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绵延是迅逝的广袤——此外还有一种距离或长度,我们对它所生的观念不是由常存的空间部分,而是由飘忽消逝的连续(succession)的各部分来的。这种距离就叫做绵延 (duration)。绵延的各种简单情状,就是绵延的各种不同的长度。这些长度亦是我们所能观念到的,就如:时辰、日、年、时间、永久 等等。

2 绵延观念是由反省一系列观念来的——有一个人问一个大人物说,时间是什么?那位大人物就答复他说,“你如果不问,我还知道”(Si non rogas intelligo)(译者按系圣奥古斯丁语),这个意思归结起来就是说:我愈思想它,愈不知道它。这个答语或许会使人们相信,时间虽能显现一切事物,而其本身却是不能被发现的。人们所以想时间、绵延和悠久三者的本质是很深奥的,亦正有其理由在。不过这三者虽似乎是我们所不能了解的,可是我确乎相信,我们的知识来源之一——感觉或反省——就可以把这些观念清晰地、明白地供给于我们,一如其供给我们以那些比较不含糊的观念似的。不但如此,而且我们亦会发现,悠久观念亦是同其他观念由同一根源来的。

3 要想正确地来了解时间 和悠久 ,我们应当仔细考察我们对绵延 有什么观念,和获得那个观念的途径。人们只要一观察自己心中的现象,就会显然看到,他们只要醒着,则他们的理解中,一定永远有一串连续不断的观念。我们所以发生了连续 的观念,就是因为我们反想到人心中这些前灭后生的观念的现象。所谓绵延就是那个连续中任何两个部分间的距离,或人心中任何两个观念出现时的距离。因为在我们思想时,在我们心中连续地接受各种观念时,我们知道我们是存在的。因此,我们就叫我们自己的存在(或继续存在)为我们的绵延,而且任何东西只要同我们心中观念的连续是相应的,则它的继续存在亦可以叫做它的绵延,这类事物是同我们的思想同时共存的。

4 我们分明看到,我们的连续观念同绵延观念所以生起,乃是因为我们反省自己心中前后相接的那一系列观念;因为我们若非考究我们理解中前后连续的那些观念,则我们便没有绵延的知觉。那些观念的连续如果一停止,则我们的绵延知觉亦跟着就停止。人只要酣睡一度——不论一时、一日一月、一年——他就会在自身明白地试验到这一层。他如果睡着或不思想,则他对于事物在此期中的绵延便无所知觉,便完全不理会;而且在他看来,他停止思想的那一刻和重新开始思想的那一刻,中间似乎没有任何距离。说到醒着的人,他如果真能只把一个观念保留在心中,并没有其他观念的变化和连续,则我确信他亦会有同样的情形。我们常见,人如果专一地把思想集中在一件事物上,而且在潜心沉思时,全不注意他心中那一串观念,则他亦会把那段绵延的大部分溜过去,而且认为时间是较短一点的。而在睡眠时,远隔的两部分所以连合为一,亦是因为在那时候,我们心中没有观念连续下去。因为人在睡时如果做梦,而且各种观念会挨次为他的心所知觉,则他在那段梦境里,亦会有绵延的意识,亦会意识到绵延有多久。因此,我就明白看到,人们之所以获得绵延观念,乃是因为他们反省自己理解中前后连续的那一串观念。他们如果观察不到这一层,则世界上不论有什么事变发生,他们亦不会有了绵延的意念。

5 绵延观念亦可以应用在我们睡眠时的那些事物上——人的绵延观念虽然是由反省自己思想的连续和数目来的,可是这个意念亦一样可以应用在他不思想时仍然存在的那些事物上;正如他借视觉或触觉由物体得来的广袤观念,亦可以应用在无物可视,无物可触的那些距离上一样。因此,人在睡时或不思想时,虽然知觉不到那时期中经过的绵延的长度,可是他既然看到日夜的流转,并且看到,日夜的绵延长度在现象上是恒常而有规则的,因此,他就能假设,在他睡时或不思想时,昼夜的代谢亦是同在别的时候一样照常进行的——因此,他就会想象,会承认,他在睡时亦有绵延地长度。不过亚当(Adam)和夏娃(Eve)(如果世上只有他们)如果不照平常的样子在夜里睡觉,而只是在整个二十四小时内睡下去,则那二十四小时的绵延可以完全不为他所觉察,而且永久脱出于他们的时间记载而外。

6 连续观念并不起于运动——我们的连续观念既是由反省自己理解中前后相承的各种观念的出现来的,因此,有的人就以为我们这种观念所以生起,乃是因为我们能借自己的感官,观察外界的运动。他的意见亦许与我的相同,不过他应当知道,运动所以能在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连续观念,亦只是因为它能在那里产生了一长串继续的清晰观念。因为一个人在观看一个真正运动的物体时,如果那种运动不能产生出不断的一长串观念来,那么他亦完全知觉不到有运动。就如一个人在海上,四无陆地,天气晴朗,水波不兴,则他虽在整个一小时内观察那个日、那个海或那个船,他亦完全看不到哪一样有了运动;实则三种中有两种(或者三种)在那个时间中已经移动得很远了。不过他一见了它们同别的东西的距离变了,而且这种运动一在他心中产生了任何新观念,则他会看到已经有一种运动发生。但是一个人周围的一切东西虽都静止,而且他虽看不到任何运动,可是在那个寂静的时间内,他只要曾经思想,他就会看到自己思想中各种观念在自己心中依次出现,而且他虽看不到有运动,他亦会看到有连续。

7 因此,我们就看到,一些恒常的运动,如果太慢了,为什么就不容易为我们所知觉;因为它们由此一个明显部分移于彼一个明显部分时,它们的距离变化得太慢,不能使我们得到新的观念、只有在经了较长的时候以后,我们才能得到。因此,在我们的心中如果没有一长串新观念继续出现,则我们便没有运动的知觉。运动知觉既在于一种不断的连续,因此,我们如果没有一系列变化不断的观念,我们就看不到那种连续。

8 另一方面,各种物体如果运动得太快,使感官不能清晰地分辨出它们运动的距离来,因而在心中不曾引起任何一系列观念来,则我们也知觉不到它们是运动的。因为任何旋转的东西,如果其旋转的时间比我们心中通常观念的蝉联时间为短,则我们便看不到它的运动,而只看它是那种物质,那种颜色的一个完整的圈子,而不是那个运动之环的一部分。

9 观念的连续有一定的速度——因此,就请别人来判断一下,在醒着时,我们心中观念的互相连续是否有一定的距离,差不多好像灯笼中为烛光之热所打动的那些影像一样。它们在连续着出现时,虽然有时快,有时慢,可是我想在人醒时,它们的快慢程度一定差不了许多,我们心中互相衔接的那些观念的连续,似乎有一定的快慢限度,它们或迟或快总不出这个限度。

10 我所以有这种奇特的猜想,乃是因为我看到,在我们的感官接受印象时,我们只能在某种限度内,来知觉到一种连续,这种连续的积度如果太快,则在事实上,虽真有连续,我们亦觉察不到这种连续。一个炮弹如果经过一间屋子,并且在经过时,炸去人身上任何一种肢体和有肉的部分,则我们分明知道,它一定曾经连续地打动了屋的两壁,而且它一定先经过肉的一部分,再经过另一部分,如是一直继续下去。这种推断虽同任何解证一样明显,可是我相信,人虽感觉到弹击的痛苦,虽听见弹击两墙的声音,而他在那样快的打击所引起的痛苦和声音中,依然知觉不到有任何连续的时间。在这样的绵延时间中,我们并感觉不到有任何连续,因此,那种连续可以叫做一刹那 ,因为它所需的时间只是心中一个独立观念(无其他观念与之连续)的时间,在其中我们并看不到有任何连续。

11 运动如果太慢,如果不能按照人心接受新观念时那样的速度,来供给感官以一长串新鲜观念,则亦有上述情形。在这种情形下,在运动物体所呈现于感官的那些观念空隙中间,思想中别的观念就会跑进来,因此,我们就没有运动的意识。那种东西虽是真正运动的,可是它同别的物体间可觉察的距离的变化,既然不能如人心中各种观念互相连续得那样快,因此,它似乎就是静立的,就如钟上的针和日晷上的影子,同别的虽缓而无间断的运动便是。在隔些时候以后,我们虽可以借着距离的变化,看到它已经运动了,可是我们并看不到运动自身。

12 这个系列就是其他一切连续的标准——因此,在我看来,在醒时,观念的有规则的恒常连续就成了其他连续的度量和标准。任何连续或运动如果比我们观念的连续为快,则我们便意识不到一种恒常而继续的连续,那种运动如果慢得赶不上人心中观念的进程(或它们的连续速度),则我们会觉得它在中间是有间断的。两种声音或痛苦如果在连续中只费了一个观念的时间,则发生了前一种太快的情形。在运动物体的各种显著距离所呈现于视觉的各种观念之间,或在互相连接的各声音、各气味之间,如果有别的观念进入人心,则发生了后一种太缓的运动。

13 人心不能长久地确定在一个观念上——我们心中的各个观念既然在不断的连续中经常有所变化、有所移动,因此,人们或者会说,我们并不能很久地来存想任何一件事情。人们说这话时,如果意思是说,我们不能在心中长久地保持单一的一个观念,而无所变化,那么我想,事实亦真是如此的。在这方面,我们并没有可以解释这个现象的任何理由,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观念是怎样形成的,是由什么材料做成的,它们的光亮是由哪里来的,它们是怎样出现的。因此,我们只能诉之于经验,只能使任何人来试试,自己是不是可以在心中长久地保持一个无变化的观念,而不让其他观念现出来。

14 要做试验,则人可以试试任何形象,任何度的光或白色,或其他东西。我相信,他一定不能把别的一切观念都排斥于他的心以外。他不论如何提防,别种观念,或前述观念所引起的各种思考(每种思考就是一个新观念),总会常常地在他的心中相连而至。

15 在这方面,人们所能为力的,只有留心观察自己理解中依次出现的那些观念,或者指导它们,或者把自己所喜的,所用的那些观念召唤出来。不过他总不能把新观念的不断连续打断了,虽然他平常可以随意留心观察它们,或不留心它们。

16 观念不论如何做成,都不含有运动的意识——若问人心中这些观念究竟是否是由运动来的,则我可以不在这里来同人争论。不过我确乎知道,那些运动的出现,并不含有运动观念,而且人的运动观念若非是由另一条途径来的,则他便完全不能得到运动观念。这就很足以为我的学说张目,很足以证明,我们所以有连续观念同绵延观念。只是因为我们注意到自己心中那些前灭后生的观念;而且我们如果没有后一种观念,则我们便得不到前一种观念,因此,我们所以有绵延观念,并不是由于运动,乃是由于我们在醒时心中有一长串观念;因为运动所以使我们发生绵延的知觉;亦只是因为它能在我们心中引起不断的一系列观念来(如我方才所说)。不止如此,而且他们心中纵然没有运动观念,只有别的一长串观念前灭后生,则我们亦可以得到清晰的连续观念同绵延观念;而且清晰的程度,正同我们由运动着的两个物体距离的变化,所得到的绵延观念一样,(因为两个物体间距离的明显变化,可以引起一系列观念来,这些观念又可以引起绵延观念来。)因此,我们纵然没有运动意识,我们亦一样可以有绵延观念。

17 时间是由度量划分过的绵延——我们既然得到绵延观念,则我们的心自然会寻求一种度量来计算这种公共的绵延,来判断它的长度,并且来考究各种事物存在的井然的秩序。没有这一层,我们大部分的知识就会纷乱了,大部分的历史亦会成了无用的。我们这样考虑就把绵延分划成各个段落、各个时期、各种长短。在这种观念下的绵延,我想可以要当地称它为时间 (time)。

18 一种良好的时间计算法应该把时间分划成相等的各周期——在计算广袤时,我们只需把我们的标准或尺度应用在我们所要量的那种事物上。不过在计算绵延时,我们并不能如此,因为我们并不能把两个互相差异的,连续部分合在一块,互相度量。只有绵延能度量绵延,亦正同只有广袤能度量广袤似的。因此,我们在恒常的物质部分方面,虽能以不变的度量来计算广袤的长度,如吋、呎、码等等,可是我们在绵延方面,并不能有恒常不变的度量标准,因为绵延就是一种迅速的连续。因此,适当的时间计算法,必须把绵延的全长,借着屡屡重叠的周期(period),分划成表面上相等的各部分。绵延的任何部分如果不为那些周期所分划,所度量(或者只是被人心认为是如此分划的),则它便不会归在时间的意念之下:就如人们常说,“时间发生以前”(before all time),“时间消灭以后”(when time shall be no more)。

19 日月的循环是计算时间的最好尺度——日的日转和年转自创世以来,就是恒常的、有规则的、为一切人类所观察到的,而且人们假定日转同日转、年转和年转都是前后相等的,因此,人们就很合理地用它们来计算绵延。不过各日的区分和各年的区分,既然依靠于日的运动,因此,人们在这方面就有一种错误,就以为运动和绵延是可以互相度量的。因为人们在计算时间的长度时,既然习于分、时、日、月、年等等观念,而且一提到时间或绵延,他们就会立刻思想到这些观念(时间的这些部分都是由那些天体的运动计算出的),因此,他们就容易把时间和运动混淆了,或者至少以为它们互相有必然的联系,实则各种观念如果能在似乎相等的绵延的各距离间,按照周期恒常地出现(或恒常地有所变化),并且普遍地为人所观察,则亦能分划时间的各种间距,正如所应用的那些标准之能分划一样。因为我们如果假设,日(有人认它为火)可以隔着相等的时间距离,按照它每日到天顶一次时所需的时间距离,在天空燃烧起来,在十二小时以后又熄灭下去,并且假设在一年的旋转期内,它明显地增加其热度和明度,随后又降回来:——我们如果这样假设,则这些有规则的现象,不是可以给能查看它的一切人们度量出绵延的距离来么,而且在度量时,不论有无运动,都无所分别么?因为各种现象如果是恒常的、普遍为人所观察的,而且是隔着相等的周期的,则虽没有运动,它们亦一样可以给人们计算出时间来。

20 我们之计算时间并非借着天体的运动,乃是借着它们的周期现象——因为不论水的冻结、不论植物的开花,只要能在地球上的各部分,按着相等的时间距离,周而复始,则我们便可依此来计算我们的年季、正如依靠日的运动似的。事实上,我们亦见美洲有些民族就是以鸟的按时来往来计算其时间的。因为不论一阵寒战、一种饥渴意识、一种气味,或一种滋味,或任何其他观念,只要常常能按照相等的时间距离,普遍为人所注意,则它们一定会度量出连续的进程,分划出时间的距离来。因此,天生的盲人们虽然不能知觉运动,虽然不能以运动来分划年季的流转,可是他们亦一样能以年季来计算时间。一个盲人既然能以夏热、冬寒、春花之香、秋实之味,来计算其年季,那么我就问,他是否可以比古代罗马人,以及许多其他民族,有较好的时间计算法。因为罗马人的历法到了恺撒时才加以改正,至于别的民族,虽亦自夸为采用日的运动,实则他们的年季是很不规则的。各国所计算的年季的精确长度,我们是难以知道的,因此,在编年史之间,就发生了不少的困难,因为各种长度虽然说都是由日的精确运动来的,可是它们的互相差异是很大的。我们如果再按着近来那位总明的著作家(Thomas Burnet)来假设,由创世之初到洪水以前,日常在赤道上转动,并且每日的时间都一样长久,而且它又能把自己的热和光平均分配于地球上各部分的居民,而且在整年中它距热带的远近亦毫无变化;则我们便不易想象(虽然有日的运动),洪水以前的人民一起首就会以年来计算,或以他们所不能明白分辨的时段来度量时间。

21 绵延中任何两部分,我们都不能确知是相等的——不过人们或者会问,“没有有规则的运动(如日或其他东西的运动),则我们怎么能知道各个周期是相等的呢?”我可以答复说,我们所以知道任何别的循环现象的距离相等,亦正同我们知道每日的循环现象距离相等一样。我们所以知道它们,只是因为我们借着心中相间出现的一长串观念,来判断它们。借着这串观念,我们可以在自然日(Natural days)中发现出不平衡来,不过在历日(the artificial days)中,却不能发现出来,因为历日已经假设是相等的,因此,它们就可以合乎计算之用。较精确的考察虽然在日的自转方面发现了不平衡,而且我们虽然亦不知道年转是否亦是不平衡,可是我们既然假设这些旋转运动在表面有相等的时间距离,因此,它们虽不能精确地度量绵延的各部分,可是它们也一样可以来计算时间,正如它们是确乎相等似的。因此,我们必须仔细分别绵延本身同我们判断它的长度时所用的那些标准。所谓绵延乃是由恒常一律,毫无差别的途径,往前进行的。不过我们所用的一切标准,据我们所知,都不是如此的,而且我们亦知道,所量的各部分或各周期,在绵延中,亦并不见得相等;因为绵延中两个连续的长度,无论如何度量,我们都不能解证它们是确乎相等的。日体的运动,世人虽久已确信不疑地用它为绵延的确定标准,可是如我方才所说,它的各部分是不平衡的。近来人们虽然应用摆锤,以为它的运动比日的或者(更正确地说来)地的运动较为稳定,较为规则,不过我们如果问任何一个人,他怎样确知摆锤的两个连续振动是相等的,则他一定很难相信,它们真是相等永无差误的。因为我们不敢确定说,那种运动的微妙原因在动作时永远前后平衡,而且我们确知,摆锤运动所经过的介质(medium)永远是一样的。可是这两方面只要有了变动,就会把这一类周期的平衡性变化了,就会把依运动而行的计算的确定性和精确性消灭了,就如它能把别的现象的周期变化了似的。不过绵延的各标准虽然不能解证出是很精确的,可是我们的绵延的意念仍是很清晰的。但是连续的两个部分既不能重叠在一块,则我们便不能确知它们是否相等。在计算时间的尺度方面讲,我们所能取的尺度只以能在似乎相等的周期间连续出现的那些东西为限。不过说到这种表面的相等性,我们并没有别的计算的标准,我们只能依靠记忆中所储蓄的那一系列观念,连同别的可然的理由,来使自己相信它们的相等性。

22 时间不是计算运动的尺度——一切人们在一面,虽然以世上较大的可见物体的运动来计算时间,可是他们另一面又以时间为计算运动的尺度,这实在是一种奇怪的事情。实则人们只要稍一反省,就会看到,在计算运动时,除了时间以外,空间还是必须要思考的;而且他们如再稍进一步来考察,亦就会发现,人们如要想确当地计算运动,则被运动的事物之大小,是必须计算在内的。至于运动所以能供计算绵延之用,只是因为它能恒常地使某些可以明显感觉到的观念,隔着似乎距离相等的周期重行出现。因为日的运动如果同荡风所吹的船的运动一样不平衡,有时慢,有时又特别快些,则我们万不能依据它来计算时间,正同我们不能依据彗星的表面的不平衡的运动,来计算时间一样。不过日的运动纵然是恒常地相等的,可是它如果不是循着圈子动,如果不能产生出等距的现象来,则我们亦不能依据它来计算时间。

23 分、时、日、年并不是计算绵延的必需尺度——因此,分、时、日、年等在时间或绵延方面,并不是必需的,正同物质中所标出的吋、呎、码、哩等,在广袤方面,不是必需的一样。在宇宙的这一部分,我们虽然因为恒常应用这些分段,应用日的旋转所标记出的各周期(或这些周期中的各部分),在心中确定了绵延长度的各种观念,并且在衡量时间的长度时,我们要把这些观念应用上去;可是在宇宙中别的部分,人们或者不需要我们这些尺度,就如日本人之不需要我们的吋、呎、哩似的。不过无论如何,人们总得应用一些与此相似的标准。因为我们如果没有一些有规则而按时出现的现象,则世界上虽然仍有各种运动,可是我们亦不能来计算绵延的长度,亦不能向人表示绵延的长度,因为运动的各部分,都不是按照有规则的,表面相等的各种旋转来排列的。不过在计算时间时我们所应用的各种差异的标准,并不能变化了绵延的意念,因为绵延是被度量的,这个亦正同呎和腕尺(Cubit)各种不同的标准不能变化了应用这些度量的人们的广袤观念一样。

24 我们的时间尺度亦可以应用在没有时间以前的绵延上——人心一得到一种时间的尺度以后(如日的年转),它就能把那个尺度应用在那个尺度不曾存在过的绵延上,应用在与它的存在完全无关系的绵延上。因为我们如果说亚伯拉罕(Abraham)生于儒略期的2712年,则在那个儒略期开始时虽无日的运动和他种运动,可是那种说法亦是一样易于了解的,就如从创世之初计算起似的。因为虽在儒略期开始了数百年以后,才有了日的轮转来标记真正的昼、夜、年季,可是我们亦可以照样计算创世以前的绵延的长度,正如那时候日真正存在似的,正如那时候日真能保持它现在所行的日常运动似的。因此,虽在无日体无运动的时候,我们的思想亦可以把与日的年转相等的那种绵延观念应用在真正的绵延上。这个正如在世界以外,我们的思想亦可以把由物体得来的呎码观念应用在没物体的距离上一样。

25 因为我们如果假设由此到宇宙中最远的物体(因为它一定是在某距离以外的)间的距离为5639哩或几百万哩,并且假设由此时到世界初期物体方生时的距离为5639年,则我们便可以在思想中把这些年的标准应用在创世以前的时间上,或应用在超出物体绵延(或运动)的那种绵延上,并且亦可以把这个哩的标准应用在物体以外的空间上。这样,我们就可以用年的标准来计算无运动时的绵延,用哩的标准来计算(在思想中)无物体的空间。

26 这里人们或者会反对我说,照这样解释,则我已经擅定了我所不当擅定的,已经擅定了世界不是永久的,亦不是无限的。不过我可以答复说,我在这里并用不着援引论证,来证明世界在绵延和广袤两方面,都是有限的。不过我们可以说,世界之有限亦正同世界之无限都是可以想象的,因此,我可以自由来假设世界是有限的,亦正同他人可以自由来想象世界是无限的一样。而且我相信,人只要肯思想一回,就很容易在心中存想运动的起源(自然不是绵延的起源),而且在思考运动时,他会有所停顿而不往前进。同样,他亦能在思想中在物体上和物体的广袤上加一层限制;不过他依然不能在空间上加一种限制,因为空间和绵延的最后边界是超出于人的思想以外的,正如数目的最后界限是超出于人心的最广大的理解似的。它们的理由都是一样的;我们在别处就会看到这一层。

27 永久(eternity)——我们的永久观念和时间观念都是由同一途径,同一源泉来的。我们所以有连续观念和绵延观念,都只是因为我们反省自己的一系列观念;因为我们在醒的时候,有许多观念自然出现于思想中,有许多外界的物体连续地刺激我们的感官,促发起我们的反省来。我们既然由日的旋转得到一些绵延长度的观念,因此,我们就会在自己的思想中把那些绵延长度任意加起来,而且把加起来的长度应用在过去或将来的各种绵延上。这种作用我们可以无边界,无止境地一直继续下去,并且把日的年转长度应用在日的运动或其他运动开始以前的那种绵延上。这种想象并没有什么困难或矛盾,亦正同我可以把今天日晷上影子运动的意念应用在昨晚的一种东西上一样,亦正同把这种意念应用在灯烛的燃烧上一样。世界成立以前的任何绵延部分虽然同现在日的运动不能同时存在,可是这个亦正同昨晚灯烛的燃烧同现在的一切实际运动绝对分离开似的,亦正同昨日晚上一小时的灯光绵延同现在任何运动不能同时存在似的(将来自然亦不会)。不过我们既然由日晷上两个时间标志间那种影子的运动,得到一种观念,因此,我们就可以在自己思想中清晰地来度量昨晚灯光的绵延,亦正同我可以计算现在存在的任何东西的绵延似的。在这样着想时,我们亦只是想:昨晚上,日如果亦一样在日晷上照,而且它的速度亦同现在一样,则那盏灯光的绵延,一定等于日晷上影子由此一时线到彼一时线所经的时间。

28 时、日或年的意念,只是我们由有规则的周期运动的长度得来的一种观念。但是那些运动永久都不能时时存在,只能在记忆所保有的观念中存在(这些观念亦是由感觉或反省来的),因此,我不但可以把这个意念应用在此刻日的运动以前的一分钟或一日的任何事物上,而且可以因为同样理由,并且同样保险地,把这个意念在思想中应用到一切运动以前的那种绵延上。一切过去的东西都是同样静止的,因此,不论它们是在创世以前的,不论它们是在昨日的,我们都可以一样来考察它们。在以某种运动来计算任何物体的绵延时,我们并不需要那种东西同那种运动真正同时存在。我们心中只要能从周期的运动,或绵延中各种间距,得到清晰的长度观念,并且把那种观念应用在我们所要度量的那个事物的绵延上,就可以计算任何物体的绵延。

29 因此,我们看到,有些人们就想象:世界由初生到现在1698年所经的绵延为5639,或5639个“日的年转”。又有的人们则以为所经的绵延比这长得多;就如古代埃及人在亚历山大时代就已经计算由日初生到那时已经有了二万三千年,又如现在的中国人亦以为世界有了三百二十六万九千年,或较多的年代。他们所说的世界这种较长的绵延,我虽然不相信它是真的,可是我亦可以照样同他们来如此想象,而且我亦真正知道,后一种比前一种长,正如我们知道麦苏乐(Methusalem)的生命比恩纳克(Enoch)的生命较长似的。普通所计算的5639年如果是真的(或者是真的,亦如别的假定的时间一样),则别的人们虽说,世界比此还大一千年,我亦一样可以想象他的意思。因为任何人都容易来想象(我不说信仰)世界有了五万年,亦正同其能想象世界有了5639年一样,而且他们亦都容易存想五万年的绵延,正如其能存想5639年一样。因此,我们在以时间计算任何事物的绵延时,那个事物并不必与我们计算时所用的那种运动同时存在,并不必与其他有周期的运转同时存在。我们只要从任何有规则的周期现象得到长度的观念,并且在心中把这个观念应用在绵延上,则那个现象(或运动)虽同那种绵延不是同时存在,我们亦一样可以计算。

30 在摩西(Moses)所叙述的创造史中,我们只要思想,在日出现以前,光的绵延正等于日的三个日转(如果日在那时亦同现在一样转),则我们便可以想象,光的存在比日的存在,比日的开始运动,早着三天。同样,我们亦可以想象,混沌和天使的创造,比光或继续的运动早着一分、一时、一日、一年或千年。因为我们如果能想象,在任何物体存在以前,运动以前,有等于一分钟的绵延长度,则我可以再加上一分,一直等加成六十分,而且可以照样把分、时或年(就是日的旋转,或其旋转的各部分,或我们所能观念到的任何周期)加起来,一直达到无限,而且可以设想,有一个绵延能超过我所能计算的任何多的周期。这就是所谓永久观念,而且我们之不能观念到它的无限性,亦正同我们之不能观念到数的无限性一样,因为数是可以一直加下去,无有止境的。

31 由此看来,我们分明见到,我们的绵延观念同绵延的尺度,亦是由一切知识的那两个源泉来的,亦是由反省和感觉来的。因为:

第一,我们所以能得到连续 观念,乃是因为我们观察了自己心中的现象,观察了我们的观念如何在一长串中能不断地前灭后生。

第二,我们所以能得到绵延 观念,乃是因为我们观察了这些连续中各部分的距离。

第三,我们所以能得到绵延的长度观念(或绵延尺度 如分、时、日、年等),乃是因为我们借着感官观察了在似乎等距的有规则的一些周期中所现的一些现象。

第四,在没有物体存在的地方 ,我们所以亦能想到绵延 ,亦能想象明日、明年或七年以后,乃是因为我们能在心中随意重叠时间的尺度或确定的绵延长度观念。

第五,我们所以有永久 的观念,就如灵魂将来的无限绵延,或亘古存在的无限的造物者的绵延,乃是因为我们能在心中任意重叠任何长度的时间观念,如分、年、纪等等,乃是因为在把它们相加时,从来到不了终点,就如在加数目时,永久到不了终点似的。

第六,我们所以能得到一般的时间 观念,乃是因为我们思考周期的尺度所划分出的无限绵延中的任何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