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法同盟诸国始终幻想打垮法国革命。可是,一方面,它们沿用老一套的作战方法,反而被救国委员会的军事成就打乱了阵脚,另方面,它们一味注意扩张领土,念念不忘传统对立,以致互不配合、四分五裂和各行其是。英国在海上和殖民地占有优势,但唯有大陆战争才能制伏法国。法国在陆上扩大了地盘,第二次反法同盟刚夺回意大利,很快又面临瓦解。正如国内的情形一样,法国革命的对外战争仍胜败未决,欧洲还有待建立新的均势。

一、英法战争

我们已经看到,英国像以往那样进行战争。它首先关心扩大远洋舰队,接着又逐渐增加驱逐舰,用以对付海盗、保护商船和监视敌国港口。直到十八世纪末,它才开始大量增加陆军。为了应付舆论,皮特避免采用义务兵役制,不敢大举增税;公债和银行的流动债务勉强维持着巨大的军事预算。如同往常一样,英国的兵力主要用于追逐海上的敌人,占领殖民地和封锁海岸线。除了战争初起和1799年在荷兰登陆这两次例外,英国只是资助它的盟友在大陆对法作战。格伦维尔在为这种传统政策辩护时毫不隐讳地指出,与其向盟友派遣援军,不如为他们支付军费,因为英国如果缺少劳动力,工业会受到损失;而资助的钱却并非白白扔掉,因为它将用于向英国购买军需品。

这一政策确实取得了重要的成果。法国、荷兰和西班牙的殖民地接连陷落。从1798年起,圣文森伯爵杰维斯在敌方海港附近组织了辅以军需供应和定期轮换的不间断巡逻,如果敌方舰只企图冲破封锁,巡逻舰队就奉命在英吉利海峡集结。英国海军于同年重返地中海,占领梅诺卡岛,夺取西西里,在葡萄牙和那不勒斯船只的配合下,军容颇盛。巴达维亚的舰队于1799年全部被俘,纳尔逊在阿布基尔摧毁了布律埃斯的舰队:埃及远征军被隔绝在海外,马耳他也遭包围。若不是保罗一世的反对,地中海简直成了英国的天下。商船有了军舰护航,交通线基本上保持畅通;英国每年仅损失五百条船,占总数的百分之三,与通常的海上遇难相差无几。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保险费曾高达百分之五十;自1793年到1800年,保险费从未超过百分之二十五(1802年,在亚眠和约后,更下降至百分之十二)。英国捕获了七百四十三条海盗船;截至1798年,共俘虏水手二万二千名。最后,封锁使中立国船只听命于伦敦政府,英国从此取得了渴望已久的对殖民地产品的垄断,并大大增加了出口。

海战看来不会很快结束。法国仍与西班牙保持同盟,并掌握着荷兰。它的舰队仍然出海;例如,布律克斯于1799年从布雷斯特启航到达土伦,又回到原泊港口。法国的殖民地并未全部丢失,其盟友受的损失更少。法国商船损失较大,但沿海航运仍在继续。如果法国能保住已有战果和重建大陆和平,它就不但能求得生存,并且能达到新的繁荣。此外,大陆和平将使法国集中全力投入海战。法国人不但不想投降,而且始终希望有朝一日派大军在大不列颠或在爱尔兰登陆;他们鄙视“不讲信义的阿尔比昂”的经济,指望通过停止贸易给予其打击:英国商品被禁止运往法国,督政府于共和六年雪月二十九日(1798年1月18日)的决定断绝了利用中立国名义进口英国商品的途径。这项“大陆封锁令”并非仅仅出于战争的需要,具有强烈保护主义倾向的制造商资产阶级对1786年条约始终耿耿于怀,乐于取消英国对手的竞争。棉织厂主尤其狂热地主张,即使暂时不能不进口细纱,至少也应禁止进口棉布和其他织品。鲁昂大批发商丰特内是他们的代言人,在雾月十八日后,他们仍然左右着波拿巴的政策。大陆封锁令是项利弊各半的政策,因为它使法国失去了原料和来自殖民地的消费品;何况,人们将不得不承认,这项政策如果仅限于共和国,就不能真正有效,必须让整个欧洲都加入进来。于是,法国便在被占领地区强制推行禁运,西班牙在原则上表示赞同。人们注意到,如果夺取汉萨同盟诸城市,法国将能阻止敌国货物进入德意志的市场。

英国的成功取决于其盟友能否在陆上取胜;法国要实现其计划,就必须取得欧洲的支持,不论是采用和解或强制的办法。总之,战争有旷日持久的危险,“第二次百年战争”的结束取决于国际政治。

二、大陆战争

在大陆上,革命的敌人也遵循历来的传统在继续作战。他们有充裕的兵力。据估计,自1792年至1799年,约有十四万人战死,二十万人受伤,十五万人被俘。损失虽然很大,但兵员远未枯竭。他们缺少的主要是金钱。在奥地利,尽管提高了税收,财政赤字仍不断增加,政府发行了公债,有时实行强制摊派;英国除给予军费补助外,还允许奥国在伦敦推销债券,甚至由伦敦银行提供担保。尽管如此,奥地利还是依靠发行纸币维持局面,为了进行1800年战役,决定实行纸币的强制流通。奥盾开始贬值,汇兑比价于1801年在奥格斯堡下降了百分之十六。卢布更加疲软;在莱比锡,人们仅按票面的百分之六十接受卢布。保罗一世在位期间主要向荷兰借贷,债券由四千三百万增加到一亿三千二百万荷盾,他每年还增发一千四百万纸卢布。瑞典也大批印发纸币,币值于1798年降低了四分之一还多。没有皮特的资助,反法同盟诸国很难继续作战。可是,这个同盟是否还能存在下去?

保罗一世刚把苏沃洛夫召回,不能指望他重返前线;反对向法国出兵的罗斯托契尼接替潘宁出任外交大臣。俄奥断交有导致英俄不和的可能。在两海峡门户洞开后,沙皇在土耳其和地中海的影响之大,为他的继承人从未达到过。爱奥尼亚群岛已成为他保护的共和国,他参与占领那不勒斯王国,支持撒丁国王反对图古特,垂涎科西嘉,并打算以大首领资格定居马耳他岛。1799年11月3日,格伦维尔表示,英国在占领该岛后,将不留在那里。可是,保罗一世现在已停止对法作战,他是否打算改变立场还是个问题。由此产生的后果可能十分严重,只要俄国复活中立国同盟并关闭波罗的海,英国的出口和供应将遭到可怕的打击。

至少,奥地利暂时已陷于孤军作战的境地。帝国议会表面上支持奥地利,但在巴塞尔和约订立后,德意志帝国已徒具空名。普鲁士出面保证了包括汉诺威在内的北德意志的中立。处在分界线以北的这些地区——奥地利的胡德里斯特称之为“迷人的区域”——竟利用偏安局面,取得很大的商业利益;随着普鲁士的威望日益提高,弗里德里希–威廉正成为一颗“与帝星相抗衡的北极星”:他指望充当北德意志邦联的首脑。当然,他还做着扩张领土的美梦,迫不及待地实现教会产业的世俗化,垂涎汉诺威,阴谋吞并纽伦堡。奥地利既被逐出了北德意志,又因丧失了莱茵河左岸而在南德意志威信扫地,它对巴伐利亚的权利要求也被断然拒绝。于1799年接替查理–特奥多尔就任巴伐利亚国王的马克西米利安–约瑟夫一度曾担心能否继承王位。至于符腾堡公国,省议会因与公爵弗里德里希二世纷争不息,曾向巴黎派遣专使。在这种情况下,南德意志诸王公只是出于恐惧才追随奥地利,并等待机会同法国和解。因此,德意志诸邦肯定不能团结一致反对共和国,反而德意志帝国很可能灭亡。首相图古特并不为此过分担忧,尼德兰的丢失更不放在心上。他力图在波兰求得补偿,吞并威尼西亚诸邦,并想利用法军被逐出意大利之机取而代之。他想,此举如能成功,主人在算总账时也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这个想法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共和国必须同奥地利再打一仗:雾月党把政权交给波拿巴,其部分原因正是要他打好这一仗。胜利取得后,法国将处在十字路口。如果它放弃以莱茵河为“天然边界”,实现大陆和平将毫无困难;在相反的情况下,只要法军不越过这一边界,只要法国按旧制度的惯例,同意让其他大国获得相应的好处,大陆和平也并非不能实现。这样,孤立无援的英国可能因厌战而接受妥协,法国将保住其占领地和殖民地,而让对方称霸海上和彻底征服印度。另一种选择将是越过天然边界,先拼命控制欧洲大陆,然后用“大陆封锁”去迫使英国投降。

毫无疑问,法国的舆论主张第一种选择。虽然大多数共和派不想放弃天然边界;在他们看来,取得天然边界同革命事业是不可分割的,但他们毕竟懂得民族利益要求他们作出这个让步。眼下,一切就看波拿巴如何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