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纪二六做完买卖回到五条的旅店,比哪一天都早,还不到未时,同店住的客商都出去做生意,四下无人。纪二六觉得机会难得,便从架子上取下枕头,躺下独自寻思:“与犬江大人为仇的凶僧德用等人施计陷害之事,已告诉主人,他定会当心。然而姥雪尚不知此事,一定担心犬江大人的情况,然而又不能到他们的旅店去。三条和五条相距不远,同在一个河滩上,可是又无法将我住的店告诉他。”次日他又很早就去政元邸,到下人住的大小房间去卖糕,但不讲《军记》,即使有人一再要求,也托故不讲,只谈了些江湖上的事情取乐。亲兵卫的住处每三天去一次,向奴仆们卖糕,有人买的时候,也有无人买的日子。纪二六突然改变卖糕的做法是因为想到亲兵卫的警告,该知道的知道了,该告诉的也告诉完了,如不慎重则与卖糕的身份不相称。能背诵《军记》的名声太高,会使有心人怀疑,反对以后不利,应该慎重。又过了三四天,纪二六和往常一样把糕卖完后,回来走到五条桥头,不料遇到代四郎从对面走来,彼此都很惊讶。他们先四下看看,正在黄昏之际,过路人稀,便一同到河滩的老柳树下坐下,互相祝贺别来无恙。代四郎面有怨色道:“直冢,你可真同平素不一样,太不用心了。我早就想打听犬江大人的安否,可到政元邸却被守门人拦住,说没有木牌不准入内。所以便想找你借木牌,可是不知你住在哪个店里,毫无办法。每天在等待你的消息,现已到了九月中旬,你知道我等得多么着急呀!因为实在放心不下,便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的住处。反正京中京外不过一二十里路,不算太远,心想打听着看,便随便走,今天已第三天还是毫无下落,正想回三条,幸而在这里见到了你。你住在哪个旅店?知道少爷的安危吗?到底他怎么样?”他焦急地这样问。纪二六拦住他说:“你且等等。”说着往四下看了看后,低声说:“是啊!老翁恨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至今没有与你通消息,是有个秘密的缘故。小可前接受犬江大人的指示后,便住在河那边的一个客栈,扮做个卖糕的,用那个木牌可以自由出入政元邸。在做买卖当中表演点节目,通过背诵《太平记》,可以随便出入下人住的大小房间,所以探听到了那里的一些秘密,已告诉了犬江大人。”于是他便从头到尾把德用和坚削之事、谗言诬陷之事、政元的心术和奸计,以及有关比武的消息和亲兵卫所指教的糕书与酒书之事都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又接着说:“小可虽想把这些秘密都告诉你,但唯恐去到你那里,士兵和随从们感到奇怪,即使是自己人让无必要的人知道也容易泄露,姑且听其自然。这是犬江大人在酒书中教导的,很有道理,所以便一直保持沉默,请老翁不要怀恨。小可能出入犬江大人的住处,与奴仆们也熟了,但大人不许与他见面。现在即使把木牌借给你,也对事情无益,反而会被守门的怀疑。如问起木牌的出处,不是制造祸端吗?连小可也进不得邸了。不仔细想想会后悔的。”代四郎仔细听着,不觉长叹道:“原来这次之祸是那德用等之所为。幸而犬江大人现在安然无恙。然而他们的毒计是不会停止的,啊,太危险啦!该如何是好呢?”纪二六稍事沉吟后说:“思想此事,德用即使不断地谗言陷害,施展毒计,幸而政元只同意比武,据说德用所提的其他奸计俱都不取,大概政元的心意是看中了犬江大人的人品和他的武勇。果如此,定不会加害,反而似乎安全。”代四郎听了点头道:“你这样一说我想起件事。起初我们的船到浪速海滨时,根据犬江大人的吩咐,我先来此地打探世间的风声。京师特别好男色,胜过好女色,同时据说政元很早就悄悄地修外法,故无正室和侧室。然而自弘法之后玩弄男色连法师都许可,政元也一定会爱桂花的(注:概指男色) 。如果是那样,他始终把犬江少爷扣留在身边,想做娈童,那么就没有年月放他回安房了。真是令人左右为难,以后怎么办?”纪二六听了含笑道:“这虽然难以预料,但是犬江大人颇有神通,有临机应变之才,纵然政元有那种情欲,也容易避免。更危险的是比武的旨意,然而凭犬江大人的本领,是不会有失的。这一点请放心。今天不期而遇,彼此长谈不觉天色已晚,虽想同至旅舍继续交谈,无奈我在旅店与客商们住在一起,耳目众多。倘若日后想与小可会面,可早晚在此桥头等候,我出去做生意来回都从这里经过,很容易见面。”代四郎听了点头道:“好了,我明白了。你真是陪臣中难得的才子呀!犬江大人看中了你,委以这样的重任,这个眼力也值得称赞。倘若你不在这里,我岂能详细听到那里的秘密?十分难得,十分难得。”他如此夸奖,纪二六搔搔头说:“这样说好像在高抬自己——小可之父原是常陆鹿岛的乡士,家境衰落,双亲早就去世,既无同胞兄弟,又无可投靠的亲戚,只有现在的主人蜑崎照文是我的舅舅。小可十二岁时就寄居在那里,得到他的照顾,并拜他为师教小可学文习武。最近又提拔小可做他的侍卫,实不知怎样报他的大恩。这次让我代替主人担此重任,无法推辞便承担下来。这也是私下之言,不要对外人讲。”代四郎听到他初次透露自己的身世,感叹不已,说:“虽然起初就不认为你是卑贱出身,但没想到竟是蜑崎大人的外甥,失敬,失敬!请原谅。那么就改日再在这里相见。”他说罢起身,约好他日再会,便分手各奔东西了。

这且按下不提,却说犬江亲兵卫,那天教给纪二六糕内传书的计策成功,便在左右无人之际把糕掰开,一个个拿出里边的藏书揣在怀里后只吃了米面馒头的皮,把剩下的给了院中的狗,把馅糕给了奴仆。当晚在夜阑人静后,独自躺在枕上借着灯光,打开来看,知道德用的谗言陷害和政元的虚伪之事,然后将信很快烧掉,倚枕而思:“管领诡称将军钧旨将我留下,其中定有缘故,但却未想到结城恶僧德用竟是香西复六之爱子、政元的一奶同胞。那小子想施毒计算计我,但邪不克正,待通过比武的胜负寻求回国之路,只好听其自然而已。”他这样想毕,那天晚间睡得很安稳。这样又过了一旬,秋日将尽。这时香西复六派人来拿着将军的书信,向亲兵卫传达旨意,书信大意说:“寡君好歹得到政务之暇,想明日与你见面,接见的时间是巳时。”亲兵卫立即写了回书交给来使,然后便进行准备。他心想明天的参见定是比武之事,但并未露声色。次日清晨穿好朝服,腰挎双刀,慢慢走出住处。那两个管事的小吏在前边引路,左右跟了两个侍卫,并有持鞋、扛柳条箱子的奴仆跟在后边。亲兵卫从便门进去,由近侍带路来到正厅,香西复六迎出来,传达了这一天有关接见之事。当下有两个近侍从左右慢慢走过来,把中间的隔扇门拉开一看,政元穿着长裙裤,腰间插着短刀坐在正厅的上座。有司们列坐左右,其中有五个武士,有的圆眼苍须、有的高大魁梧、有的穿着深蓝色或茶色的上下身礼服,窄肩短襟,绉纹绸短袖棉袄露着胳膊,打扮几乎一模一样,腰间各挎着二尺五六寸长的短刀,端肩叉臂,都坐在有司们的上坐。另外在政元的身后有个法师,年纪大约三十八九岁,身材高大肥胖,面色浅黑,生就一双蛇眼,狻猊鼻子,内外穿了两件灰色丝绸棉袄,黑纹纱的僧衣双袖高卷,用束袖带系在脖后,故意不披袈裟,叠于扇上放在身右。此人不是别人,便是那刑余的凶僧德用。他远看着亲兵卫,目光可怕,凶相毕露。

香西复六登时带领亲兵卫进前叩拜后奏道:“犬江亲兵卫已奉召来到。”政元则让亲兵卫进前,慢条斯理地说:“犬江仁汝听着,将军早就说想观看你的武艺,但因公务太多,尚难确定在哪一天。昨天降旨让我先看看,赶快将胜负上奏。因此今天在我府中实际检验一下。比武的次序:第一是柔道;第二是击剑;第三是舞枪;第四是射箭;第五是火枪;第六是棍棒。比赛的对手不过五六名,多半是本家的勇士,或将军家武林虎贲的英臣和警卫的武士。复六,你把他们给引见一下。”那几个武士听了便一同趋膝向前。当下香西复六对亲兵卫说:“犬江大人,此位是柔道擒拿名家二阶松山介允可的弟子、此地的浪人、本家武士们的教师,赐月俸数口的无敌斋经纬。其次是击剑的教师,也是本家的客游、鞍马海传真贤。再次是枪法的名人、将军家的勇臣、澄月香车介直道。第四位是骑马打枪得心应手的名家、也是本家的英士、种子岛中太正告。下来是射箭的名家、昔年在后醍醐天皇时代以射落南殿附近飞行的怪鸟而闻名的隐歧次郎左卫门尉广有的六世孙、当今的警卫武士、秋筱将曹广当。”一个个被引见后,他们一同向前与亲兵卫报名见面。稍过片刻,政元唤亲兵卫道:“在我身后的这位武艺高强的和尚,是东国的客僧,原与本家有俗缘。这位僧人生来膂力过人,胜过有名的弁庆,有能自由使用六十斤重铁鹿杖的本领,更擅长击剑和柔道,就是善于斩箭的但马和和田新发智也不在他的话下。因此他也想做汝的对手,想看看汝之本领。”他说罢向身旁看看。德用立即进前对着亲兵卫,相互只默默施礼,又坐在武士们的上座。当下政元又说:“亲兵卫和同他比试的武士们都听着,比武是用木刀,枪把枪尖拔掉,但是也可能因受重伤而丧生,应该知道。即使一时失手有所伤亡,也是咎由自取,互相不可结仇,要交上这样的誓约书来。但可请求用真刀真枪,那要看时宜,轻易是不允许的,然而誓文上有这一条。你们也都该知道。”他说过后,有司拿来誓约书,高声朗读后,亲兵卫和对手的武士以及德用都表示同意,然后在各自的名下画押,并咬破手指按上血指印。有司拿起来交主君呈阅。政元仔细看过说:“那么汝等就退至别席各自准备。正晌午时我来观看汝等一决胜负。亲兵卫,汝感如何?能行吗?”亲兵卫说:“微臣年在弱冠,尚未成熟,然而被您看中已无法回避,即使敌不过那些勇士们,为武士者也不能因怕对手而临阵退却,如果是那样,只好立即剪掉发髻去高野山为僧,而被他人耻笑。”德用听他这样回答,用斜眼儿看看,显示自己的英勇。政元苦笑了一笑说:“那么就赶快准备吧,一会儿见。”然后起身到里面去。德用目送了片刻后,对无敌斋等说:“洒家以武勇著称,很不像个出家人,今与你们一起参加比武,可能被耻笑。然而三四百年来,比睿山的僧众,奈良的法师不少是以武勇著称的,僧侣也是国家的臣民,为仗义而不能不挥舞弥陀之利剑。即使不是真剑,吃我这一棒谁也别想活着。死而无怨在誓文中已经写明了,管领高见,想得周到,实在佩服!佩服!”他这样自夸。复六拦阻道:“不要净夸口。请犬江大人和各位勇士暂且退至别席,用过赐餐后赶快做准备。”近侍们听了,将亲兵卫和德用分别领到两个房间,其他武士同席,都被带领了入席。

过了些时间,时钟已响过了正晌午时,敲起了比武的咚咚鼓声。犬江亲兵卫立即身着铠甲和护肩、护腿,把裙裤的裤脚挽得高高的,腰带伏姬神授的短刀,右手提着小月形的名刀,由侍卫们领着,慢慢走出庭院去比武场。那五个武士,无敌斋经纬、鞍马海传真贤、澄月香车介直道、种子岛中太正告、秋筱将曹广当各由一两个徒弟拿着木刀枪棒、弓箭火枪和枪弹火药来到比武场。其中德用在南蛮铁的连环甲上面穿着白绸子棉袄;黑纹纱裙子掖得高高的,用带子系着;腰挎鲨鱼皮把的戒刀,系着打银钉的细链护肩和十王头的护腿,全副武装。他头戴灰色的绢头巾,上有个金箍,系着束袖带,手持那个新制的铁鹿杖有六十多斤重,挟在腋下;足登白麻的高底战鞋,让他的徒弟陆释坊坚削拿着折凳,满脸杀气,有以一当千的威风。其他五个武士有身穿连环甲的,有穿腹甲的,在外衣的里面都套着铠甲,棉袄、裙裤很漂亮,都系着束袖带,其中德用打扮得最为华丽,威风凛凛无与伦比。且说这里原是跑马场,有二三十丈见方那么大的一块平地,左右是草坪和土堤。在中间十几丈见方的地方,围着齐腰高的方眼儿篱笆,四面有四个小门。在南面的堤上高搭看台,如同楼阁,檐下拉起紫色的幕帐,后边立着五六对贴金的围屏,扶手的栏杆上搭着许多张猩猩红的毛毯。四下是耀眼夺目的吉野和龙田的春花秋叶,一眼就可观赏到。在高搭看台的土堤下,铺着镶边儿的席子,有两三名执笔的有司在小桌子上研墨,把比赛的名次簿翻着,在等待着记录胜负。另外在北面的土堤前篱笆内有两位监赛官,身穿呢子短上衣和缎子的和服裙,坐在凳子上。其他不少跟随的武士和五个比武的武士的门人,以及执勤的官吏和一百多名警卫的走卒手持捕棍,守卫在比武场的四周。还有配着各种马鞍的数十匹马由马夫牵着也来至堤下,这虽然不是为比武准备的,但为数这么多,大家想不是为了加强戒备,便是准备给胜者发奖。到了比武的时候,以击鼓为进,鸣金为退。有司们把这几条和死而无怨的誓文又对亲兵卫和对手的武士以及德用朗诵了一遍后,传达政元的命令。

却说政元身穿华丽的印着家徽的上下身礼服,腰带小刀,太刀让近侍拿着,已端坐在看台的中央。扈从的老少臣仆,以香西复六为首,有司和近臣共二三十名,都身着朝服,整齐地列坐在两旁。稍过片时,敲起了比武的大鼓,从东方的小门进入比武场的不是别人,正是犬江亲兵卫仁,裙裤高挽,装束打扮已在前面叙过,先对政元的看台,跪下一条腿低头作揖,很有礼貌,毫无怯懦之色,然后面朝西等待对手上场。陪同的武士拿着长棒和木刀站在亲兵卫的身后。第一场规定是比试柔道和枪棒。鞍马海传是个猛汉,急忙进入比武场对两个监赛官说:“太刀是战场上的主要器械,即所谓短兵。柔道是最流行的武艺,只适用于巷战的搏斗。在下蒙允许进行第一场比武。”他匆忙说罢,也不等答话,便至亲兵卫身边,相距五六尺远,跪下一条腿,相互默默施礼。海传的随从是允可的弟子,跟在后边,他把携带着的三尺多长红木刀放在二人对坐的中间;亲兵卫的随从也想把木刀拿过去,亲兵卫急忙拦阻说:“不要,某有惯用的这把铁扇子。”海传听了责难道:“原来你不把我当对手想侮辱我?不然就是想在输了的时候,以兵器短为由进行抵赖。真是愚蠢的伎俩,拿木刀!”亲兵卫听了莞尔笑道:“不,战斗之利不在器械之长短,或因敌之多寡,或因地之宽窄。长短武器都有用,长武器虽有利于厮杀,但不便拼刺,岂只是长器械有利?”他说着拔出腰间的铁扇在右手拿着说:“这把铁扇对我来说胜过防身或杀人的宝剑。与其那样费心,莫如赶快试试本领。”海传听到他的责备,性急火起,气得满面通红,厉声说道:“小猴崽子休得夸口,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他这样骂着,拿起木刀突然起身,“哇呀”一声劈头便砍,亲兵卫轻轻地转身,用铁扇接住或拨开,闪转腾挪,神出鬼没,犹如风驰电掣,或飞鸟的来去无踪。手捉不到,击又击不中,海传虽施展出所有的招数,但眼前好像有数千把铁扇把他层层围住。这个鞍马海传真贤年约四十多岁,身高五尺八九寸,黑头发、赤胸毛、浅黑的面孔、眼角裂着,声音好似铜锣一般。他深得鞍马八流 (1) 一派的剑术奥秘,在京师很有名气,受教者不下千人。因此他便认为天下无敌,随便大夸海口,更不把亲兵卫这个文雅的少年放在眼里,也不顾比武的规矩,急着动手,恨不得一下便将对手击倒。可是没想到被对方占了上风,自顾抵挡而无还手之力,但还是鼓着劲儿,连吼带叫地拼搏。

闲话休提,却说亲兵卫对他那盛气凌人的娴熟刀法毫不在乎,手持一尺二寸的铁扇,左接右挡以逸待劳。海传终于有些气力不支,刀法紊乱,步法蹒跚。亲兵卫突然闪开,用铁扇猛击海传之右手。他的手腕似乎被打断,不觉木刀落地。亲兵卫迅速飞起一脚,将海传踢了个筋斗,高高摔下便起不来了。跟随的弟子,赶忙拉着他的肩膀退了下去。跟随亲兵卫的武士,给亲兵卫斟了碗水,亲兵卫仅用水漱了漱口,泰然自若地在等待另一个对手。这时又响起了鼓声,从篱笆的西门又走进来个武士,不是别人,正是枪棒和柔道有名的无敌斋经纬。他也不过四十岁,身着铠甲打扮得很利落,身后跟了两个徒弟,其威武虽不亚于海传,但无怀恨的神色,先对监赛官默默施礼,然后面对亲兵卫坐下莞然一笑说:“犬江君真了不起,方才已看到您的本领,某虽不是您的对手,但被选来难以推辞,请试某一棒。”亲兵卫听了说:“棒是长兵器,用铁扇不相适应。那么晚生也持棒作陪吧。”左右随从听了,给他们各递过去一根六尺长的白木棒,二人接过后起身。无敌斋经纬往后退退,看了看棒,又捋了捋,然后把棒抡起来,如同风车之轮,连经纬都看不大清了。无敌斋收住招数,又重新拿好棒说:“那么就请吧!犬江君。”他说着摆好架势,没有立即进攻,突然很难受的样子紧皱眉头,“哎哟”地哼叫着说:“犬江大人请等等。”他拦住对手后稍向后退退说:“我最近时常有抽筋的病,现在又犯了病,手脚抽筋发麻受不了。十分遗憾,改日再比试吧。请监赛官美言上奏。哎哟!疼得要命。”说着撒手把捧扔了,跛着脚退下。跟随的弟子吓得面面相觑,拾起棒一同跟在后面。下面是骑马的比试,监赛官慰劳亲兵卫后让他退下。他们便一同去见主君政元,启奏了亲兵卫与海传的胜负之事和无敌斋的突然发病。除经纬的弟子和袒护他的人之外,都互相使眼色拉袖子说:“无敌斋真狡狯,见海传败下阵,就想法脱逃,突然发病,不该答应他,该让他上场狠狠惩罚他一下。”很多人窃窃私语,指手画脚地在讥笑。下边是在马上使枪决雌雄,早上规定要去掉枪尖,代之以用素绢袋装上白粉的粉球,人穿黑甲、黑袄和黑纱的战袍,马是黑的。已做好这个准备,各赐给亲兵卫和香车介上述的枪马。

当下澄月香车介直道对监赛官陈述道:“在下已见过犬江亲兵卫的本领。他虽然年少,但是以一当千的勇士。倘若在战场上,多数人与之交锋定能斩杀他。因此,如借给在下一个人定能取胜。如单身一人实无十二分把握。”他这样地有些为难。政元听了禀奏道:“原来直道有些胆怯呀。请求要个帮手,可是善使枪而能敌得过亲兵卫的,除他之外就找不出别人了,这可如何是好?”没待政元说完,他身后的近侍中有个壮士,忽然应声答道:“我君如何说无人?不要灭我方的锐气。”那人说完走上前来,恭敬地对主君叩头。政元吃惊地仔细看看,这个近侍名叫纪内鬼平五景纪。此人身材矮小,面容枯瘦,如同螃蟹,其勇则好似挡车的螳螂。当下鬼平五把头抬起来,愤愤不平地说:“臣之枪术一艺虽深得其奥秘,但自总角时好投石,终以此技自得,击树梢之群鸟或梁上之窜鼠,百发百中,胜似养由基百步穿杨的箭法,人皆称赞。因此送给臣一个绰号,叫今三町,这样命名是说臣的本事与昔日源为朝的勇臣三町砾纪平二大夫不相上下。这一点主君也许有耳闻,请允许微臣帮助澄月大人,打倒亲兵卫如探囊取物。”他不住地请命。政元听了说:“汝说得是。然而投石乃飞器,增加一个对手变做两个人,已不太光明正大,怎能又使飞器呢?先去说给亲兵卫,听他的回答后再说。”监赛官领命退下,将此事说给亲兵卫后,问:“你看可以吗?”亲兵卫答道:“单身对付两个对手,虽非所愿,但在战场上又怎么办?然而投石是很难对付的。除在保元年间的三町砾(注:即在三百米之外投石百发百中的上述的纪平二) 外,唐山也有两三个有名的。即:曹国的武大智及其弟子猱飞都以投石多立武功〔见《六合内外琐言》卷十六〕 ;并有最近明吴门彭兴祖之弟彭某据说也善投石〔见《五杂俎·人部》〕 ;还有最近传来的稗史小说元人罗贯中之《水浒传》中有没羽箭张清。没羽箭是没有羽翎之箭,投石如没羽之箭,因此《水浒传》的作者,给他起个那样的绰号。我想纪内君也不过如此,因此就这一个人都防不胜防,对付两个对手再加上投石的暗器,虽没有把握,如推辞则好似胆怯,是勇士的耻辱,就那样办吧。”亲兵卫立即答应了。监赛官又回到看台对主君政元说:“亲兵卫已经答应了。”他们详细禀奏后政元说:“那就赶快准备吧。”政元答应了鬼平五的请求,所以他欣然领命走出去至香车介的身边,告诉香车介后做出场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第三场比武的战鼓咚咚敲响了。犬江亲兵卫从东门出场,在马上打扮得很威武,腋下挟着无尖的长枪。香车介也骑在马上从西门出来,一样的打扮,连马都是黑的。双方将马靠近报名捋枪,一上一下展开搏斗。彼此都用尽了所有的招数,还是不分胜负。这时直道有些不支,枪被压住,亲兵卫用枪尖的白粉袋一刺,直道的战袍就涂上个很明显的白印,原是黑色战袍,在衣襟和护胸上已被涂了不少白点儿。这时纪内鬼平五景纪,身穿铠甲威风凛凛地拍马从西门驰进赛场,在亲兵卫的身后相距五六丈远,准备掷出颗石子将亲兵卫打倒。毕竟景纪投石是否击中了亲兵卫,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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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鞍马八派是剑术的一派,据说在源平时代由吉冈鬼一始创,由鞍马寺的八个僧人传授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