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吉穿着一件玫瑰红的礼服,从可爱的洛厄尔来到枯燥乏味的纽约。

漂浮着死尸的哈德孙河[1]绕着美国黑暗纽约的闪光岛流淌,我们则乘在出租车上,穿过中央公园朝四月班级舞会驶去。准备工作,发生的事情,没完没了——她是跟她的母亲一起来的,住在她姨妈家,舞会的当天夜里则住在乔纳森·米勒家豪华的公寓里,这些安排我早早地准备了,目的是尽量节约开支,而且这个想法可能是他先提出来的,因为在我和乔纳森虽短但又很深的友谊中,他指导了我的事务也影响了我的思想。

我们乘坐出租车驶过市中心——我穿戴整齐,白色的燕尾服,白色的领结。那一年冬天吉恩·麦克斯托尔的舅舅,一个伦敦高消费人士,山姆·弗里德曼说:“这就是你的家,杰克,”——从他的衣橱里取出一套衣服递给我,他的外甥吉恩在一旁笑道,“春季班级舞会你得穿上这套衣服。拿着。这是你的。穿上。”他还递给我别的东西——为了在舞会上仪表更加英俊,我到宾夕法尼亚饭店做了一次紫外线灯照射,把皮肤变成红褐色,并刮了胡子,大约花了两块钱,我要像加里·格兰特[2]那样走进理发店,脚下笃笃地响,脑袋挺直,彬彬有礼,见多识广,让人把我领到一把理发椅上,嘴上说着打趣的话——或者脸带充分的安全感——其实是在空空如也的镜子之间的一段孤独的路,沿途尽是一个个理发椅的椅背,每一把椅子旁边目不斜视立正的理发师,手腕上搭着一条毛巾等候客人,我并没有选择理发师,于是被一个无名之辈拉住,坐上了我的椅。紫外线灯火辣辣地照射,结果我的脸红得像龙虾就去出席舞会。

玛吉穿上了她最好的衣裙——一件粉红的礼服。头上插一朵小玫瑰——她那月光下爱尔兰魔法式的魅力,在曼哈顿突然变得与之格格不入,就像把爱尔兰放到了传说中的岛屿亚特兰蒂斯世界里去了——我在她的双眼里看到的是她家马萨诸塞街的树木。整个一周日子里就因为G.J.在信中开玩笑道,“M.C.圆滚滚的屁股坐在我的手上,我现在感觉还是热乎乎的。”——这句话使她变得如此宝贵,我真想要她坐在我希望之手上——我紧紧抱着她;突然觉得在这辆穿过灯红酒绿的曼哈顿街区的大出租车里要保护好她。

“喂,玛吉,”在她一路风尘仆仆从洛厄尔来到纽约,并且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说道,“瞧,这就是——纽约。”我们旁边坐着的是乔纳森,面对眼前的摩天大楼他也陷入了沉思,十七岁的人对于知识的渴望促使他们踌躇满志,而对于我来说,由于他的加入一切都难以置信地令人向往——

“唔——到了这里也不觉得怎么样——挺漂亮的,”玛吉说道——她噘着嘴——我俯身想亲她一下但又止住了,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如此得意地要安排好玛吉的隆重接待,因此不可以只是亲一下就完事了——我们两个人在社交方面的担忧差距很大,心里面在想着别的事情,比如想要退出来就此缓解堵在胸口的痛苦感觉——跟我们的可爱的河畔之夜的感觉不同——跟相爱不一样——而是那些琐细偏执的好奇如麻烦的礼服、晚装、我匆忙去买的腕饰——价目标签,炫耀的装饰——只会让你叹息——简而言之,我们今天晚上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我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的可爱的肩膀上有雀斑,我一个个都吻过——只要我办得到。可是我的脸做过紫外线灯照射了,所以我肌肉老是不停地抽搐和出汗,所以我担心不知道玛吉看见了会怎么想。她忙于应付,没有注意到那些穿着华丽的富有人家姑娘的势利眼,她们可不是从铁道制动工的道旁旧屋子登上白天的火车车厢,还竭力争取到免费携带礼服盒子的方便,赶了二百五十英里的路来到这里的——她们是拿了溺爱子女的百万富翁老爸在她们面前挥动的五百块钱支票的,因为她们的老爸说,“到泰勒公司[3]或别的大公司去买些漂亮服装,给那些邀请你参加舞会的小伙子好好看看——”假如她们肩上有雀斑黑头,她们有化妆粉的魔力,有一盒盒的护肤品,有刚诞生的芳香的扑粉用来搽在身上,并且可以买到最好的用品——玛吉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办法,有了也根本不知道怎么用,或者不知道怎么去了解这些用品。她们洁白的身影像天鹅一般围在她的身边,她的茶色的双肩隐约可以见到去年夏天太阳晒的一抹粉红和爱尔兰雀斑,而在无价的项链和耳环的面前却黯然失色。她们雪白的手臂占尽优势,搽了粉,闪烁夺目;她未加修饰的手臂遭人白眼。

我偷偷地拉着她到了楼下的一个小酒吧,那是罕布什尔大楼[4]的地下室,乔纳森也跟我们在一起,一时间我们成了艾琳·邓恩[5]演的喜剧里的快活的人,占据了雅座,周围没有一个人,乔纳森自告奋勇调制饮料,我们有说有笑,我觉得我们是在装饰了护墙板、铺了奢华地毯的纽约室内,玛吉见没有人打扰,感觉好多了,她偎依在我身上——

乔纳森(穿着燕尾服,站在吧台里面)说,“行了,杰克,要不是有汤姆·科林斯,我恐怕要把你从我们常去的地方轰走了,我只要驱邪就行,我能做的就这个,别要求过高——”我很自豪地望着玛吉,让她明白这些大话。她将信将疑地看看四周。她的栀子花蔫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尽管穿着洁白僵硬的衣领,但是我在楼上已经跟上百个人交谈过,觉得在我凑上鼻子尖,很有礼貌地听对方说话的时候,一阵烘热会把他的脸也映红——

“噢,天哪,乔纳森别卖关子了!”见约翰尽开玩笑说傻话,玛吉就朝他嚷嚷——最后我们待在地下室里被别人发现,一群群的人都下来了,于是我们又上楼去。场面真是令人眼花缭乱。打着洁白领结的一群年轻的一代,有花一样的姑娘的陪伴,在一座大厦里,在一个大楼里,出席闹哄哄的舞会,一个集会——拥挤的一群——欢呼声雷动,发表演说,还有音乐。虚伪的招呼和令人生厌的祝贺和猜测得到的自负告别,从这些嗯嗯呀呀的声音中渗透出贪婪。翩翩起舞,喋喋不休的谈话,从窗口眺望中央公园和纽约的灯火——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可怕——我们迷惘——我们双手紧握,但是希望落空——只有恐惧——空虚的悔恨——现实生活中的一脸愁容的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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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纽约哈德孙河两岸曾一度工厂林立,垃圾和工业废料直接倾倒入河道。

[2] Cary Grant(1904—1986),美国电影明星,主演过《寂寞芳心》、《西北偏北》等。

[3] 美国历史最早的专营时尚高档服饰的百货公司,即L&T公司,也称LT,其总部和旗舰店坐落在纽约第五大道。

[4] Hampshire House,一座融合欧洲建筑风格和现代技术的37层大楼,1931年建成,坐落于纽约中央公园,近第五大道、时报广场、林肯中心等繁华地段。

[5] Irene Dunne(1898—1990),美国著名影星和歌星,走红于上世纪三十年代至五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