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字眼是沟通思想的必要的明显标记——人虽有各式各样的思想,而且他们自己或别人虽然可以由这些思想得到利益和快乐,可是他们的思想都是在胸中隐藏不露的,别人并不能看到它们,而且它们自身亦不能显现出来。思想如不能传递,则社会便不能给人以安慰和利益,因此,人们必须找寻一些外界的明显标记,把自己思想中所含的不可见的观念表示于他人。为了达到这种目的起见,最繁多、最迅速的工具只有各种音节分明的声音,因为人的声音不但容易发出,而且花样亦是很错杂的。自然既使语言合于这种目的,因此,我们就容易存想,人们何以要利用它们来标记各种观念。不过语言所以能标记各种观念,并非因为特殊的音节分明的声音和一些观念之间有一种自然的联络,因为若是如此,则一切人的语言应该只有一种。语言所以有表示作用,乃是由于人们随意赋予它们一种意义,乃是由于人们随便来把一个字当做一个观念的标记。因此,字眼的功用就在于能明显的标记出各种观念,而且它们的固有的,直接的意义,就在于它们所标记的那些观念。

2 谁用什么字眼那些字眼就是他的观念的明显标记——人们所以要利用这些标记,一面为的是要把自己的思想记录下来,以便帮助自己的记忆,一面是为的是要把自己的观念表示出来,呈现于他人之前。字眼的原始的或直接的意义,就在于表示利用文字的那人心中的观念 ——不论那些观念是怎样不完全地,疏忽地,由它们所表象(假设如此)的那些事物获得的。一个人如同他人讲话,则他的目的是要人了解它。因此,说话的目的就在于使那些声音,当做标记,把自己的观念表示于人。因此,字眼所标记的就是说话人心中的观念,而且应用那些字眼(当标记用)的人,亦只能使它们直接来标记他心中所有的观念。若非如此,则他一面可用文字来标记他的概想,一面又可以把它们应用到别的观念上,要照这样,则字眼同时是他的观念的标记,同时又可以不是,那就完全无意义了。字眼既是人自己发明的标记,因此,他不能自动地用它们来标记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要是这样,字眼就不是任何事物的标记,声音亦就全无意义。一个人并不能用字眼来标记事物中的性质,亦不能用字眼来标记他人心中的概想;因为这些都是他们观念不到的。只有他自己有了相当的观念时,他才能假设它们和别人心中的概想相应,他才能用文字来表示它们。因为他若是没有观念,则字眼所标记的是他所不知道的,亦就是毫不存在的。但是他纵然可以用自己的观念来向自己表象别人的观念,而且用同一名称来称呼它们,可是他所称谓的那些观念仍是他自己的,仍不是他所没有的。

3 这种情形,在日常用语中,是很必要的,因此,在这方面,智者、愚人、学士和无学之人的用字都是一样的(只要他们有一点意义)。一切字眼都代表着说话者的观念,而且他用那些字眼,亦就是要表示这些观念。一个小孩只注意到所谓黄金中的辉煌的黄色,而不注意到别的,因此,他只用黄金一词来表示那个颜色观念,并不用它表示别的,并且叫孔雀尾中那种颜色为黄金。另一个人在较进一步观察之后,又会在黄色上加了一种重量,因此,他所用的“黄金”二音,又可以表示具有黄色和重量的一种复杂的实体观念。另一个人又会在这两种性质上,加一种可熔性,因此,黄金一名在他就表示着一种很明亮、很重、可熔而色黄的物体。此外,另一个人亦许除此以外再加上可展性。这些人在表示自己的观念时,都用黄金一词,不过我们看到,各人都只能用它来表示自己的观念,并不能用它来标记他所不具有的一个复杂观念。

4 字眼常秘密地参照一些东西——人们所用的字眼虽然就其本义讲只能直接表示说话人心中的观念,可是人们在用它们时,要在自己心中秘密地参照两种东西。

第一,参照于别人心中的观念——第一 ,人们假设他们的字眼亦可以标记同他们接谈的那些人心中的观念,因为若不如此,则他们的谈话会全无效果,因为同一种声音,他们如用以代表一种观念,听者又用以代表另一种观念,那他们就等于说两种话了。不过在这方面,人们并不常来考察,他们同他们接谈的人,心中所有的观念是否是同一的。他们以为自己所用的文字只要契合于普通语言的固有意义,那就够了。在这里,他们假设,他们用字眼所标记的那个观念,正确乎是同国中用同一字眼的那些有理解的人心中的观念。

5 第二,参照于事物的实相——第二 ,人们并不愿意让人想自己只是在谈说自己的想象,而不是在谈说事物的实况,因此,他们永远假设,他们的字眼代替着事物的实相。不过这一层多半又牵涉于各种实体和其名称,正如前一种多半关涉于简单的观念和情状似的,因此,我们可以在后来专门研讨混杂情状和实体的名称时,再来详尽地讨论应用文字的这两条途径。不过我在这里还可以说,我们如果使字眼不代表心中的观念,而代表别的东西,我们就误用了字眼,使它们的意义必然陷于含糊和纷乱。

6 通用字眼可以立刻刺激起观念来——关于字眼我们还可以作进一层的研究。第一 ,字眼既然直接标记人的观念,并且因为能成为传达观念的工具,使人们互相表示自己胸中的思想和想象,因此,因为恒常习用之故,一些声音同它们所代表的观念之间,便发生强固的联系,使人们一听到那些名称,就会立刻生起那些观念来,好像产生它们的那些物象真正触动了自己的感官似的。

7 人们常用无意义的字眼——第二 ,字眼的固有的直接的含义,就是说话者心中的观念。可是我们虽从摇篮中起,就因为习惯之故,学得了完全清晰的声音,使我们的舌根可以立刻说出它们来,使我们的记忆永远保存住它们,可是我们并不永远能细心考察它们的完全的意义。因此,我们就常看到,就是那些想仔细思考的人们,其思想亦多半着重在文字上,而不甚着重在事物上。不但如此,而且因为许多字眼是在学得观念以前就学会的,因此,不但是儿童,就是一些成人,说起话来,亦只如鹦鹉一样,因为他们只学会那些声音,并不知道它们的意义,但是字眼只要有功用和意义,则声音和观念之间,必然有恒常的联络,而且可以指示出,此一个就表示着彼一个。我们如不能这样应用它们,则它们只不过是一些无意义的喧声。

8 它们的意义完全是由人调动的——我们已经说过,各种字眼因为习用之故,可以恒常而迅速地在人心中刺激起一些观念来,因此,人们会想象它们中间有一种自然的联系。不过我们很容易看到,它们所指示的是人们的特殊观念,而且它们的含义完全是可以随人意转移的,因为我们虽然以为它们是某些观念的标记,可是有时我们竟然不能用它们来在他人心中刺激起那些观念来。任何人都有一种不可侵犯的自由权利,任意使各个字眼来表示自己心中的观念,因此,别人虽与我们用同一的字眼,可是我们并没有权力来使他们在心中发生那些字眼所表示的同一的观念,因此,伟大的奥古士都August虽然具有统治世界的权力,可是他承认自己不能创造一个新拉丁字。那就是说,他在他的人民的口中和普通语言中,并不能随便指派某个音应表示某个观念。自然,普通的习惯,可以借着一种默然的同意,在一切语言中,使某些音专表示某些观念;因此,那个音的意义便会大受限制,而且人们说话时,若非用它来表示那个观念,他就会说错话。不但如此,而且我可以说,一个人的字眼在听者心中所刺激起的观念,如果不是他用这些字眼所表示的那些观念,则他的说话会全无意义。因此,一个人在运用字眼时,他的意义如果与普通的意义有别,如果与和他交谈的那个人的特殊意义有别,他一定会有不利的结果。可是无论如何,我们仍然看到,在他运用那些字眼时,那些字眼的意义仍然限于他自己的观念,并不能标记别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