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信乃、现八和小文吾离开矠平的家,沿田埂往南走一里多路,左边有个小山冈,树木繁密,他们暂且一同坐在残株上再次商量去向。信乃不住嗟叹:“我上次在神宫河被盗走村雨宝刀,无故得罪了浒我将军。现又在河滩上遇见矠平,不期得到他的帮助。纵然去大冢从街谈巷议探听消息,谁也不能像他那样详细告诉我们。祸中有福,福中有祸,实如世人所云:塞翁失马。回想那个矠平,似乎有识人的气概。如对我不信任,便不能毫不怀疑托我远捎书信,为我们修书也是有意助人之举。十室之邑有忠信,可以说如同倾盖之故交。我姑父母死于非命是意外之事。虽是自己酿成之祸,但既是亲戚一家的不幸,也是我的不幸。滨路也着实可怜,她贸然守节使父母和自己都因而丧命,这些往事真是后悔莫及。额藏庄助无罪被关在牢中。犬饲和犬田你们二位另当别论,我从小同他结义,誓同生死,更何况他立即为我姑父母报了仇。如无计可施救不了他,我也就只好与他同死。”他这样一边沉思,一边低声私语。现八、小文吾听了说:“犬冢兄所谈的岂止关乎你个人?我们虽与犬川兄尚未会面,但同有珠子和痣,已是异姓兄弟。如用钱去搭救,我们就都将川资拿出来去想办法,如用智力搭救,就共同以死相助。还论什么亲疏远近?”二人一起抱怨。信乃笑道:“你我刎颈之交有何远近之分?我只是着意对故旧略表寸衷,请莫见怪。二位既愿与我协力同心,实感幸甚!可是犬田兄暂时送我而来,如在此淹留,似乎怠慢了父亲。你当乘船返回行德和市川,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不然他们会坐卧不宁地惦念着。回去吧!”他恳切劝说。小文吾摇头道:“我并非忘记了父亲,那里已平安无事,而这里正有燃眉之急。为了不使家人等待去而复返,误了时机,岂非辙鲋已进枯鱼之肆?这能称之为义吗?而且如不亲赴大冢城中,则难以救出犬川。犬冢兄自不必说,即使犬饲兄也会由浒我将军下令追捕,这里岂能不知道?因此唯有我能每天去城里探听消息。你们请看这个!这是方才来时在田埂拾到的剪刀。剪刀进可剪物,退而无功,将剪字上下分开是前刀,就是取此意。小时候教我习字的老师曾这样说过。镰刀等农具有时会遗失在田埂上,在这个地方拾到剪刀,我认为胜似街头问卜,是前进杀仇之意,所以就高兴地将它拾起来了。如今若回行德就如同退回去的剪刀劳而无功。事情是如此稀奇,我又想:若想进城去找熟人,不打扮成商贾模样会被人怀疑。那样的话就非剃掉额发不可。想剃发而没有剃刀,今得此剪刀,不是很走运吗?我意已决,定同二位前去,决不独自还乡。走吧,走吧!”他伸出左手拉住额发,用那把剪刀一下就剪掉了。信乃和现八见此情景深受感动,便不再拦阻。现八忙说:“犬田兄,犬田兄!剪刀的比喻太巧妙了。有这样吉利的前兆,怎能不尊重你的意思。你剪的有长有短,给你理齐吧!”小文吾听了高兴地说:“大概如你说的。”用手摸摸,然后把剪刀递给现八。“请往这边看!”现八跪在他的身边,把剪剩下的前额发际都剪齐了,如同前几天剪的月牙头一样。信乃也从旁左右端详说:“太像了,装化得很好。咱们走吧,就按照方才商量的那样,去泷野川。”他们说着都深深戴上斗笠,前后相随走在原来的田埂上。日影西斜,一望无际的稻浪在风中摇曳,已近日暮。

三位犬士去金刚寺参拜了岩窟堂,向辩才天祈祷。然后到方丈的住处去叫门,寺僧出来迎接询问他们的来意。当下信乃上前答话说:“我等是从远方来的,曾对辩才天许过愿,想在这里斋戒七天,如蒙暂借住处,至感幸甚。”这是常有之事,寺僧毫不怀疑地说:“这个容易。”便问他们的姓名和住址。他们怎能据实相告?三犬士就随便化名应付。于是寺僧在前边引路,把信乃、现八和小文吾安置在配殿旁边的耳房,为他们准备好晚饭,已是黄昏时刻了。

三犬士从走廊往四处眺望,只见河水清澈,山不太高,树木茂密,郁郁葱葱,瀑布高悬,怪石嶙峋。此处虽是可以消除溽暑的佳境,但由于心绪忧郁,也无心观赏山水。见附近没人,三犬士便又凑在一起,商量去大冢之事。信乃回头看看说:“那个乡有很多人认识我,不是夜间去不了。你们二位即使白天去也没人认识,虽可以使人放心,但我愿做为向导,今晚领着犬饲悄悄去看看。本想三人一同前去,但如果一个人也不在岩窟堂坐夜,法师们则会生疑。而且又好似欺骗神佛,心里也不安。今晚请犬田兄留下,先带犬饲兄去,是因其生父之坟在那里,我可领他到坟上去。希望能听取拙见。”二人点头道:“此议甚好。快去,快去!”这时寺僧都出来去岩窟堂坐夜,已经天黑了。

信乃和现八悄悄出了辩天堂,加快步伐往前赶路,因是黑夜,没遇到任何人。从泷野川到大冢不过四里来路,很快来到庄头蟆六家附近。门上关着竹栅栏,里边见不到一个人影,分外的悲惨凄凉。离开那里前行来到网乾的家,从外往里看也是一座空房。信乃告诉现八说:“这里原来是糠助的旧居。”现八不禁流下了怀旧的眼泪,抱怨说:“家虽是从前的家,但是连做梦也见不到父亲的面了。”不能只是让他这样伤感,信乃便拉着现八去叩拜他父亲的坟墓。信乃的祖母和番作与手束的坟似乎有乡邻们来扫墓,水迹未干,又有种植的花草。再往前走十来步,左侧有新近埋葬的两座坟,这里埋着蟆六和龟筱的尸体,附近没有一点花。信乃仔细回头看看,觉得人的品德薄厚,死后也定能看得出来,他父亲与他姑母那两口子就是鲜明的对比。他又想:“我还不是谚语所说的‘衣锦夜还乡’,实是不孝,请父母饶恕。”他在父母和祖母的坟以及那两座新坟上,都洒了水,插上佛前草,在每座坟前都叩拜祷告。现八也跟在后面跪着悼念。夏夜已经深了,于是信乃又领着现八去糠助的坟墓,在他们夫妇的坟前也有不少花草。这是在糠助死的时候,信乃劝说蟆六布施香钱,由菩提院给种的。现八擦了擦被信乃的恩德所感动而流下的眼泪,向坟上洒水献花,无法抑制怀念的悲哀,趴在地上恸哭不已。信乃也洒下了怀旧的眼泪。乡村的坟地不在庙内,多在田埂上,所以祭奠也比较方便,若在庙内,深夜就不能祭扫了。信乃又领着他去额藏母亲的坟地行妇冢,与现八一同祭奠,在心里暗中祈祷她为其子消灾免祸。现八在夜间也听到了一点儿关于蟆六的传闻,虽不及矠平说得那么详细,但大体上一样。这时二十四日的月亮高高升起,大概已是丑时三刻。祭扫完行妇冢,信乃同现八于拂晓回到泷野川的岩窟堂。小文吾向信乃和现八问明情况,说他明天去,正在悄悄商议间,已鸡鸣报晓了。

当日在庙里吃过早饭,小文吾又由现八领着去大冢。途中的农户有卖献给王子权现 (1) 的竹枪和竹箭的,也有织麻布和棉布的。小文吾在那里买了麻布和棉布四五十丈以及行李和包袱皮等,装作是从信浓路来的客商。现八走在前边,二人同去大冢。现八把斗笠戴得深深的,对不认识的人也不放松警惕。因无要去的人家,这一天也是去行妇冢、番作夫妻和糠助的墓地,与小文吾一同祭拜,对哪一家的坟都以结拜之义,亲如父子地祭奠。然后现八去照料父亲墓地的菩提院,面见庙上的住持说是糠助的旧乡亲予以布施。小文吾在庙门坐着。现八与住持闲谈时,顺便打听蟆六之事。住持说蟆六为宫六所杀,龟筱为五倍二所害。另外问到额藏之事,住持便说对城里的情况不大清楚。当下现八坐着往前凑身说:“我有个搭伴儿的商人,想出入大冢城中,如能给介绍一下主顾,实感幸甚。”他这样地恳切相求,住持贪他布施得多,也就毫不怀疑地说:“大冢城中我有不少施主,或许去了便会自然遇到好买主,那么我给你介绍介绍。”小文吾被召唤进去,住持给了他一张记录城内施主姓名的名单。二人十分高兴,致谢告辞后,小文吾就去大冢城中。现八从金刚寺回来,将当天情况详细告诉了信乃。小文吾既然已能出入大冢城,信乃也就更加隐避,不再去大冢了。现八也时常出去在街头巷尾探听一些风声。据了解,扇谷和山内两管领最近与浒我将军虽略有和解,但仍互相猜疑,所以大冢的守备等未能到浒我去搜索信乃的去向,只是等待他就地逮捕,至于现八之事则根本没听说。

在此期间,小文吾每天去大冢城中,所卖的麻布和棉布不论本钱多少,无不廉价出售,所以到处受欢迎,很快认识不少人。他想再进一步深入了解看看监狱的光景,挖空心思寻找劫出额藏庄助的机会,但由于他进城不久,还不便仓猝间谈这样的大事。整个夏天就这样风风雨雨地过去了,秋天更使人感到凄凉,已到了七月初一。小文吾这天黄昏由大冢回来,与信乃和现八坐在一起,向他们悄悄谈论城中的情况,他们都郁愤满怀,听了不胜嗟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定个妥善之策。正在闲谈之际,寺僧来唤他们去进晚餐。当下信乃对寺僧们说:“我等自上月二十四日在此斋戒祈祷七天,今晚已该结愿。因此,从明晨就准备告辞了。这是几天来的食宿费,这是这次的布施。”说着他将小文吾卖剩下的麻布和棉布以及一千五百文永乐钱赠给寺僧。他们收下,就更加殷勤款待。天黑以后三犬士去岩窟堂又商议道:“在我们这三犬士之中,只有犬饲一人洁净,我们俩在为姑母或妹妹服丧。这几天我们把这个神窟做了商谈如何救人之谷,虽有违神虑,但临战祭神就不忌触讳了。我等现已处在危急存亡之秋,犹如疲马加鞭,驰向大敌,又好似身受矢石之伤也还要抵挡一阵。所以虽是服丧之身,但并非为个人的私欲,我想神佛是会宽恕的。我们到那个瀑布下边去祓禊,为盟友犬川兄祈祷冥福,解除危难。”于是他们一齐脱掉衣服,各自让瀑布的激流击身,虔诚地念着:愿岩窟的辩才天,以及瀑布的不动明王和王子神保佑!

再说簸上宫六之弟簸上社平,于六月二十日早晨,与属吏卒川庵八逮捕了额藏和背介,把他们关进戒备森严的监狱,然后派心腹步卒二人,持诉状一封去镰仓,往返限期一昼夜。所以那天晚间初更时分,镰仓就得到消息。其控告的内容是诬陷额藏,怀疑信乃。诉状是这样写的:

杀死庄头蟆六夫妇和宫六、伤害五倍二者,乃蟆六之小厮额藏所为,老仆背介相助行凶。蟆六之妻侄犬冢信乃亦与谋其恶,然信乃已逃匿不知去向。作案前夜,被人伺机劫走的蟆六之女滨路及前往追捕者四名均被杀于圆冢山。并留下如此这般之遗书。据悉,此案已定为信乃和额藏等所为。故于案发当日清晨将额藏和背介逮捕,已关押入狱。乞请将额藏等交与属下,以为吾兄复仇。望祈检断,状诉如上。诚惶诚恐!

因此,大冢城主大石兵卫尉在镰仓官邸中召集老臣进行审议。经过挑选,他决定派丁田町进去大冢做阵代,立即命令:“宜查明事实之真伪,果如社平和庵八所诉,其情属实,则可按律执行。”于是町进次日拂晓由镰仓起程,快马加鞭,一百二十余里的路程,仅用四个时辰就来到大冢城,与社平、庵八等会面,传达了主命。他看看五倍二的刀伤,仅眉上一处轻伤,说话比平素还清晰嘹亮,便问他当时的情况。五倍二答道:“我在上月十九日同宫六去品革滨,回来已经夜深了。偏巧灯笼的蜡烛没有了,想向蟆六去借并喝点水,就到了他家,正好碰见那个小厮额藏砍倒主人夫妇后往外逃跑,不意宫六和两个随从当时丧命,连我也受了伤,实遗恨多端。”他装模作样地陈述。町进听了说:“既然如此,就不能轻易放过他。”当天黄昏就开庭审讯。士兵们将额藏和背介从监中拉出来,带到走廊下。当下町进轻声唤额藏,让他交代事情的经过。町进右边是庵八,左边是社平。点了许多灯烛,如同白昼一般。士兵拿着绳索,狱卒举着刑杖,叱喝着要他快说。然而额藏毫不惊慌,说道:“我不能让主人的仇人跑掉,当场将其击毙。此事前已讲清,别无补充。”町进听了,厉声说:“喂,额藏!你与信乃合谋,劫走主人的女儿,那天晚间在圆冢山下,她与追捕的人一同被你砍杀,还留下了匿名的遗书,你还想抵赖骗人吗?根据所闻,已完全可以肯定。你还贼心不死,又回到主人家想盗取衣服、财物,在你杀害庄头夫妻之际,又将碰到的宫六和两个随从杀死。被你砍伤的五倍二还健在,他的口诉和传闻完全一致,情况现已分明,除你之外,谁是你主人的仇人?真是个狂妄的歹徒!”对他的责骂额藏并未屈服,趋膝向前说:“虽然很冒昧,但对你所说的,我却很不明白。我在出事的前日受主人的差遣,从下总刚回来。虽不知其间的缘故,但见到主人夫妇被杀害,怎能置之不理?我将簸上大人杀了后,被伙伴们截住,竟让军木大人溜掉了,十分遗憾!犬冢君在前一天就去了下总,唤其他奴婢来问问就清楚了。另外抢走庄头女儿滨路的,是浪人网乾左母二郎,杀死滨路的也是左母二郎。有立的牌子,上面也说得一清二楚。军木大人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劣行而陷害别人。比我稍微早一点看到主人被杀的还有背介,他被五倍二砍伤鬓角后躲在地板下边了。有这些证人问问不就明白了吗?”坐在町进左右的社平偷偷与庵八互相看着冷笑。当下町进拿起插在腿上的扇子传唤背介。背介六十多岁,不仅鬓角受了伤,而且被残酷地下狱,吓得胃肠不好,只是战战兢兢地在点头,不能明确回答。町进厉目看着他说:“背介!那天晚间你确实看到蟆六和其妻被杀吗?是额藏,还是宫六?你要明确回答!杀死庄头夫妇的是额藏吗?是不是额藏?”他不住地问,背介却不回答,只是频频地点头。町进说:“这就对啦!”于是瞪着额藏说:“你这个胆大包天的歹徒,还不招吗?现已审问了背介,问他杀死蟆六夫妇的是宫六吗?他摇头。问他是额藏吗?他不住地点头。他的回答很清楚。你这小子!不抽你一顿鞭子是不会很快招供的。赶快给我打!给我打!”狱卒们应声举起了刑杖。额藏急忙回头看看说:“各位且慢!背介频频摇头又频频点头,都是因病所致。在其摇头时问是不是宫六,他不能不摇头,在他点头时问是不是额藏,他也不能不点头。怎能不听他答话,只凭动作决定黑白真伪呢?”不等他说完,就被推倒打了一百多下。可怜的额藏被打得皮开肉绽,立即昏了过去。狱卒停下刑杖,把他拉起来用水喷,这才苏醒过来。社平和庵八看到好似在说:“这才好呢!这才好呢!”他们笑着又转过身来盯着背介。町进也左右看看说:“额藏这小子胆大包天,并不是一朝能使他招供的。背介那个老家伙不说,是想暗中帮助额藏逃脱罪责。还不抽他一顿鞭子,你们手太软了。”狱卒们被他这样一责怪,粗暴地将背介推倒,还打不到十下,叫苦的声音就微弱得难以听到,他已昏过去了。狱卒把他轻轻拉起来往嘴里灌了药,才有一点儿气息,眼看着他已经没有活过来的希望了。这时已是二更时分,町进让人把背介送回牢中。背介在那天拂晓就呜呼丧命了。然而额藏既不怯懦,也不认罪。社平和五倍二很着急,私下给町进写信,送了很多贿赂,献媚讨好,希望他赶快定罪处决。町进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暗中安慰社平和五倍二说:“背介虽然死去,昨天已经招供,那就是罪证。我还有办法能让额藏招认。他即使不认罪也可用背介的口供给他定罪。你们稍微等等吧。”他这样偷偷答复他们后,便派两个心腹的士兵去圆冢山,把写着左母二郎之事的树干砍下拿来一看,果然写着那样的数十个字。因此又把额藏从牢里拉来,给他笔和纸说:“我有所思,需要你写几个字。你写:左母二郎,滨路,遵照天罚如是处之,六月十九日晚书。快写,快写!”把他右手松了绑。额藏知道无法推辞,便按他说的写了。这时町进让人把额藏比方才还捆得紧紧的,与伐下来的树干上的文字对照着看过后,勃然大怒,厉声道:“好啊!你这个歹徒。这就清楚了。这里有你在圆冢山削破树皮在树干上写的遗迹,上面写着:‘此人是恶棍网乾左母二郎,他掠夺某人秘藏之太刀,又拐骗了少女滨路,怒其不从,随将烈女杀害。遵照天罚如是处之。六月十九日晚,子初。’与你的笔迹对照,无疑是出自一人之手。因此是你与信乃合谋劫走滨路,又杀害了左母二郎等四个追捕之人。为掩盖别人对你的猜疑而如此留书,都是这厮所为,与世间的传闻相符。那里没有滨路的尸体,岂是左母二郎所杀?让信乃将滨路领走,留下伪书,都是你的主意。从这一点推断,说蟆六夫妇是宫六和五倍二所杀,显然是你的狡诈。你写道‘天罚如是’,正是你的自知之明。”他虽然如此愤怒地指责,额藏却毫不含糊地解释说:“那天晚间之事是如此这般的。”町进听了更加咆哮如雷说:“你们把他骨头捣碎了,也要让他招供!”他焦急万状。狱卒们领命将他仰面放倒在刑具上捆起来,也不分眼睛还是嘴地不停地往里灌水,额藏忍受不住,昏过去了。狱卒们停止对他的折磨,把他倒立起来让他把水吐出来,这才暂时苏醒。

此后的两三天,町进就变着法地加以严刑拷问,额藏还是和最初一样,只说是为主人报仇,忍受着百般痛苦毫不屈服。他虽时常昏厥过去,但回到监牢就安然无恙了,这是有缘故的。那天夜间额藏曾砍开犬山道节肩上的瘤子,得到一颗有忠字的珠子。从那时到现在从未离开身边,不料已经成了自己的珠子。有时把它藏在头发里、耳朵里,或含在口中。在受到杖击和灌水等严刑折磨时,虽然筋肉疼得他死去活来,但只要把珠子含在口中或用它搓搓身子,就立即消除痛苦、感觉舒畅了。杖疮一夜便痊愈,不留伤痕。町进等一点儿也不知道珠子的妙用,他暗自惊奇地想:“额藏百般遭受拷打也不屈服,杖疮迅速痊愈,他有什么妙法呢?他不像是庄头家的小厮,杀了那么些人,大概是另有缘故的。如果他有什么法术的话,既可以让你随便拷打,也说不定会逃脱的。还是赶快杀了他才是。”町进暗中这样寻思后,便派人去镰仓禀报审讯的情况,说:“背介已经招供。根据如此这般的情况判断,在圆冢山杀人之事很明显也是额藏与信乃所为。额藏理屈词穷,已详细供认杀害了庄头夫妇,为了逃脱罪责,竟诬陷宫六和五倍二是其主人的仇人。背介日前已死在狱中,虽听说信乃已逃到浒我,但因是邻国境地,尚未研究如何去追捕。额藏对严刑拷打毫不介意,或许有魔术邪法在身,时常出现怪事。如不从速将其诛戮,恐生不测。”他这样地诬陷贤良帮助邪恶,与庵八共同署名,做这份假报告。七月朔日,派去的人由镰仓返回带来批文。町进与庵八共同拆看,主君的批文如下:

杀害蟆六夫妇者既已查明为小厮额藏,则彼即忤逆之罪人。当处以竹枪之刑。簸上社平欲报仇之议虽未照准,然体恤彼乃为其兄复仇,如欲于法场代替狱卒亲自以竹枪刺杀额藏,可准其所请。额藏罪大恶极又有邪术,非同于一般人犯,务必严加戒备。

町进等欣然领命,急忙向社平和五倍二传达命令:“明日未时于庚申冢执刑,务必做好准备事宜。”这时,五倍二眉间的伤已基本痊愈。二人欢喜若狂,拜谢主恩,称颂町进策划之德,社平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笑着说:“虽未准许报仇,但能随意往那厮的肚子上刺也足可雪恨了。让我去执刑,可称得起是武运昌盛!”他接受任务后欣然退下。奸党的余孽,焉能胜天?毕竟额藏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卷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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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子神社的主神,是天照大神之父伊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