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错误的原因——知识的内容只是明显而确定的真理,因此,错误 则不是知识的过失,而是判断力的误认,判断力所以有些错误,乃是因为它同意于不真实的事理。

不过同意既然根据于可靠性likelihood,而且我们同意的固有对象和动机既在于概然性;而且那种概然性又是由前几章所述的条件而成立的,那么我们就可以问,许多人们的同意为什么会与概然性相反呢?各种意见之互相矛盾是最明显不过的一件事,而且我们分明看到,一种事情,在此一个人也许完全不相信,在另一个人也许仅仅加以怀疑,在第三个人也许就深信固执起来。这种情形所以发生的原因虽多,可是我们可以把它们归为四种。(一)是由于缺乏证明 。(二)是由于没有应用证明 的能力。(三)是由于没有利用它们 的意向。(四)是由于计算概然性的度量错误。

2 第一,由于缺乏证明——第一点,我所谓缺乏证明 ,并不只是单说缺乏那些根本不存在,根本得不到的证明,而且亦是说,缺乏那些本来存在,本来可以得到的证明。因此,人们如果缺乏便利或机缘,不能有各种实验和观察,以来证明任何命题;或者他们没有适当的机会来考察并搜集他人的证据,那他们就是缺乏证明的。人类的大部分都是处于这种情形的;因为他们终身劳役,受制于可怜生活的必然性,不得不消耗其生涯,以来糊口。这些人们不但在幸运方面苦无机会,即在知识和研究方面往往也是一样。他们的全部时间和辛苦既然都消耗了去,以求平息枵腹的空鸣,饥儿的哭泣,那么他们的理解亦只有空空如也了。一个人既然耗其毕生的时间于繁重的职业中,则我们很难希望他知道世界上纷纭的事情,正如一匹驮货的马日日被人赶赴市上,一来一往,只经过狭窄的巷子和污秽的路途,不能明白那个地方的地理似的。一个人如果缺乏闲暇、书籍、语言和与众人谈话的机会,则他休想来搜集本来存在的那些证据和观察,以来构成人类社会中所认为最重要的许多命题(或大多数命题)。他在这种情形下,并不能找到充分的必需的信念根据,以建立他的一套信仰。因此,有许多证明,虽是别人所信赖的,而且是确立那些意见所必需的条件,可是人类大部分,因为不可免的自然状况和人类的社会组织,却完全不知道它们。大部分人类既都要竭力谋生,因此,他们再无暇晷,在学问方面做那些繁重的研究。

3 人或者反对说,“缺乏证明的那些人们便怎样呢?”现在要答复这一点——那么我们该怎样说呢?大部分人类会因为谋生的必然性,完全不知道与他们有切身利害的那些事情么(这些事情,人是容易问到的)?大部分人类,除了偶然和盲目的机遇,就再没有别的东西来指导他们来求得幸福或苦难么?各国中通行的意见和众所仰望的导师,足以为充分的明证和保障,使人人来孤注一掷地赌上自己的极大利益,甚或至于永恒的幸福或灾难么?在基督教国中和回教国中,人所受的教训既然不一样,那么我们还能认那些教训都是确定的神示和真理的标准么?一个穷苦的乡人,只因为有幸运生在意大利,就永远幸福么?一个日工,只因为运气不好生在英国就该必然受罪么?这些话是人们所容易问到的,不过我现在且不考察这一层。但是我可以说,照他们的说法虽然他们可以随便相信这些意见中任何一种是真的,可是他们究竟应该承认,上帝所给予人的官能已经足以在他们所走的途径中指导他们;他们只要在余暇的时候,肯认真运用自己的官能就是了。无论谁都不至于把所有时光都谋了生,却没有闲暇来思想自己的灵魂,来使自己在宗教的事情方面有所开悟。人如果在这一件大事上亦曾经专心,一如其在关系较小的事情上一样,则人们都不会完全受了生活必然性的支配,都会节省出许多空时来,来促进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

4 人民是受了阻碍,不能自由研究的——命途艰难的人们固然受了限制,不易有所进步,有所开悟;可是有一些人幸运虽大,虽然可以得到许多书籍和必需品,以来扩清疑虑,发现真理,可是他们仍被本地的法律所圈困,护卫所监视,不能来自由有所探求,因为在上者的利益正是要使人愚无所知,免得人们知识多了,对于自己信仰减少了,因此,这些人比起我们方才所说的那些可怜的劳动者,一样没有机会和自由来充分考察,而且还有过之无不及。他们的地位虽然高大,可是他们仍陷于狭隘的思想中,而且在应该最自由的理解方面亦受了限制。在各地方当局者如果没有知识而想传布真理,而且人们如果妄被吓迫来信从当地的宗教,并且把各种意见吞咽下去,则人们的理解是最会受了限制的。这正如无知的人民吞咽了庸医的丸药似的,他亦不知道,它们是怎样做的,他只相信它们能治病。不过信仰不能自由的人们,比这般愚民还要可怜。因为愚民们还可以自由选择他们所信托的医生,而这般思想不自由的人们却不能不吞咽他们所本不愿吃的东西。

5 第二点,由于缺乏技能,不能利用各种证明——第二点,人们如果没有技巧来应用关于概然性的各种证据 ,如果在自己的脑中不能进行一长串的推论,如果不能精确地衡量各种相反的证明的优势,并且把各种情节都观察到,则他们便容易同意于不可靠的论据。有的人们只能用一次三段论法,有的人们只能用两次三段论法,有的人们只能稍进一步。这些人们并不能永远观察出最有力的证明是在哪一面的,而且亦并不能永远依从本身比较可靠的意见。任何人只要同其邻居一相接谈,他就会相信,各种人们在理解方面是有很大差异的;他亦不必到卫士特敏士特教堂,或交易所,济贫院或疯人院,就可以分辨出这一层差异来。智慧方面这种很大的差异,亦许是由于思维器官的缺陷,亦许是因为那些官能因废弃而迟暗或难调顺,亦许是因为人的灵魂中天然有一种差异(如有些人所主张的),亦许是因为这些原因的一部或全部,不过我们在这里并不来考察这一层。我们只是分明看到,在人的理解,了悟,推论方面,委实有很大的差异,因此,人们正可以说(这并于人类无损),在某些人之间理解的差异,正如在人和某些畜类之间理解的差异似的。不过要研究这种情形是怎样来的,则事情虽属重要,可是对于我们现在的题旨,尚非必需的。

6 第三点,因为没有运用各种证明的意向——第三点,此外,还有另一种人,他们所以缺乏证据,并不是因为自己得不到证据,乃是因为他们没有运用它们的意向 。这般人们虽然有财富和闲暇,虽然不缺乏天才和其帮助,可是他们并不曾因此稍占便宜。他们有的人因为热心追求快乐,或不断地劳于操作,所以就把思想用在别方;有的人因为懒惰疲乏,或特别厌恶书籍、研究和沉思,因此,他们都不去认真思想;有的人们又恐怕公平的探求不利于最合他们偏见、生活和计划的各种意见,所以他们不经考察便安心信任他们所认为方便而时髦的议论。因此,大多数人对于其所应知的概然知识,便终身一无所知,更不能加以合理的同意;实则那些概然知识正是在他们的眼界以内的,他们一把眼转向在它们身上,就看到了。不过我们知道,有些人如果觉得某封信是报告坏消息的,则他们往往不愿意读它;此外,我们还知道,有些人因为有理由恐怕自己的事业境况不良,也每每不肯清算自己的账目,甚或不肯思想自己的财产。那些富有财产,有闲暇来促进自己理解的人们,究竟怎样自足于懒散无知,那是我不能说的。不过我想,人们如果尽数消耗自己的收入,以来装饰自己的身体,却不肯用钱来获得知识的工具和帮助,则他们亦就太看轻了自己的灵魂了。因为他们虽尽心来使自己的外表整齐洁净,以为粗衣破裳是很可怜的,可是他们却安心使自己的心灵,穿着粗破而斑驳的外衣,或借来的破布,一如机遇,或本地的成衣匠所给他们制造的那样(此处所谓成衣匠,就是指与他们交接的那些人的意见而言)。我想,人们如果一思及来世,一思及他们在来世的祸福(有理性的人们,有时不能不思想到这一层),则他们这种轻视灵魂的心理,未免是不合理的。不过我现在且不提这一层。我亦并不说,这些最鄙弃知识的人们如果不知道自己所应知道的事情,是怎样的可耻,怎样的错误。不过我觉得,有一件事情至少亦值得所谓缙绅先生的考虑。就是,他们虽然以为名誉、敬仰、权力、权威,常伴着自己的门第和财富而来,可是他们会看到,别人的知识如果超过他们,则那些人的名誉、权力等,又会超过他们。我们知道,瞎眼人是要明眼人的指导,才可以走动的,否则会要落在深沟内,既然如此,那么,人在理解方面如果是瞎的,则他更要受限制,更受束缚了。——在前边所举的各种例证中,我们已经指示出谬见的一些原因,并且指示出,人们在接受概然的学说时,他们的同意为什么不能同概然性的各种根据成比例。不过我们一向所考察过的各种概然性,它们的证明都是存在的,只是人们有了错误,才看不到那些证明。

7 第四点,由于计算概然性的尺度是错误的——第四点,最后还有一种人,他们在分明看到真正的概然性以后,亦不能坚确地相信它们,亦不能屈从于明白的理性。他们或则中止其同意,或则竟然同意于比较不可然的意见。人们所采用的计算概然性的尺度 ,如果是错误的,则他们是不能免于这种危险的。所谓错误的尺度,有四种。(一)我们所认为原则的各种命题,本身如果不确定,不显然,只是可疑的、虚妄的 ,则我们的尺度是错误的。(二)第二种错误的尺度,就是传统的假设 。(三)第三种错误的尺度,就是强烈的情欲或心向 。(四)第四种错误的尺度就是权威 。

8 第一,可疑的命题如被误认为原则,则我们的尺度是错误的——第一点,概然性的首要而最强的根据,就在于一件事情和我们知识的互相契合;而且我们如果把那种知识接受了,认它为我们的原则,则这种互相契合更可以成为概然性的根据。这些原则很能影响我们的意见,因此,我们就常用它们来判断真理,来度量概然性,而且凡与这些原则不相符合的东西,我们都不认它是概然的,并且不认它为是可能的。我们因为太于尊敬这些原则,而且它们的权威又超越一切知识,因此,且不论他人的证据,就是我们感官的明证,只要它们所证明的同这些确立的规则相反,则我们亦常会排斥了它们。这种情形所以发生,我想是由于人们主张天赋原则的学说,并且以为各种原则是不能证明、不能怀疑的;不过究竟如何,我可以不在这里讨论。我只可以说,此一种真理并不能和彼一种真理相矛盾;而且我可以说,任何人都应该极其谨慎地观察他所认为原则的那种知识,并且应该严格考察它,看看自己还是凭知识本身的明证确知它是真的呢?还是只根据他人的权威,相信它是真的呢?因为一个人如果学得错误的原则,并且盲目相信并非显然真实的一种意见的权威,则他的理解中会有了一种强烈的倾向,必然错误地指导他的同意。

9 儿童们往往由他们的父母、乳母,和周围的人们,把各种命题(尤其是关于宗教方面的)接受在心中。这是最常见不过的。这些命题既然纡徐的入在他们的天真而无偏见的理解中,而且逐渐固定起来,因此,它们不论真伪,就被长期的习惯和教育钉在人心中,永不能再拔出来。因为人们在长大以后反省那些意见时,往往看到它们在他们心中是和他们的记忆一样久远的;他们既然不曾观察到它们原来如何纡徐而入,又不知道自己如何得到它们,因此,他们便尊敬它们为神圣的道理,不许人们亵渎它们、触动它们、怀疑它们。他们会认它们为上帝直接在自己心中所立的乌陵和土明(Urim and thummin) (见“旧约”利未记8章8节);会认它们是伟大的无误的决定真伪的标准;会认它们是解决一切争端的判官。

10 人对于自己的原则(不论是什么样的),既然存了这种想法,因此,我们就容易想象,一个命题只要一损及那些原则的权威,只要一反对这些内在的神示,则人们会如何看待它。而且我们容易想象,最荒谬的,最不可靠的事物,只要一符合于那些原则,则会被人们赶紧吞咽下去。在这种宗教中,人们既然坚确地,固执地相信各种十分相反的意见(它们有时都一样是荒谬的),这就分明证实,人们是根据传统的原则而进行推论的,而且他们所以如此信仰,亦正是这种推理方法的必然的结果。因此,人们宁愿怀疑自己的眼官,放弃自己感官的证据,并且把自己的经验错误地报告出来,亦不愿承认与这些教条相抵触的任何事物。一个聪明的罗马教徒如果在初懂事以后,人们就不断地把一条原则教给他,说他自己的信仰总得同教会(或同教中人)的信仰相一致,说教皇是不会错误的;而且他如果从来不曾怀疑过这条原则,一直到四五十岁后,才听到另一种相反的原则;那么他一定容易违反着一切概然道理,甚或违反着自己感官的明白证据,来相信所谓变体的学说(transubstantiation)(按天主教以为在圣餐节时,面包和酒变成了基督的肉和酒),这个原则很影响了他的心理,因此,他会相信亲眼所见的面包为圣肉。一个人如果同某些哲学家一样,立了一条推论的基本原则说,他必须排斥感官,而相信理性(因为人们常不适当地称由自己原则所演绎出的论证是理性),那么你怎么能使他相信他的意见是不可靠的呢?一个狂热信徒只要听说,他或他的老师受了灵感,并且和圣灵直接沟通,则你虽提出真正理性的证据来,你亦不会反驳倒他的学说。任何人只要受了错误原则的熏染,则他在与这些原则相反的事物方面,并不能为最明显、最有力的概然道理所移动;只有他们能坦白地受了劝说,来考察这些原则本身时,他们才可以有了变化。不过许多人是做不到这一层的。

11 第二点,传统的假设——其次有一等人,他们的理解是铸入一个模型,恰好是照传统假设的体积形成的。这些人们同前一种人的差异,就在于他们承认事实,并且和反对者共同承认一件事实。他们和反对者所差异的,只在其所举的理由和所解释的作用方法。这一种人并不如前一种人似的,公然不承认自己的感官;他们可以较为耐心地听受感官的报告,不过在解释起事物来时,他们却不相信它们所报告的,而且纵然有许多可靠的理由告他们说,那些事物不是由他们自己所想象的途径来的,他们亦不会相信那些理由。一位渊博的学者,既然在四十年中,费了许多时间和灯烛,由希腊文和拉丁文的坚石,造成其权威,而且他的权威又为普通的传说和年高德劭的须眉所证实,那么要有一个暴起的新学后生在一霎时间把他推翻了,那不是最不可忍受的一件事,足以使其绯衣赧颜的么?我们能希望他来承认,他在三十年来所教给他的学生的,全部错误,而且他以很高代价卖给他们的,只是一些艰僻之词,糊涂之语么?有什么可靠的理由,在这种情形下,能说服他呢?他既然耗了许多时间惨淡经营,才能得到自己的知识和学问,那么他会被有力的辩论所说服,顿然脱掉其旧有的意念,和他在学问方面的自命不凡么?他会赤裸裸地一丝不挂,来重新追求新的意念么?我们纵然用尽各种论证,亦不能折服他,正如狂风不能使旅客脱掉其斗篷,只能使他抓得更紧一点似的。——至于由误解了真正的假说(或正确的原则)所发生的一些错误,亦可以归在谬误的假设里边。这乃是最常见不过的一个例子。我们常见许多人们各个争执互相不同的意见,实则这些意见都是他们由圣经上无误的真理所推演出的;这就分明证实,他们未曾都正确地了解了经文。经文上说μειαυοειτε,而且任何基督教徒都会承认这段经文告诫人以一种最重要的职责。不过一个人如果只懂法文,则他由译文所得来的规则是很不一样的,一种翻译是说“repenteg-bous”你要悔改,另一种翻译是说Faites Pénitence“你要苦行”。他由此所发生的行为一定有一种是很错误的了。

12 第三点,特别得势的情感——各种可靠的理由如果违反了人们的意向和得势的情感,则它们亦会遭了同样的命运。一个贪鄙的人推论起来,只要一边有钱,则另一边虽有很可靠的理由,你亦会容易预先见到那一边要占优势。尘俗的人心,就如污泥的墙壁似的,会抵抗最强的枪炮。一种明白论证的力量,有时虽亦可以给它们印一些印象,可是他们会屹立不动,把敌人——真理——赶出去,不让他来围攻自己,扰乱自己。你虽然告一个正在热恋的人说,他的情人对他的爱情是假的,并且拿出二十种证据来,证明他的情人对他不忠,可是她只用三句甜语,就会使一切证据归于无效。古人说,“我们所愿望的事,我们是容易相信的”Guod volumus, Bacile, credimus,我想人人都已屡次经验过这番道理。人们虽然不能常常公然反对明显的可靠道理的力量,可是他们仍是不易屈从于那些论证的。人的理解自然是爱接受较可靠的一边的,他所以不如此,乃是因为他有能力来停止,来限制理解的考察,并且不让它在可能范围内尽美尽善地来考察所讨论的事情。平常人既然不能做到这一层,所以他们常会由两条途径,来避免明显的可靠理由。

13 逃避可靠理由的方法:第一就是假设对方是错误的——第一,各种论证既然多半是由文字语言表现出的,因此,它们或者会有隐伏的错误;而且所得的结论既然是一个系列,因此,其中不免有不相符合的地方。事实上亦很少有推论真是十分简捷、十分明白、十分一贯的,因此,许多人们都可以毫不踌躇地对它们发生一种疑问,而且他们都可以用一种传统的答复来否认这些推论,他们会说,“我虽然不能答复,却亦不能屈服”,而且我们并不能责骂他们是不坦白的,或不合理的。

14 其次就是,假设有别的论证可以证明相反的说法——其次,人们还可以说,“我不知道反对方面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因此,他们可以反对明显的可靠理由,而不加以同意。因此,他们又会说,“我虽然被打倒,可是我仍不必屈服,因为我还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后边”。这个躲避确信的逃遁所,真是又敞又阔的,我们正不容易决定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脱离了它的边界。

15 那一些可靠理由可以决定人的同意——不过这种界限亦是有尽处的;一个人如果精细地研究过,概然性和不可靠性的一切根据,并且平心静气地详细观察了一切情节,把两边的总数都计算好,则他在许多情形下,可以总括地知道概然性是落在哪一面的。在这里,有些理性方面的证明是由普遍经验而得的假设,是很分明,很有力的,有些事实方面的证据是很普遍的,因此,他便不能不同意。因此,我们就可以断言,同意的情形有两种,第一,在某些命题方面,我们所见到的证明虽是很重要的,可是我们如果有理由来猜疑;在文字方面或者有错误,而且在反对方面或者亦有一样重要的证明,则我们对那些命题或同意,或中立,或不同意,都是可以自由的。第二,不过各种证明如果都是一件事成为很可靠的,而且我们亦没有充分的理由来猜想在文字方面含有错误(在作了清醒而严肃的考虑以后,我们会发现出这一层),或在反对方面有尚未发现出的同样有力的证明(沉思的人,在有些情节下,会根据事物的本性,看到这一层),则一个人在这样衡量之后,不会不同意较大的概然性所出现的那一边。我们如果要问,排版所用的字母杂乱地堆在一块以后,是否可以秩然有序地在纸上印出一贯的推论来,或者要问,各种原子在盲目地,偶然地相会以后,不用有理性的主体来指导,是否就可以永远组成各种动物的身体,则在这些情形下,我想任何人在一思考之后,都会毫不踌躇地来选择所当选择的那一造,都会毫不犹疑地来加以否认。最后我们还可以说,一件事情(又说一千七百年前,是否有恺撒其人在罗马)本性如果是中立的而与人无利害关系,而且完全依靠于各个证人的证据,而且我们也并不能假设,除了助成那件事情的证据而外,还有可以发现出的别的相反的相等的证据,则在这些情形下,我想任何有理性的动物都没有不同意这件事的能力,都一定会必然地接受这些可靠性。在别的没有那样明显的情形下,我想人有中止其同意的能力;而且他所有的各种证明,如果能助成合乎自己喜爱或利益的那个意见,则他或许可以安于那些证明,而不再远求。不过要说一个人竟然同意于可靠性较小的那一面,那在我认为是不可能的,就如一个人不能同时相信一件事情可靠而又不可靠似的。

16 什么时候,我们有中止同意的能力——知识之不能任意,正如知觉之不能任意似的,同意之不能自由,亦正如知识之不能自由似的。任何两个观念的契合,不论是直接地,或由理性的帮助,现显于我心,则我不能不知觉它,亦不能不知道它,正如我在日光下转眼向物时,不能不看到那些物体似的。在充分考察之后,我所见为最可靠的事情,我就不能不加以同意。不过在一看到各观念的契合以后,我们虽然不能阻止知识,而且在适当地考察了可靠性的一切标准以后,我们不能不加以同意,但是我们如果停止了考察 ,并且不运用自己的官能来追求任何真理,则我们亦能阻止知识和同意 。若非如此,则无知,错误,不信,等等,无论如何,就都不是过失了。因此,在一些情形下,我们固然可以拒绝同意,或中止同意,但是一个人如果熟悉了现代史,或古代史以后,他能怀疑有罗马其地,有恺撒其人么?诚然,有无数真理,一个人是不必知道的,或者以为自己是不必知道的,就如说,我们的国王芮卡慈第三King Richard III是否是曲背的,罗哲培根Roger Bacon是否是一个数学家,还是一个幻术家等等问题。在这一类情形下,我们的同意不论是在哪一方面的,都与自己的利害无关,而且我们亦并不要由此发生一些行动和顾虑,因此,我们正不必惊异,人心在这方面为什么信任公共的意见,屈从先入之见。这一类问题是完全没要紧的,因此,它们就如日光中的微尘似的,人们很少注意它们的方向。它们在那里,似乎完全由于偶然,人心亦任其自由飘荡。但是人心如果觉得一个命题含有重要关系,而且我们的同意或不同意会引起重要的结果来,而且善或恶又看我们选择了或排斥了正确的一边而定,则在这些情形下,人心不能不认真考察所谓概然道理,而且我们只要看到大数在那一面,我们就得同意它,而不能再任意选择。在那种情形下,较大的概然性一定会决定我们的同意。因此,一个人在见到较大的概然性时,便不能不承认它是真的,正如他见到两个观念间的契合或相违以后,不能不知道它是真的一样。

既然如此,那么错误的基础,就在于衡量概然性的尺度是错误的;就如罪恶的基础,正在于衡量善的尺度是错误的一样。

17 第四点,权威——第四点,衡量概然性 的最后一种错误的尺度 ,是我在前一章所提叙过的。这种尺度比前三种尺度更使较多的人,陷在愚昧和错误中。在自己的朋友、党派、邻人或国家中,各种通行的意见,往往能得到我们的同意 。大多数人所以相信自己的教条,不是只因为他们假设主张相同的那些人是忠实的,有学问的,人数众多的么?他们好像以为忠实人和书呆子是不会错误的;好像以为真理是由大众的投票所确立的。不过大多数人却就以此为他们的理由说,“我们的教条已经为往古所证实;它来到我这里,是有前代所给它的护照的,因此,我如果接受了它,那并没有什么危险。别的人们都已经相信了这个意见(这就是他们的唯一理由),因此,我亦应该接受它。”不过一个人宁卜金钱卦来决定自己的意见,亦不应该采取这样的尺度。一切人类都是易于错误的,而且许多人在许多点上,都会受了情感或利益的诱惑,陷于错误。我们如果一观察支配名人、学者和党魁的那些秘密的动机,我们就会看到,他们所以赞助他们所主张的那些主义,并不是为真理而接受真理的。至少我们敢说,任何荒谬的意见,人们都可以根据这个理由来接受。我们所能提到的任何谬说,总有信仰它的人。一个人如果觉得自己只要跟着他人的足迹走,就不会走错,则他正会有许多曲径邪路可走呢!

18 但是人们虽然尽管喧嚣着说,人类已经有了许多错误和偏见,可是我必须为人类辩护说,意见错误的人们,并不如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多 。我并不是说,他们都已信爱真理;乃是说,关于人们所剧烈争执的那些主义,他们是全无任何思想和意见的。因为我们如果一考试世上各教派的大多数信徒,我们就会看到,关于他们所热心信仰的那些事情,他们全没有自己的意见,不但如此,而且我们更不能相信,他们是先考验了概然性的各种论证和可靠程度才来采取那些意见的。他们所以决心服从某一党派,只是因为他们受了那种教育或有那种利益。他们在那里,会如军队中的兵丁似的,只是依照他们领袖的指导,来表现自己的勇敢和热忱,却不来考察甚或不知道自己所为之斗争的主义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的生活既然表示出他对于宗教,并不认真关心,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想他会绞脑汁来寻思自己宗教中的教条,并且费心来考察各种教条的根据呢?他只服从自己的领袖,准备好自己的手和舌来卫护公共的立场,并且在能擢升自己并在那个社会中保护自己的人面前,邀得宠信就是了。因此,人们虽然自白有一些主张,并争持一些主张,可是他们亦许会完全不相信那些主张;甚或自己的脑中根本就没有那些主张的影子。因此,我们虽然不能说,世界上错误的,较不可靠的意见,实际要较为少些,可是我们可以确乎断言,实际上同意它们的人,把它们误认为真理的人,并不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之多。