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这阴郁凄凉的小房间,我那承载着希望的帆布背包整整齐齐地待在那儿,我细心周到的母亲在里面装上了我林间生活所需的一切必需品,甚至还有最精巧的急救箱、详细的饮食表、针线包(里面装着像超级安全别针、扣子、特制缝衣针、小号铝制剪刀之类的东西)——她甚至还在帽檐上绣上了带给人无限希望的圣克里斯托弗[1]的像章——救生工具都放在最下面,和小型救生衣、手帕和网球鞋(远足时穿的)放在一起——可是帆布背包却神采飞扬地坐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空酒瓶子中间,空虚可怜的伙计们喝光了白波特酒、扔了满地白烟头、吸着白粉、心怀恐惧……“得赶快逃,不然就完了!”我意识到,要远离三年来酗酒而绝望的生活,那是身体上、精神上,还有形而上的绝望,不管你在学校读多少关于存在主义或者悲观主义的书,也不管你喝了多少壶致幻死藤水[2],吃了多少酶斯卡灵[3],往肚子里填了多少佩奥特[4],你都不会明白这种绝望——就是那种你带着极度的精神错乱和对从耳朵眼里滴下的怪异死亡的恐惧,醒来时的感觉就像在炎热的乡间,那种特别笨重的蜘蛛在结网,是那种像只弓着背,在滚烫的地下泥流里痛苦呻吟满身泥汤的怪兽一样,拖着又热又长的负担却不知朝向何方的感觉,是那种站在齐脚踝深的煮沸的猪血中的感觉,啊唷,是那种站在巨大的平底锅里,里面盛着齐腰深、看不见一丁点肥皂沫、全是油腻腻的黑色洗碗水的感觉——你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脸是被无法忍受的痛苦所扭曲的表情,并且由于充满忧愁而形容枯槁,面目可憎,这张脸这么丑陋,这么令人失望,你却不会为它掉一滴泪,那东西已经和原来完美的状态毫无关系,因此跟眼泪什么的也毫无关系了:它就像威廉·巴勒斯的“陌生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镜子里——“够了!”“得赶快逃,不然就完了!”于是我跳起来,先倒立一会儿,好让血汩汩流进我头发纷乱的脑袋,淋浴后换上新T恤、新袜子、新内衣,精神百倍地收拾东西,拎起帆布包跑出去,把钥匙扔在桌子上,然后一头冲进寒冷的街道,快步走到最新的小杂货铺里买上两天的食物,把食物塞进包里,大步走过充满俄罗斯式忧伤味道的失落街巷。那里流浪汉坐在雾蒙蒙的门口,双手抱膝,将头靠在膝盖上。我得赶紧从这沉寂无聊怪异可怕的城市夜晚逃离,否则就死路一条,于是我走到公共汽车站——过了半个小时我坐到了公共汽车上,写着“蒙特利”的汽车开动了,开过干净明亮的霓虹灯公路。我一路都在睡觉,醒来我吃了一惊,我又闻到了大海的气息,公共汽车司机过来摇晃着我说:“蒙特利号,终点站到了。”——上帝啊,这就是蒙特利,凌晨两点我睡眼蒙眬地站在那儿,恍惚看到有小渔船的桅杆在街道那边漂过。现在要完成这次逃离,我要做的是沿着海岸走十四英里,到了拉顿峡谷大桥然后再徒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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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t.Christopher,天主教和东正教信奉的圣人,旅行者的保护神。

[2] 用南美一种藤本植物的根泡制而成有致幻作用的饮料。

[3] 一种致幻剂。

[4] 一种致幻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