。很明显,他指的是超级大脑及其侍者。但是这仍然无法证明任何事实,而且他还没讲完就死了。

研究者又挑选了一个孩子,但这次在他进入青春期后才展开实验。经历了一个小时的催眠后,他苏醒过来,脾气焦躁不安,但还是强迫自己按历史学家的要求对火星人入侵地球的那段历史进行了描述。这一事件的重要性体现在他对一所房子的叙述上。这房子有一个花岗岩门廊,上面雕刻着图案,它位于山谷瀑布的上部。他说他发现自己是个老太太,正被同室的人匆忙地救出去。他们看到一个无定形的怪物滑落到山谷,摧毁了他们的房子,撕裂了两个没有来得及逃跑的人。这间房子不是典型的第二代人类的风格,而只是惊恐无状之人的异想天开。根据男孩的叙述,参考历史记载中的一座山,人们找到了山谷可能所在的位置。山谷早已不见,但深入挖掘后却发现了古老的山坡、瀑布断崖和断裂石柱。

这一事件和许多其他类似的事件证实了第五代人类有关时间的新理论。在后来的历史研究中,人类逐渐完善了直接回到过去观察的手段,但这个过程中也发生了一些悲剧。在早期阶段,人们发现“媒介”在回到危险的过去之后,最多只能活几个星期。他似乎不可避免地要经历逐渐的心智衰变,先是精神错乱,然后麻痹,最终不到一个月就死亡。这一难题最终被攻克。人们通过不同方式培育出了新型的大脑,能够经受时间考验且不会因此死去。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此刻都可以直接回顾历史,然后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但他们在历史中的畅游是难以驾驭的。这些年轻人不能随意去任何地方,只能凭运气。他们也不能想回去就回去,而必须通过一个非常复杂的技术,还需要与专家配合。过了一段时间后,整个程序大大简化了。有些不幸的“媒介”很容易长期沉睡在过去之中。他或许会突然倒地,躺在地上欣喜若狂或呆若木鸡,靠人工喂食为生,持续时间长达数个星期、数月甚至数年。他有时在同一天会十几次进入不同的历史时期。更加悲哀的是,“媒介”经历过去事件的速度可能与事件本身的发展速度并不同步。时间可能会大大加速,“媒介”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就经历了数月乃至一生的事件;更糟糕的是,时间也可能倒转,“媒介”数个小时都在从后向前体验事件经过。即使是第五代人类出色的大脑,都不能驾驭这些。最终结果便是体验者在狂躁中死去。另一个烦恼也困扰着首批实验者。超越时间的体验被证明犹如毒品般危险。进入过去探险的人会变得极度陶醉,以至企图将自然生活中的每一刻时间都用在历史漫游中。于是他们逐渐失去与现实的联系,生活在出神的沉思中,无法对生活环境做出正常的反应,成了对社会毫无价值的人。由于他们无法照顾自己,身体常陷入无法正常活动的悲惨状态。

这些困难和危险花了上千年时间才被克服。然而超越时间的技术最终达到了相当完善的程度,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地、安全地进行体验,而且可以选择任何时空坐标去观察。但是,人们只能通过已经死去的生物体经历过去的事件。在实际体验中,体验者只能进入人类和个别高级哺乳动物的大脑。探险者在整个过程中始终保持着自身的个性和记忆系统。体验者在探索历史人物的感知、记忆、思想、欲望甚至整个大脑的活动和内容时始终保持自身状态,并按照自己的性格做出反应,如谴责、同情或批判地欣赏。

解释新能力的原理占用了科学家和哲学家很长的时间。当然,最终的叙述只能用比喻的方式加以展现,因为人们发现,必须对许多基本概念加以重新定义才能清楚地理解。有关上述解释工作,我只能用比喻的方式来这样讲:活人的大脑可以进入过去,但并非通过不可思议的回忆,也并非通过某些同样不可能的时间隧道,而是通过进入永恒——当然是不完全的——进入某个处于过去时间的头脑,观察一个微小的时空片段,就好像通过光学仪器观察时空中的某个小区域。在早期的实验中,神奇的加速、减速、倒流现象是由杂乱的观察内容造成的。就像读者可以快速浏览,可以正常速度阅读,也可以仔细品味某个词或倒读某个句子一样,刚刚进入永恒的人也是这样阅读(或者误读)头脑呈现给他的内容的。

应该注意到,这种新体验同样是大脑的一种活动,只不过是由一个全新的大脑带来的。所以,“以永恒为媒介”能够观察到什么内容,要受到探索者的大脑能力限定。进一步讲,尽管探索者把实际与过去事件相接触不会占用现实世界的时间,但将看到的内容整合,储存到正常大脑结构中的过程却是要花费时间的,而且这个过程只有在出神状态才能完成。如果人们指望脑神经结构同步记录体验过程,就好比指望复杂的机器可以自行调整自身参数一般。

畅游历史的新方法当然对第五代人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不仅给他们提供了难得的准确历史知识,提高了他们对历史人物动机和大型思潮的理解力,而且也使他们对事物的意义评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然,尽管他们早已在知识方面对历史的广泛性和丰富性有了充分的了解,但此刻他们有了更逼真直接的体验。那些从前只能以史料为依据,通过观看图像了解的事情现在可以通过亲身体验来感受。对这种体验的唯一限制是体验者的脑容量大小。就这样,遥远过去发生的事情开始映入人们的眼帘,并以某种新的方式塑造了人们的心灵,而以往人类的大脑只记得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即便在掌握这种新的体验方式之前,第五代人类已经对过去的事物非常着迷,但现在更加痴狂。在此之前,第五代人类可以说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现在终于可以在广阔时空中行万里路。曾经苍白的幻影现在成了日光下有血有肉的实相。于是,被称为“现在”的不断推移的瞬间再也不是稍纵即逝、独一无二的现实,而更像是永恒巨树不断生长的表面。此刻,过去似乎是最真实的,而未来仍然显得空洞,现在不过是不可更改的过去向未来演变的过程。

第五代人类发现,过去的事件不仅是持续存在的,而且是可以触及的,这一发现为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快乐,但也带来了新的痛苦。虽然过去仅仅被视为由现已不存在的事物组成的鸿沟,但人类还是会陷入这鸿沟带来的难以被忽视的痛苦、苦难、懦弱中。而这些痛苦的感受以后都可以在人类应对困难的过程中被消除,人们的全部意志可以避免这些可怕的事物在将来再次出现。但是现在,过去的痛苦与过去的快乐被一同发现是永存的。那些在畅游过去中遭遇永久痛苦的人在返回现实后悲痛欲绝。人们会提醒这些苦恼的探险者,告诉他们:如果痛苦是永久的,那么快乐同样是永久的。而经历过痛苦的人们只会嗤之以鼻。他们断言,此时全人类所有人的快乐都无法抵消受折磨的人的痛苦。他们声称,无论如何,快乐从未比痛苦占优势。的确,除了在当代,痛苦一直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上述观念严重地困扰着第五代人类。他们生活在几乎完美的社会秩序中,以至主动寻求痛苦已经成了一剂补药,但他们仍陷入绝望境地。在他们所有的追求中,不幸的过去始终萦绕在心里,毒害着他们的生活,消耗着他们的力量。恋人们对快乐生活感到羞愧,因为遥远过去存在的性禁忌使双方内心有一种负罪感,即使在身体相互接触时,精神也是处于分离状态。

3.在太空中翱翔

正当第五代人类努力抚慰弥漫在社会中的悲伤情绪,焦急地渴望用新的视角去重新理解或战胜过去的痛苦时,他们面临着一个最出乎预料的自然界危机。他们发现月球发生了离奇的变化,具体说就是月球的轨道与地球的距离在缩小,这与科学家们的计算结果恰恰相反。

第五代人类在很早以前就已为自身建立了一套包罗万象、缜密细致的自然科学体系,其中每一个要素都经受了无数次验证且从未被动摇。我们很容易就能想到他们对这个不寻常的发现是何等迷惑。在科学体系尚不完全的时代,一个颠覆性的发现只会引起某个科学部门的改组,但此刻这属于知识连贯性问题,所以任何事实和理论上的细小矛盾都定会使人类陷入彻底的思维混乱。

对月球轨道演化的研究从远古就已开始。即使初人也知道月球会远离然后再靠近地球,直到达到临界距离,然后像土星光环 [10] 一样碎裂。这种学说早已得到第五代人类的彻底确认。月球本来应当在接下来的几亿年里继续远离地球,但此时人们却发现,月球不但没有远离地球,而且还比以往更快地朝地球靠近。

人类又做了观察和计算,提出一些富有创见的理论来解释这个现象,但真相始终未被揭开。这等待着未来更有才能的人类去发现星球的重力与文化发展之间的联系。同时,第五代人类只知道地球与月球之间的距离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变小。

这一发现刺激了沉浸在忧郁中的人类。人类从不幸的过去走出来,进入迷惑的现在和茫然的未来。

显然,如果月球保持目前的速度向地球靠近,月球会进入临界区域,并在不到一千万年的时间里崩溃。更不幸的是,碎片不会保持环状漂浮在太空,而是很快撞向地球。撞击产生的热量会使地球表面的生物无法生存。换作寿命短促、目光短浅的人种,或许会认为一千万年就等同于永恒。但第五代人类并不这么认为,他们主要从整个人类的角度去思考,所以他们立刻意识到,必须以这个未来的灾难为出发点来制定一切社会政策。的确,有些人起初并未对此事给予足够的重视,他们说没有任何理由去相信月球的异常活动会无限期地持续下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观点愈发变得荒唐可笑。一些曾花费大量时间探索过去的人现在也在努力探索未来。他们希望证明,地球文明能够发现遥远未来的奥秘。但他们彻底失败了,没有找到直接观察未来的方法。人类错误地推测:与过去的事件不同,未来是由不断前进的现在创造出来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未来就根本不存在。

无疑,人类必须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星球。为此科学研究的重点放在外太空飞行和加强人类在其他星球生存的适宜性上。只有火星和金星可供人类选择,但火星上迄今没有发现水和空气,而金星表面的大气层浓密潮湿,氧气稀少。另外据了解,金星的表面几乎都被浅海覆盖,而且白天表面温度极高,以目前的身体状况,人类即使在金星的两极也无法生存。

第五代人类花费了不到几个世纪的时间就设计出了行星间飞行的初步方法。他们建造了大型的火箭,由湮没物质所产生的强大辐射力推动。飞行数月乃至数年的“燃料”都不是问题,因为少量物质湮灭就可以产生巨大的能量。另外,一旦运载工具摆脱了地球大气层束缚达到全速后,它就会继续保持那个速度,且不需要来自火箭的动力。“太空船”的操纵和居住环境倒是要麻烦一些,但也不是解决不了。第一艘送入太空的运载工具外形如雪茄,九百一十多米长,船体由人工合成的原子组成,比已知的任何材料都更加坚韧。火箭各处都安装了电池,让飞船不仅可以向前飞,还可以倒飞和随意转向平移。用人造透明材料制成的窗户与金属船体一样结实,使航行者可以观察到窗外的情况。运载工具内部有充足的房间,可以容纳一百人以及三年的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空气是通过质子和电子合成的,储存在堪比恒星内部压力的高压条件下,使用年限也是三年。供热当然也是使用湮没物质所产生的能量。强大的制冷系统可以让飞船靠近太阳,接近水星的轨道。基于电磁场原理建设的“人造重力”系统可以随意调节,保证人体所需的正常环境。

首艘飞船配备航行与科研团队,试飞取得了成功。试飞的目标是靠近月球表面,飞船可能会在月球上空三千米处环绕飞行,不落地直接返回。地球上的人连续多天接收从飞船强大的设备发出的信息,告诉他们一切顺利。但突然间来自飞船的信息完全中断了。几乎就在最后一条信息收到的同时,人们通过望远镜看到飞船航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所以,据推测飞船撞上流星,然后被高温熔化了。

人类又开始建造并发射许多新的飞船,继续进行试飞行动,但许多都没有成功返回。一些飞船在飞行中失控,发回报告说它们正飞向外太空或冲向太阳,那些绝望的信息不停地发回地球,直到最后一名船员窒息而死。有的飞船成功地返回地球,但机组人员由于长期封闭在恶劣的环境中而憔悴焦虑。一艘飞船试图登月,但船体断裂,空气溢出,船上人员无一幸免。飞船发出最后一条信息后,地球上的人就发现它为“月海”增加了一个新的斑点。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技术进步,事故越来越少,最终由于事故非常罕见,太空旅行开始成为一种娱乐方式。这一阶段人类积累的科学知识和技术使这一新奇的体验成为可能。人类也意识到,已经掌握了太空飞行技术,可以自由地在太阳系内翱翔。当飞船升空加速时,作家看到地面的风景逐渐变小,最后如同被星群环抱的发光圆盘或残月一般。他们详细地描述了这一震撼的景象。在这些早期的太空旅行中,他们还描述了旅客们感受到的距离感和神秘感。看到飞船一侧是耀眼的阳光,另一侧是被无数亮点装扮的灿烂夜空时,他们的内心是何等激动。他们还描述了巨大的太阳是如何将日冕布满点缀着繁星的漆黑宇宙的。他们还讲了自己对去往其他行星的浓厚兴趣:从空中观察依稀可见的火星文明;探索金星表面的云层,在漫无边际的浅海中找寻岛屿;冒险靠近水星,直至最先进的制冷系统也无法抵抗其表面散发出的热量;探索穿越小行星带到达木星的方法,直至缺乏空气和补给而不得不返回。

然而,尽管人类轻易实现了太空航行的梦想,但是主要的工作依然尚未展开。人类觉得,有必要重塑自己以适应另一个行星上的生存环境,或者改变另一个行星的生存条件以适合人类。第五代人类对第一个选择表示厌恶,因为这显然需要对人类机体进行一次几乎彻底的重塑,而且也没有人能确保可以把人体改造得适应火星或金星的生存条件。另外,培育一种新人类,既能适应外星极端环境,又不损害人类身体的协调和卓越,这很可能是异想天开。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人类不能首先在火星上储备空气和水,那么人类就无法在上面生存,所以火星无从下手,只好放弃而转向金星。金星两极被厚厚的云层覆盖,气温并非炎热到让人无法忍受。未来的人类或许可以在某些生物特征方面做些许改变,以忍受当地的亚寒带和“温带”气候。金星氧气充足,但都是以化合物的形式存在的。由于金星上的氧元素极易与其他物质发生反应,所以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另外,金星上没有植物释放氧气来补充逐渐减少的大气中的氧气。因此,有必要在金星上种植合适的植被,它们可以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提供适宜人类呼吸的空气。为此,人类开始对金星的化学和物理条件进行详细研究,以便设计出能够在金星茁壮成长的植物。这项研究必须在太空飞船内或戴着防护头罩进行,因为人类无法在金星的自然大气中存活。

我们不能对此时已展开的大胆研究和探险做详细的评述。通过对月球轨道的多次观察,人类发现之前估计的一千万年地球生存期太乐观了,除非加快改造金星环境,否则可能就来不及了。所以,人类决定通过大规模的电解方法将金星上某些区域的海水分裂成氢和氧。如果金星海洋的含盐量更高的话,这项工作会困难得多。金星海洋之所以含盐量低,是因为金星陆地极少,也就不会有河流雨水将盐分带到海洋里了。电解后产生的氧气可以直接进入大气,而氢气却要人类想办法消除掉。为此人类巧妙地设计出了一种方法,使氢能以极快的速度被喷射出大气层,而且永远不会再返回。充足的游离氧生成后,新生植被会补充由于氧化作用损失的氧气。这项工作按时展开,人类在金星的几座岛上建设了多座大型自动电解站。另外,通过生物学研究,人类最终开发出一系列适合金星土壤的特殊植物。人们希望在不到五十万年的时间里,金星和人类就能够相互适应。

与此同时,人类也对金星进行了详尽的勘测,结果显示金星地表面积不足地球的千分之一,由不规则分布的众多崎岖群岛组成。很明显,这个星球不久前刚刚经历了造山运动,因为水深点探测结果表明金星表面极不平静,海洋表面常常有凶猛的暴风雨和涌流。由于金星自转周期长达几周,所以寒冷的夜半球和酷热的日半球之间温度、气压相差巨大。金星表面的蒸发量也非常大,以至在陆地表面的任何位置几乎都永远看不到开阔的天空。典型的白昼天气是浓雾和雷暴。夜晚则是连绵不断的倾盆大雨。然而夜晚结束之前,波浪便会与碎冰碰撞发出声音。

人类舍不得故土,厌恶新家的情怀越发强烈。人类舍不得蔚蓝色的天空,繁星似锦的夜晚,气候温和的大陆,广阔的农田、原野和公园,熟悉的野兽和植物,地球文明积累下来的物质环境。对正在计划逃脱的男男女女来说,似乎地球这个“生灵”在恳求他们不要遗弃她。他们常常怀着憎恶的心情看着静静的月球,它现在看上去比以往大了许多。人类在一次次地修正天文学和物理学的理论,希望能发现某些缺陷,让观测到的月球活动不那么难解,不那么恐怖,但一无所获。如同古老神话中的魔鬼在当代活了过来,矢志要阻挠自然法则的运行,毁灭人类。

4.谋划新的世界

此刻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困扰。金星上的几个电解站遭到了破坏,很显然是海底物质喷发所致。同时,几艘用于海洋勘测的太空船莫名其妙地发生了爆炸。正当一艘受损的太空船要返回地球时,人们发现了原因。船长报告说,当探测索被提起时,他发现一个巨大的球体和它连在一起。近距离观察发现,该物体用一个钩与探测仪紧连在一起。毫无疑问这不是自然行为,因为这个钩子是由数个小金属盘片铆接而成的装置。当他们准备将球体打捞上船时,它撞在船体上,然后发生了爆炸。

显然,金星海域的某个地方一定存在着智能生命。水下金星人厌恶有人连续破坏他们的海水,决心加以阻止。地球人一直认为在游离氧无法分解的水里是不会存在生命的。但通过观察,他们很快发现,在这个遍及整个金星的海洋里有许多生物物种,有些不能移动,有的四处游泳,有的微小,有的则大如鲸鱼。这些生物不是依靠光合与化合作用,而是依靠放射性元素的可控分解。金星上这类原子特别丰富,还有某些很久前在地球上已消失的元素。海洋动物群依靠分解自身组织中的微量放射性原子而产生的能量生存。

多个金星物种曾主宰金星,用强大的机械力量互相消灭。在一定限度内,某些物种有着卓越的才智和适应性。在这些高智能物种中,有一个物种已经通过出众的智慧掌控了所有其他物种,并以强大的放射能建立了真正的文明。这种进化程度最高的金星生物尺寸和外形与剑鱼相似,有三个平时缩在“剑”里的灵活触手,触手用的时候可以伸出。这种生物在游动时,躯体和三条尾巴会做着古怪的螺旋动作。三个鳍起导向作用。他们有器官能发出磷光,还有视觉、触觉及类似听觉的器官。他们似乎是无性繁殖,将卵产在洋床的软泥里。这些生物不像地球生物一样需要补充营养,幼年积累的放射性物质足以供其存活多年。储备的能量消耗完时,他们就开始虚弱并被后辈杀死,或被埋入放射物矿床下,几个月后从长眠中苏醒并恢复活力。

在金星海洋的底部,这些生物群居在由大量珊瑚状建筑组成的城市里。建筑物里装备了许多复杂的仪器和物品,无疑是高度发达物质生活的必需品和奢侈品。地球人在探索金星海底世界的过程中探知了许多真相,但金星人的精神生活对地球人来说仍是个谜。不过显然,与所有生物一样,他们会自保,也会运用自身机能,但人类在这方面没有探索到什么。他们似乎在使用某种符号语言,通过触手上的爪子在水中发出振动。但是,人类却无法了解他们更复杂的活动。唯一可以明确的是,他们热衷互相厮杀,也无例外地会发生同族内战。即使在军事灾难的压力下,他们仍能大量生产各种物品,然后这些物品会继续被摧毁,被无视。

人类观测到了金星人极其不可思议的一种活动。在某些季节,三个金星人会突然发出不同寻常的光亮,互相靠近的同时身体有节奏地摇摆抖动,然后身体在尾巴的支撑下直立起来,靠在一起。到了这个时候,更多兴奋的金星人有时会聚拢过来,像被吹动的积雪似的绕着三人旋转。此时,三个主角会狂暴地用蟹足状的螯互撕,最终只剩下缠在一起的片片碎肉、巨大的剑和仍在抽搐的爪。起初,迷惑不解地进行观察的地球人推测这是一种交配形式,但对原地的查探没有发现繁殖迹象。或许这种行为曾是为了满足某种生物需要,现在成了一种无用的仪式。或许这是一种自愿的宗教祭祀。这种行为更有可能是出自一种人心难以理解的、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本性。

随着人类在金星上的活动日益广泛,金星人开始更加积极地消灭地球人。他们无法跃出海洋与人类进行格斗,因为他们属于深海生物,水压降低后便会胀裂而死。但是,金星人计划将烈性炸药发射到岛屿中心,或在水底隧道进行破坏活动,从而严重阻碍电解水的工作。由于与金星人谈判的所有努力都彻底失败,所以人类无法进行妥协。这样,第五代人类就面临着一个严肃的道德问题。人类有什么权利侵入一个显然早已被有智慧的生物掌控的世界?尽管人类对金星人的精神生活还无法理解。很久以前,人类也曾痛苦地经历过火星人的入侵和统治,那时火星人无疑自视为比人类更高贵的物种。此刻人类也在犯类似的罪孽。另一方面,要么继续推进移民金星的行动,要么人类肯定会被消灭,因为月球必定会撞击地球,而且留给人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尽管人类对金星人的了解还不全面,但从已知的情况看,他们在智力等级上肯定要低于自己。当然,这种判断或许是错误的,金星人或许比人类更高级,只是人类没有察觉。但这种论调同样适用于水母与微生物。人类做出判断必须依据现有的证据。就人类掌握的资料来看,人类的智能无疑是高于金星人的。

还有一个事实需要考虑。金星的生命依赖放射性原子。由于那些原子容易分裂,所以肯定会越来越少。在这方面,金星上的条件要比地球上好得多,但金星上迟早也会有放射性物质消耗殆尽的一天。现在对海洋的研究显示,曾经金星上的动物群比目前丰富得多,另外获取放射性物质的日渐困难已成为严重阻碍金星文明发展的因素。因此金星人已是厄运当头,人类只不过是加速了消亡的步伐。

当然,人类希望在殖民金星的时候,能够既不严重妨碍当地物种生存,同时又让自己适应那里的环境。但由于两个原因,这是不可能的。首先,金星人似乎已决心要消灭入侵者,尽管首先被消灭的是他们自己。金星人策划了巨大的爆炸使入侵者伤亡惨重,但水面上也散落着成千上万金星人的尸体。其次,人类发现电解作用将越来越多的游离氧注入大气中,但海洋也会溶解氧气,而这些氧气对海洋生物的影响是灾难性的:他们的体内组织开始被氧化,导致身体从内到外被慢慢灼烧。在金星大气中的氧含量未达到地球的水平前,人类不敢贸然停下电解操作。显然,在远远还没有达到理想状态时,金星人的身体已经开始被灼伤,最多再过几千年就会被彻底消灭。人类因此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大举现身金星岛屿,第一批定居点已经在建设中。这样他们就能建造一批动力强劲的潜艇清除海洋里的一切本土生物。

大规模的杀戮给第五代人类的心灵造成很大影响,并因此产生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态:突然的绝望和强烈的兴奋。一方面,杀戮的恐怖性在人类心灵中造成了一种无法消散的负罪感,一种对人类为生存而动辄屠杀的难以言喻的厌恶感。而且,这种负罪感与自信心的彻底丧失交织在一起。而自信心的丧失正是由于人类现有的科学知识无法解决月球逐渐靠近地球的问题。杀戮还唤醒了一种非理性的负罪感,来自对过去人类漫长的不幸生涯的同情。三者共同让人类患上了种族性的神经症。

另一方面,这三个原因有时还会使人类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毕竟,科学的失败是一种可以欣然接受的挑战,它展示了很多迄今无法想象的发展前景。甚至无法改变的过去的痛苦也成了一种挑战,因为有人说,从某个特殊的角度来看,现在和未来都必然是对过去的转化。至于杀死金星生物,那当然是恐怖的,但又是正确的。杀戮行为并非出于仇恨,而是出于爱心。在舰队开始残酷屠杀时,人类已对金星物种的生活有了深刻的了解,并已在屠杀时学会了敬仰,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学会了爱。这种出于无情却并非冷血意志的心绪增强了人类精神上的敏感性,也可以说提高了他们从心灵深处进行聆听的意识能力,并为他们揭示了在此之前模糊不清的宇宙乐曲中的音调和旋律。

绝望与勇气,两者谁会占据上风?这要取决于人类在困境中保持高昂斗志的能力。

人类此刻忙着建设自己的新家园。源自地球原种但专为金星环境培育的多种植物开始遍布金星的岛屿和海洋。由于金星的陆地面积有限,所以大部分海洋区域要种植专门培育的海洋植物,现在这些植物构成了大面积的漂浮植被大陆。不太炎热的岛屿上出现了许多居民楼,构成了建筑的森林,连空地上都种上了植物。即使如此,金星也无法供养庞大的地球人口。为此人类要采取措施保证出生率远远低于死亡率,这样当时机成熟时,人类才能全部都移民金星。根据计算,金星最多能维持一亿人口健康快乐地生存,所以人口要降低到从前规模的百分之一。在地球这个大家庭里,人们从事着规模宏大的社会和文化活动,每个人都要在社会上履行一定的职能。但是,人类在新家园要减损的不只是人口数量,更是智能水平。在地球上,人们充实地生活在极其复杂多样的社会环境中,而这在金星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人类最终认为,出于命运的安排,离开地球是明智的选择,他们要面临的前景就是如此。从地球上看去,月球已经成了庞然大物,甚至会周期性地将白昼变为黑夜,将黑夜变为白昼。巨大的波浪、汹涌的潮水、令人忧虑的气象条件已经损坏了地球上的设施,并对社会文明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人类不情愿地逃离了家园。移民运动持续了几个世纪,最后金星不仅接纳了地球上所有剩余的人口,还保留了许多其他生物物种的样本和人类文化中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