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取通过《通用颜色法案》的运动持续了三个年头。在这段时间里,胜利的天平似乎始终倾向于无政府主义者一侧。然而在最后一刻,却发生了力挽狂澜的重大转折。

为了与三角形作战,多边形组织了自己的武装。他们放下尊贵的身份,亲自充当士兵上场战斗。然而,战斗力更强的等腰三角形军队全歼了这支多边形部队。与此同时,正方形和五边形始终保持中立状态。最糟糕的是,一些最有能力的圆形竟然死在自己愤怒的妻子手中。因为政治上的怨恨,许多贵族家庭的太太心中充满了怒火,她们不断要求丈夫放弃对《通用颜色法案》的抵抗,这种喋喋不休的恳求将丈夫们折磨得筋疲力尽。当男主人不肯让步时,有些妻子竟为此残杀无辜的丈夫和子女,自己也在屠杀中丧失了生命。据史料记载,在那段为期三年的混乱时期中,至少有23位圆形死于家庭矛盾。

当时的局势是多么危险呀!除了投降和灭亡以外,僧侣阶级似乎已经没有第三个选择。然而,历史的进程往往因一些有趣的小事而突然改变。这类事件常常能对民意产生不可思议的巨大影响,因此我们的政治家们绝不应该忽视这种小事。他们不仅应当尽可能预见这类事件的发生,有时还应该主动触发这类事件。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低级的等腰三角形,它的顶角最多不超过4度,几乎可以说根本没有头脑。有一天,这位等腰三角形抢劫了某位商人的店铺,并用店铺里的颜料按十二边形的标准为自己染上了12种颜色(这个故事有多个版本,有的版本称此人只是不小心溅上了店里的颜料,而不是故意给自己染色)。涂完颜色以后,这位等腰三角形走到市场上,用假声与一位少女搭讪。这位少女是一个高贵的多边形家庭的孤女。等腰三角形此前曾经向这位少女求爱,但并没有得到姑娘的回应。通过一系列的骗术,等腰三角形竟与少女缔结了婚姻。他的骗术之所以能够奏效,一方面是因为期间发生了许多巧合的事件(那些故事实在太长,在此我就不赘述了),另一方面是因为新娘的亲人极端愚蠢、根本没有正常的防范之心。结婚以后,这位可怜的姑娘发现了丈夫的真实身份,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欺骗,她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条悲惨的新闻从一个州传到另一个州,在妇女们的心灵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一方面,妇女们十分同情受害者的悲惨命运;另一方面,她们意识到,自己以及自己的姐妹或女儿也可能遭受类似的欺骗。于是,妇女对《通用颜色法案》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一些妇女开始公开反对《通用颜色法案》,剩下的妇女只需外力稍微推动,也会加入反对该法案的阵营。面对这样有利的机会,圆形阶级迅速召开了一次全国特别大会。在这次特别大会上,圆形阶级不仅像平时一样在会场中安插服刑犯人充当警卫,还特别安排了大量保守派的妇女列席。

这次大会的观众人数打破了历史纪录。当时的圆形首领——潘托塞克鲁斯刚站起来,就收获了12万名等腰三角形的一片嘘声。潘托塞克鲁斯随即宣布,圆形阶级愿意签订妥协性质的政策,并顺应大多数人的意愿通过《通用颜色法案》。这番声明不仅让在场的群众安静了下来,还把群众的嘘声变成了掌声。潘托塞克鲁斯将起义派的领袖——前文提到的那位颜色学家请到会堂中心,邀请他代表整个起义派接受圆形阶级的投降。接着,潘托塞克鲁斯发表了一篇极长的演说,充分展示了他大师级的辩才。这篇演说持续了将近一天,由于内容太过庞杂,根本没有办法用三言两语总结其内容。

潘托塞克鲁斯庄严而公正地宣布,既然圆形阶级终于决定接受改革和创新,那么他们就应该最后一次全面审视染色问题,把染色技术的优点和缺点都充分考虑进去。他逐渐谈到了染色技术给商人、专业人士,以及绅士阶级带来的危险。台下的等腰三角形发出了不满的议论声,但潘托塞克鲁斯却要求他们安静下来。他说,尽管染色技术具有这些缺点,但只要与会的大多数人批准这项法案,圆形阶级仍然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然而,除了等腰三角形以外,其他与会者显然已被潘托塞克鲁斯的演讲打动,他们都对《通用颜色法案》采取了中立或反对的态度。

接着,潘托塞克鲁斯又转向体力劳动者,他表示:体力劳动者的利益绝对不应被忽视,如果体力劳动者希望通过《通用颜色法案》,那么他们至少应该首先全面了解这项法案可能带来的后果。潘托塞克鲁斯说:“你们中的许多人,马上就要进入等边三角形阶级了;剩下的人虽然自己无法跻身更高的阶级,却可以把这种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可是,一旦《通用颜色法案》通过,这些充满荣誉的雄心将从此化为乌有。因为,届时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区别将完全消失,规则图形与不规则图形将不再有区别。退化将取代发展,体力劳动者会在几代人的时间内退化为士兵阶级,甚至沦落为罪犯阶级。政治权力将掌握在大部分人手中。目前,罪犯阶级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体力劳动者,一旦破坏自然的补偿法则,罪犯阶级很快就会在人数上超过所有其他阶级。所以,“政治权力掌握在大部分人手中”就意味着“政治权力掌握在罪犯阶级手中”。

说到这里,工匠阵营中爆发出一阵压低的赞同之声音。颜色学家警觉起来,想要上台直接与工匠们对话,但一群警卫却将他团团围住,强迫他保持沉默。此时,潘托塞克鲁斯又用简短而充满激情的话语向妇女阶级发动了攻势。他对妇女们大声说道:一旦通过《通用颜色法案》,婚姻将不再安全,女性的荣誉也将失去保障。家庭生活中将充满欺诈、瞒骗和伪善,幸福的家庭将与平面国的宪法一起快速走向毁灭。“而比这更快到来的,”他大声喊道,“就是死亡!”

潘托塞克鲁斯的这句话正是事先约定好的行动暗号。他的话音刚落,等腰三角形的服刑犯人立刻展开攻击,刺死了可怜的颜色学家。等边形阶级给一队妇女让出一条路来。

这队尾部向前的妇女在圆形阶级的指使下迅速移动,借助隐身优势精准地攻击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士兵们。工匠们见比自己地位高的阶级让了路,便也乖乖地让开一条路。同时,一队队的服刑犯人控制了会场的每一个入口,任何人都休想穿透他们的方阵。

这场战斗,或者说是屠杀,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在圆形阶级的巧妙指挥下,几乎每位妇女的尾部都能做到一击致命。许多妇女在杀人后还能毫发无伤地拔出自己的尖刺,随时准备冲向第二个受害者。不过,事实上,这些妇女根本没有必要第二次出击,因为会场里的等腰三角形们很快就开始自相残杀。惊慌失措的等腰三角形们不仅群龙无首,而且腹背受敌:他们前面是看不见的妇女杀手,后路也被服刑犯人斩断。陷入这样的困境时,等腰三角形们又像过去一样立刻失去了理智,大喊起“叛徒!”来。

一旦这样的喊声响起,等腰三角形的命运便已经决定了。会场里的14万名等腰三角形将每个同类都看作自己的敌人,半个小时后,所有等腰三角形都死在同类的尖角下。罪犯阶级残碎的尸体躺满了整个会场。圆形阶级大获全胜,会场中又恢复了秩序。

会议结束以后,圆形阶级毫不拖延,立刻把胜利推向了最高潮。在体力劳动者中,大部分人被赦免,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被判处死刑。等边三角形的民兵团立刻被召集起来接受检查,假设有充分理由怀疑某个等边三角形的形状不规则,军事法庭就可以跳过社会委员会的正式测量程序,立刻将这个等边三角形处死。

在此后的一年中,政府对所有士兵阶级和工匠阶级的家庭进行了上门走访。在动乱年代中,罪犯阶级不再向学校和大学进贡标本,人们也不再遵守平面国宪法中的其他一些自然法律,所以各地都滋生了过量的低端人口。在肃清动乱后的一年中,所有乡镇、村庄和小村落都接受了系统性的清洗,过量的人口被清除,各阶级在人数上重新回到了平衡的状态。

不用说,此后政府不再允许民众使用颜色,持有颜料也被法律禁止。除了圆形阶级和少数有特殊资格的科学教师以外,其他人就连说出表示颜色的词汇也会受到重罚。

在大学里,某些非常高深的学科要求教师在课堂上给复杂的数学问题绘制彩色示意图,只有此时才允许极为节制地用颜色。我自己从来没有资格走进这种课堂,因此这些事情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在平面国的其他地方,色彩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在所有活着的人中,只有一个人还懂得制造颜料的艺术,此人就是现在的圆形首领。而圆形首领只会在临死前把这个秘密传给他的继任者。全国只有一家工厂能够生产颜料。为了不泄漏颜料的秘密,这家工厂每年都会处死现有的工人,并重新招募新的员工。

《通用颜色法案》引起的暴乱是一段如此可怕的历史,即使在今天,平面国的贵族阶级回望那段遥远的历史时仍会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