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经济学已经成功地通过把历史的观察和理论思维统一起来而在其总的联系当中认清了经济过程,并由此克服了重大的二律背反而达到了科学的经验了吗?只有在广泛地、批判地总的阐述国民经济学的历史的范围内,才可能完整地回答这个问题。这里不打算作这种总的阐述。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只能是那些主要之点。

就此而言,应该从古典的国民经济学 出发。众所周知,它的伟大的和永久的功绩在于发现了经济上的事情的总关联,并且以全面的方式发展了经济理论思维的方法。由此迈出了认识经济实际的根本的一步。但是它还没有清楚地看到二律背反,而古典时期的弱点正在于此。

但是,宣称古典主义者们不理解历史、他们没有认识到经济活动的历史性质,是完全错误的。这样一种批评只是表明批评者不懂得古典经济学家们。大部分重农主义者、斯密、休谟、马尔萨斯、J.S.穆勒和其他许多人都是著名的历史专家。斯密关于“国民财富”的十分重要的著作简直是一本历史书,读者得到的是一个从英国到中国和南美的人类文化学的和世界历史的概貌。因此,那个早就众所周知的公式尽管被不断地重复着,但并没有由此而变得正确。这个公式认为,虽然古典主义者们在理论上懂得了许多,但是没有懂得历史,他们不知道各种政治和经济秩序的差别,并且因此而陷入了解答问题的“绝对主义”。

必须看得更深,以理解古典国民经济学与历史的关系。在这方面也清楚地表现出,古典时期是启蒙运动的孩子。17和18世纪的启蒙运动绝不是不熟悉历史的。但是它以不同于19世纪的问题提法而着手于历史。它虽然很清楚地看到了个别的人和个别的民族的各种特点;但是它提问题却不是最终专心于个别的人和个别的民族,而是试图在它们当中寻找连贯的、合乎神意的、理性的、自然的秩序和自然规律。例如,孟德斯鸠极有影响地代表了18世纪的精神并且此外还强烈地影响了亚当·斯密。众所周知,他具有关于从古典时期到近代的各个国家和民族的广博的知识。但是对他来说,考察个别的事实、国家和民族不是目的本身。他想通过研究个别而进到对于国家和人民生活以及各种起作用的历史力量的一般认识,并由此为建立一个适当的、合乎理性的国家而奠定基础。他想在各种实证的、实际的秩序当中并通过从精神上渗入它们来找到适当的 国家秩序。这样,他通过全面认识历史上的事实情况和力量,力求认识普遍的有效性和有用性。“沉湎于几个世纪的财富,深情地专心致志于一次性的现象——这种19世纪的精神态度对他来说无异于儿戏或者纯粹的为艺术而艺术”(弗兰茨·施纳贝尔)。古典国民经济学家们对历史的态度也是类似的。他们中的许多人以巨大的理解进入了历史的境界。但是他们的目的不是就其一次性来描写一定时期一个民族的经济——例如在18世纪中期受到如此强烈的注意的中国经济。相反地,古典主义者们想在这个中国经济和其他每一个经济的特点当中找到完全理性的和适当的经济结构或者普遍适用的经济规律,并且完全认清进行经济活动的人的行为。这样,古典国民经济学在实证秩序的历史多样性中寻找那一个 自然的秩序,并且在竞争秩序中找到了它。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历史主义必定无法理解这种对历史的态度,它的目光完全集中于描述个别的 历史形式。一般说来,它的批评无视了这种态度的伟大和接近现实。它也没有认识到,古典主义者们很好地了解了具体的经济世界。

尽管如此,古典国民经济学不仅仅是由于它的理论体系本身显露出错误而失败。它主要是由于它的理论解答不符合历史生活的多样性而失败。即使人们充分肯定它想在研究多种多样的经济制度中发现一个理性的或自然的秩序的追求,也不能否认,它没有在它的这一追求中说明历史上已经存在的经济。它的分析力量基本上花费在一种 被视为自然的情况上:在所有市场上的完全竞争的秩序。例如对垄断的分析就完全让位于这种情况。但是普遍的完全竞争的情况过去和现在都从来没有单独实现过。即使是在古典主义者们的时代,在18世纪的最后三分之一和19世纪前半期也没有实现过。历史学派圈子中的批评家们反复说过,古典主义者们仅仅知道了他们的 时代,他们的理论或许适用于他们的时代。这样一种批评不合乎历史上的事实情况。就是在古典主义者们的时代,在欧洲高度文明的国家中也有许多封闭的同业公会、垄断权利和其他的约束以及中央控制经济的经济构成物,以至于那时已经不能通过研究完全竞争而完整地把握具体的历史实际。我们知道,为什么古典主义者们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理论和历史现实之间的距离——这恰恰是因为他们主要是力图找到自然的、合乎理性的和能够发挥功能的经济。但是,只要涉及认识现实,这种差距就是客观上不能忍受的。

就像经济科学必须认清20世纪初的德国日常经济生活,或1914—1918年的战争经济,或者甚至一个大的、中世纪早期的徭役庄园的日常经济生活那样,它也同样必须认识1941年美国的经济过程与它强大的垄断和进行着集中领导的管理实体的显著影响之间的各种关系。但是,一个理论,它只是把在交换经济的一种特殊的市场形式即普遍的完全竞争中“自然价格”的形成置于中心地位,必定要在所有这样的历史上的事实情况和经济形式面前失灵。由于古典主义者们在理论分析中没有使制度的多样性发挥作用,以及由于他们这样也没有认识到重大的二律背反的影响,他们就创立了那些不能完全合乎在其历史变化之中的经济实际的理论。 (8)

因此,一个新开端 在19世纪就成为必要。它大部分(不总是)发生于这种感觉,即古典国民经济学不符合历史实际并且是教条的。但是,尝试重新开创国民经济学的各条道路导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这一事实恰恰在那个我们这儿用以看待国民经济学的发展的观点之下变得清楚了。对我们来说,这方面的问题在于查明那些在研究本身中使用的处理方式的类型。在这里,不考虑个别的人物使用了不同的处理方法并因此可以归入不同的类型。

1.思索——对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许多国民经济学家来说意味着思索概念的内容 。什么是经济?什么是“经济原则”?或者更根本地:什么是社会?正如已经说过的,关于概念的问题摆到了首位,而且这种移动的目的在于由此认清经济和经济过程的“本质”。

斯潘在对交换和价格的研究中说:“国民经济学涉及的不仅仅是查明 事实本身的外部面貌:A和B彼此交换(虽然在查明的方式中总是已经包含着一点解释,一点理论);而且也涉及领会 观察查明的东西,涉及交换的本质。因为正如将会证明的那样,正是从交换的概念出发才能推导出价格的概念,由此又推导出分配的概念,因此我从研究交换概念开始。”

通过概念分析推进到经济的本质,在定义中领会这个本质,创立人们称之为“理论”的概念的体系并由此通过演绎而达到个别的结果——这样的尝试在上个世纪的国民经济学中极为流行。要由此获得一个印象,只需翻开一本通常的教科书。可以把所有这样做的国民经济学家全都称为“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 ”。这种做法不仅出现于将对某些基本概念的分析移到开始处的那种 形式之中,而且在个别问题上也常常从概念分析出发。这样,在研究例如商业问题时首先提出的问题是:“什么是商业?”想要由此领会商业的本质,先提出一种商业理论。这时人们才面对事实,而如果一个商号不合乎定义,就不把它算作商业。不过,应该把这样的一些研究者排除在纯粹的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的群体之外:他们虽然从定义开始,但是不是随后从定义出发进行演绎,而是专心致志于事物的定义和实事问题本身。只有在定义把教条或部分的教条放到概念或者本质的认识上的地方,才能谈到本来意义上的概念的国民经济学的做法。

就是这种做法也提出了重要的精神史问题。总的说来,它意味着中世纪的“概念唯实论”的某些运动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复兴,然而是在一种世俗化了的、非神学的并且从而大大改变了的形式之中。人们可能会问,这是如何发生的。但是,这里唯一含义深刻的原则问题是:概念的国民经济学的做法完成了什么?

逻辑学家们(像J.S.穆勒)偶尔宣称:每个定义都包含着一个公理。因而,定义表达了一个定律,它既不是可证明的,也不需要证明,因为它是自明的。这可能适用于数学的定义,但是不适用于经验科学正确地得出的定义。因为正如我们在第一篇中已经指出的,它们的定义应该表达实事研究的成果 ,因而应该以实事求是的分析为根据。

但是,如果在一门经验科学(如国民经济学)中,定义被推到了起点上,那么它们事实上就是公理。确切点儿说:假公理。因为它们提出的要求是:它们是明显的并且不需要证明,而实际上它们却不是明显的,同时又是未经证明的。这样主观的定义被用作演绎的前提,而结论的正确性则掩盖了这一点:这整个推论的方法都由于任意设定的前提而没有什么用处。例如,人们确定“经济”这个概念。一个说:这是“以持续地协调需要和满足的精神来塑造人们的共同生活”。另一个说是“根据对手段的权衡而把手段用于目的”。如此等等——行列长得望不到头。人们想 由这样一些定义出发来确定国民经济学的对象并推导出对事实问题的解答。人们没有觉察到,根据定义所作的演绎只能获得事先已经放入定义中的知识。每个人都在其日常经验中使自己产生了关于“经济”的想法。他把这个想法表达为一个定义,而他这时得出的一切成果都不是新的、科学的洞察,而是解释他过去(前科学地)对于对象所具有的概念。

斯潘把“社会”这个概念称为一切社会科学的中心概念,并且伪公理地、根本不看实际地、没有根据地宣布,只有一种“个人主义的”或者一种“整体主义的”社会概念才是可能的。然后他作出了他的有利于所谓的整体主义概念的判决,并且随之建立了一个体系,这个体系提出了大量的要求,但是实际上却只不过是阐发事先已经放入任意的社会概念之中的各个原理。概念成了偶像。过去和现在都有许多国民经济学家以这个问题来开始对于货币 的研究:根据其本质,货币是什么,是否可以把它定义为“商品”或“汇票”。关于它的长期持续地争论必定不会有什么成果。在人们已经获得了有关经济的总联系和货币在这个总联系中的功能的印象之前,人们会如何确定货币的本质呢?而如果人们通过从一个这样把货币作为商品或者作为汇票的定义出发所作的演绎去着手解决货币的事实问题,那就尽管有一切表面上科学的严格性,都缺乏任何证明。但是,实际上就是以这种方式回答有关货币价值的形成或者金本位制的运转的问题的。

由于“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们”从事于根据作为定义而出现的伪公理的命题所作的演绎,他们就滥用了理性。这是他们的主要错误。(原则上康德已经说了为批判这种做法所必要的一切。但是,对于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们来说,《纯粹理性批判》是白写了。)从这个主要错误中产生了脱离实际和形成宗派,这二者总是与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们的出现相联系着的。

脱离实际 :有一个关于中世纪的修道士们的有名的故事:他们有一次在冬天讨论牛奶是否会结冰的问题,却没有产生把一碗牛奶放到外面的寒冷之处的想法,而是试图澄清寒冷和牛奶的概念和本质,以便由此得到对问题的回答。自然没有什么成果。当今日为数众多的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们争论比如说国民经济学与数量有关还是无关,并在这种争论中从经济的概念出发时,他们就正是这样做的。如果他们下决心观察一下经济上的事实 ,那么这个问题就正像关于牛奶结冰的问题一样,很快就会得到解决。但是,在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们那里,概念的反思挤掉了对具体的事实情况的观察。——而且同样无视了认识的另一面——理论工作的意义。对于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们来说,“理论”是一幢在科学地查明事实之前 就建立起来了的概念的大厦。他们没有认清一切经验科学的工作都首先必须使用日常的概念来工作,它只能通过提出实事问题、通过探究实事(而不是通过提出定义)来克服这种日常经验。在研究的开始,国民经济学家还无权给出科学的定义。同时他们也没有看到,没有理论分析就不可能这样探究经济实际。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们的“理论”与对实事问题的真正理论研究彼此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如果既缺乏对具体的经济的观察,又缺乏理论工具,那就缺乏一切而不能认清实际。根本就没有认识到二律背反。这种做法是非历史的和 非理论的。可能经常存在着更深入地探究实际和超越查明个别的事实的愿望。但是,由于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们不是专心致志于事实,而是专心致志于概念,他们发现的就不是现实的构造,而是自己制造的与实际不再有什么关系的模式。他们不是在事实的表面上的混乱当中寻找和发现秩序和联系,而是除了 事实之外 还造成了概念的混乱。这样,这些国民经济学家们就卷入了繁琐无用的关于范畴和概念的争端之中(请只是想一下关于整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废话),而本身有着过于大量的问题的具体的经济生活却无人看到而消逝了。因为他们在 事物的背后 寻找事物的本质,事物本身 就脱离了他们,而最后剩下的只是空话。

形成宗派 :其他的一切都依赖于它们的、被推到首位的那些定义的任意性,使概念的国民经济学家们不可能达到一致的结果。他们的做法必然导致形成许多彼此敌对的阵营。因为这里处于开始处的不是确定事实情况和事实问题,也不是思想上对事实情况的分析,而是任意设定的定义和对词句的解释,对于这样一些置于首位的定义或关于本质的知识或者“理论”的信仰就产生于好感,而不是产生于理智。对关于“社会”或“国家”或“国民经济”或“经济”或“资本主义”的本质的某一见解的信奉不是从实际情况出发的,而是取决于个人的。宗派形成了,它以先知为首并有着少数的或为数众多的门徒。一个宗派把这个词、另一个宗派把那个词置于显著地位,而且每个宗派都给出了它的 特别的解释。

所以,恰恰是宗派的形成和消逝也标明了最近几十年国民经济学的历史。新的先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他们通过尖锐地发问,究竟到底什么是“经济”或“人民”或者“科学”的本质,而抱着表面上彻底的态度。他们感到自己是创新者,而没有觉察到,他们作为死板的模仿者而继续背着一个古老的错误。如果他们的命题合乎时代的潮流,那么他们就会取得一时的成就。但是,就像他们排挤了老的宗派领袖们一样,新的宗派领袖很快就会又同样排挤掉他们。No mina sunt odiosa(起名是讨厌的)。以信仰斗争的怨愤进行着宗派之间的斗争。词句和定义变成了标语口号,科学的气氛被污染了,非国民经济学家则有理由对人物和“体系”的令人不快的骚动摇头。对此已经经常表示了不满。但是,为了肃清形成宗派的弊端,我们必须知道,它是从哪里 来的。我们现在认识到,它产生于概念的国民经济学的基本错误。而只有在根除了这种错误之后,它才会消失。 (9)

2.“可以从两种根本不同的着眼点观察现象世界。构成我们的科学兴趣的对象的,或者是对处于其在空间和时间中的位置上并处于其具体的相互关系中的那些具体现象的认识,或者是对在这些具体关系的变化中反复出现的那些现象形式的认识。研究的前一个方向专心于认识具体,更确切地说是认识个别 ,后一个方向则专心于认识各种现象的一般 ;因此,与这两个谋求认识的主要方向相适应,迎向我们的是两大类科学的认识,我们将简称其中的前一类为个别的 ,后一类为一般的 。”卡尔·门格尔以这些句子开始了他对“社会科学的方法”(1883年)的著名研究,这些句子表达了整个这部著作的主要之点。根据他的看法,必须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研究方式,从而也有两种科学来适应这两种认识目的:历史的 国民经济学的任务是“认识在其个别的联系中的各种具体现象”,理论的 国民经济学的任务则是“它们的相继次序的规律”、“交换、价格、地租、供给、需求的一般本质”。

这里不想讨论国民经济学研究在门格尔以前的实际发展已经在多大程度上准备了国民经济学(而且不仅仅是国民经济学)的这种分裂,这种分裂怎样在国民经济学中起作用,它与李凯尔特—文德尔班的科学学说又是怎样的关系。在这里,重要的只有一点:不管是否受了门格尔的影响,实际上在国民经济学中都发生了理论的与历史的研究的分裂。门格尔原则上描述了很多国民经济学家是如何从事他们的研究的。一种“二元论”已经获得了广大圈子中的国民经济学家们的承认。“各种理论 科学的目的和认识对象是一般 ,是各种现象的一般;各种历史科学的目的和认识对象是经验世界的个别的 或者特殊的 面貌和特征。特别是涉及国民经济,两种认识目的都同样是有根据的。”“区别这两种科学的,是它们的内容与经验实际的原则上不同的关系。理论科学随着它为完善自己而迈出的每一步而越来越远地离开经验实际,而历史的科学则在其进展中力图越来越接近那到处都已经个别地存在着的实际。”(A.阿蒙)换言之:理论家把历史的—个别的东西让给历史的国民经济学家,而历史的国民经济学家则把一般的东西让给理论家。每个人都力图用他的方法达到他自己的认识目的。

只有通过充分认识这种二元论已经和正在造成的严重危害,才能克服这种二元论。众所周知,较新的科学理论并不追随门格尔、李凯尔特和文德尔班;它不赞成据说是有着不同的认识目的的各种科学的分裂。因为只有一个 真实的世界,而认识这一个有着其重大问题的世界是一切科学的目的。分裂是字面上的,它在书本中起作用,但它不是实际的、对世界本身有意义的分裂。——但是,我们不谈对“二元论”的这种科学理论的—哲学的批判。我们完全局限于经济问题。

这里适用这条原理:只要真的造成了理论的和历史的国民经济学的分裂 ,问题就不会得到解决 。没有达到科学的经验,科学也没达到它的目的。一个例子:我们经历了1929—1933年的世界经济危机,并在危机中经历了许多种货币单位的崩溃。因此产生了重要的科学问题:怎么会发生价格的惨重剧降、失业和生产的缩减?根据二元论的做法,历史的国民经济学家描述德国、英国和其他国家的事实,叙述德国的货币在这些年中的命运,查明失业并叙述农业、制铁工业、煤炭工业等等的境遇。因此,它描述具体的东西。理论的国民经济学家阐明货币理论、工资理论和有关生产控制的理论。因此,它致力于一般的东西。——最后达到了什么?非常少。并没有解答那些提出来的问题,即有关这个时期德国、英国和其他国家中价格急剧下跌、失业和生产下降的原因的问题。因此,缺少主要的东西。没有认清具体的经济过程,因为不是在其关联中认识它。门格尔说到,历史的国民经济学家应该确定“彼此的各种具体关系”。他不能做到这一点。他究竟应该怎样用他的历史的方法去发现价格下降、失业和生产缩减的各种关联以及所有这些具体现象的各种具体原因?他看到的是事实的并列,这些事实的同属性仍然不可能用他的研究手段去认清。而一个理论,它力图研究货币、劳动市场和生产的各种现象的一般的东西,但是却不对准认识真实的 世界,这样的理论又有什么用处?L'art Pour L'art(为艺术而艺术)。存在着一种没有成果的并列,而在这样一个生命攸关的问题面前,两种科学——历史的和理论的国民经济学都失败了。

第二个例子:从上个世纪末以来,德国的卡特尔和卡特尔政策在经济过程的进程中变得重要起来了。科学尽力描述卡特尔,描写它们的创立、它们的命运、局外人和顾客们的作用。因此,它描述了具体的经济现象。此外我们还拥有一种垄断理论,它试图研究各种一般的关联。二者(历史和理论)并列地进行着,只有少数国民经济学家力图把二者联结起来。但是,恰恰是因为缺乏合作,对具体的卡特尔问题的科学探讨就多半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因为在二者的结合中才产生了对具体的、起因于卡特尔的影响和卡特尔形成所依赖的各种要素的科学认识,因而总的来说才产生了对这个事实领域的各种真实的联系的科学认识。

除了这两个例子之外,还可以举出所有那些我们在第一篇中列举过并由以出发进行推论的情况和问题:如果历史的观察和理论的思维不互相结合,就没有对日常经济生活的认识。不把二者结合起来,就不能解答看起来是最简单的具体问题——甚至不能解答为什么这块地上种麦子这个问题。

必须特别强调地说到这一切,因为最近几十年中历史的和理论的研究之间的鸿沟变得越来越宽。同时存在着两种类型的国民经济学家,他们说着如此不同的语言,以致他们不再能互相理解,而且两种人光靠自己都不能认识实际的经济过程。

主要是许多较新的理论家们 扩大了这种分裂,因为他们在形式上使理论装置精美的情况下失去了与经济的和其他的历史事实的联系。现代的经济理论产生于这种追求:克服当时的国民经济学的脱离实际。维塞尔说过,就二者都屏弃“抽象推论”的理论而要向事实推进这点来说,历史学派和现代的理论国民经济学是极为近似的。当他这样说时,他是完全正确的。应该重新分析同样基本的事实状况并这样理解事实上的经济。这里存在着创立现代理论的决定性的冲动。这种冲动虽然在一些理论家那里还继续活生生地保留了下来,并且就是在最近几十年中也把现代的研究导向了新的成就;但是,在其他许多理论家中它就不再起作用了。他们事实上是以“每一步都越来越远地离开经验实际”的方法从事于理论。凯恩斯曾经谈到一位现代理论的创立者——马歇尔:“他想踏入世界的大车间;他想倾听它的喧闹,区别不同的声音;他想讲实践家的语言——却用一个极为精明的天使的眼睛观察一切。他这样努力争取做到密切联系实际的营业生活和工人阶级的生活。”但是可惜,当凯恩斯补充说:“他以一种不是他所有的学生都理解的强烈程度感觉到了这一切”时,他说得是正确的。

许多理论家不再感觉到具体问题的刺激和历史事实的压力了。经济理论的逐渐增加的数学化起作用的方向是同样的,虽然它应该不是这样起作用。尽管它的探讨具有形式上—逻辑上的正确性,它们与实际的经济很少有或者没有关系。并不罕见地与它联系在一起的是真正的经济—理论思维的衰败。而古典主义者们比许多现代的理论家更好地掌握了这种思维。纯粹思维脱离具体的对象的倾向,今天可以强烈地觉察到;忽视历史上的事实情况并把它们让予历史学家们时的那种轻率,令人大为吃惊。为什么国民经济学的理论在说明现实的具体问题上没有做到它应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收益与理论文献的膨胀不相称,理由之一正在于此。有必要重新思索,否则就会发生一种趋向经验主义的反动,这种经验主义就像例如在美国可以清楚地观察到的那样,简单地要求描述相当大量的事实。但是,思索所用的思想方法,不应该是这样一种不能在其关联中把握实际的经验主义的方法,而应该是那种认识到并克服了二律背反的国民经济学的方法。 (10)

3.理论的和历史的国民经济学的二元论造成了对实际经验失去把握的危险,这早就被感觉到了,但是却没有得到清楚的论证。施穆勒已经批判了门格尔关于两种认识目标的命题,并认为认识方向的区分虽然毫无疑问地有一定的理由,“但是不能把这种对立理解为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施穆勒和其他许多同情他的国民经济学家们过去和现在都想要有一个 国民经济学。在这一限度内我们必须完全同意他们的意见。

但是问题在于,他们想怎样 做到这一点,他们是否 显示出了从其关联中事实上把握实际的经济的能力。问题又不在于一个人物,而在于一种研究方向,在于一定的一种科学思维,这种思维远远超出科学之外而扎下了牢固的根。

施穆勒在他与门格尔的讨论中说过:“叙述的科学为一般的理论做了准备工作;因为各种现象是根据一切主要的特征、变化、原因和后果来描述的,这些准备工作就会更为完备。”因此,有必要“首先并主要是增加、激化、改善观察,靠着一切种类的较广泛、较好的叙述性的经验材料的帮助来改善对各种现象的分类、概念的形成,在其整个范围内更清楚地认识各种典型的现象序列和它们的联系、各种原因。如果在一门科学中有时主要是叙述性地行事,那么这绝不是对理论的忽视,而是它的必要的基础”。所有国家的经验主义的国民经济学家们过去和现在都总是按照这种主张行事,无论他们是更多地用词句来描写过去或现在的事实,还是他们作为统计学家试图用数字来描述各种事实。关于过去和现在的个别手工业部门、工业部门、个别的工业工厂、农业或者关于某些国家的社会关系的大量著作是受这个想法支撑的:通过对事实的收集和分类、通过描述各个经济局势最后达到一个称作理论的总图像。经验主义希望这样去达到对于具体的经济的认识。它想要是“现实主义的”。

然而科学史——而且不仅是国民经济学的历史——证明,经验主义认识不了实际。只需想一下1870年到1930年间的德国历史学派的命运。这个学派产生于想有力地探究经济实际的合理追求,而它实际上却造就了这样几代国民经济学家:抱怨他们脱离现实是有根据的,无论如何比起对于古典时期来说有远远大得多的根据。这不是偶然的。绝不是没有完全实施经验主义的纲领导致了它的失败,而是经验主义必定 不能认识实际。为什么?

第一 ,就像总地认识实际的世界一样,只有提出问题的人 才能认识经济实际。只有首先提出了一定的问题,收集资料和观察事实才能够有意义。研究例如俾斯麦时代的德国历史的历史学家,必须询问地、不断提出问题地向前推进。材料的堆积意义很小,没有看清行动着的人们的动机和历史实际的各种关联。植物学家询问地 研究实际的植物:它的结构如何?怎样供给营养?怎样繁殖?他由此理解了实际的植物。当他单纯地描绘植物时,他提供的是事实的单纯并列。国民经济学家也是这样。经验材料不是经验。比方说如果研究一个山谷的经济,那么他接近实际并不是通过他搜集有关土地和人们或有关地质的、技术的、地理的、法律的、政治的和经济的事实的材料。他必须问着前进:为什么正是在这儿产生了棉纺厂和棉织厂?为什么各种工资比较低?为什么在农业中充满着小的和最小的厂家?为什么木材业收益低?这些问题产生于日常经验。在对答案的探求中,他有理由指望得到一个这个山谷经济的图景。而在这件事上,在研究的进程中则不断产生新的问题。

但是,正如经验主义流派的无数著作所表明的,经验主义不走这条路。它想让实际像它所存在的那样全面地给自己留下印象,并想观察、描绘、描述实际;它想堆积有关气候、土壤、人民、法律和经济的材料。对它来说,问题并不处于开端上。

第二 ,正如已经证明了的,就是为了能够回答提出的那些问题,也需要理论的工具。经验主义也无视了这一点。它指派给理论一种完全不同的职能。科学应该从搜集事实出发,并且在认识了它们的关联之后 逐渐推进到理论。施穆勒谈到一切科学的“跟上时代而变成尽可能演绎”的欲望,并且反对过高地评价各种社会科学中的个别或特殊。因此,他认为经济的一个一般的图像是可能的和必要的,这种图像产生了理论。他在他的《研究》第一百卷的前言中写的话是很具特征的:“经济和管理史的著作占统治地位,没有一册属于理论的国民经济学。反对我的人会说,这是因为我不重视它;我回答说,这是因为我把它摆得太高。”

因此,认为施穆勒及其追随者们不是“理论”的反对者,而是它的朋友的人是正确的。只是必须明白,经验主义的这种“理论”有点完全不同于那种为达到科学的认识所必要的理论。——正如已经证明了的,为了发现经济的各种关联,有必要一开始就以一般的形式提出经济过程的各种问题,并开始从理论上探讨它们。例如,如果要说明美国内战期间及其以后美元贬值的过程或者1914年到1923年间德国马克贬值的过程,认清汇率的恶化、各种商品价格和工资的上升、生产、对外贸易关系和货币数量的变动之间的关联,那么就有必要为此获得和使用理论原理。但是,经验主义却相信能够通过描述 各个事实而找到各个事实的各种联系 ,并且在逐个描述了为数众多的货币贬值之后最终推进到“理论”。可以这样解释这种尝试的失败:关于这些年中美国和德国的商品价格、货币流通、对外贸易、国家负债、农业和工业的生产过程的一切确证都没有容许认清各种事实的联系。因此,施穆勒关于科学应该在得出理论之前 就根据原因和后果来描述各种现象的要求,是完全行不通的。缺乏为此所不可缺少的工具。它是这样得到解释的:经验主义的国民经济学搜集了大量事实,但是却没有从其关联当中认清经济实际。

第三 ,按照施穆勒的话,理论“从日常和历史事件的成千种不同的过程的经验而上升为一般和典型”。但是,这种“理论”是一种海市蜃楼。它应该描述具体 ,却又具有一般的 性质。这种“理论的”图像应该包括不同时代德国、英国、美国的各种最重要的自然的、政治的、经济的、技术的事实,然而又是一般的。人们徒劳地思考着,这样一个非历史的并且因此是不正确的实际的图像应该具有什么含义。这是一个从来没有绘出过、也永远不能够 绘出的图像。创立这样一种理论的要求同时表明,没有认清重大的二律背反,并且没有理解真正的理论思维的含义。在经验主义的国民经济学的时代,尽管有对理论的所有友好言词,也必定会误解真正的理论研究的目的,败坏进行理论分析的能力。

从所有这一切中得知,为什么任何一种经验主义、甚至统计式的经验主义,都必定没有而且也将不会深入到具体的实际之中并从其联系之中认清它。每一个经济上的事实实际上都只是总的经济联系的一个部分过程;而对这种总联系的盲目无知,则标志着它所有的比较老的和今日的代表们的特征。就这一点而言,它的推进总是意味着倒退到古典国民经济学的后面。它不能超出对没经分析的事实的搜集;它的观察和思考是一点一点的,并且由于无视了一切经济活动都处于其中的意义关联而是“不现实的”。但是,因为它不能有把握地回答提出的各种问题,它就一再依赖于日常经验的解释的尝试。由此产生了许多经验主义的国民经济学家们面对着利益相关者的看法和意识形态的那种没有把握和不坚定。 (11)

尽管概述过的这四个国民经济学的思想流派是如此不同,而它们的科学级别也是如此不同,它们却都没有认清或者没有完全认清重大的二律背反。但是,另外的一种做法却从重大的二律背反出发;正因为如此,它有理由要求得到特别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